皇帝瞅了他一眼:“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
老太监说:“有个叫颜振棠的要面圣。”
“谁?”皇帝提高嗓门。
老太监道:“颜振棠,说是您的旧相识,从安州赶过来的。老奴不敢怠慢,特来请示。”
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让他进来。”
岁月磨砺,颜振棠变成了个帅大叔。
皇帝其实没怎么留意颜振棠,眼睛始终盯着对方怀里的木盒。
颜振棠懂得他的心思,也不行礼,而是直接走上前,将木盒往御案上一放。
皇帝本能地就要去碰那个盒子。
“别动。”
颜振棠开口。
皇帝鹰利的目光看着颜振棠。
颜振棠迎上他的视线:“换我儿子的命。”
皇帝顿了一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起身离开龙椅,走到颜振棠跟前,拍了拍对方肩膀:“振棠,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啊。”
颜振棠轻蔑地说:“你不说要让他一生富贵么?怎么言而无信?”
“振棠,你别跟我装糊涂。”
皇帝笑了笑,在对方耳边字字道:“你儿子有种,背着我谋反。”
颜振棠倒挺骄傲:“不愧是我的儿子,没被你养成酒囊饭袋。”
皇帝目光转向木盒,悠悠叹了口气:“我努力了二十三年,襄人复国的余心仍旧未泯,我经常彻夜不眠
,这个皇帝当得真累。”
颜振棠道:“这可不像是霸主陈傲说的话。”
皇帝低声笑:“你以为我还跟以前一样,野心勃勃?时期不一样了,现在虽说事杂,但比以前安稳多了
,我的心也跟着疲了。”
颜振棠笑:“你寂寞了。”
皇帝不得不承认:“朕是孤家寡人。”
木盒静静地安置在御案上,静静地聆听。
皇帝注视着那个盒子,多少往事浮现在眼前。
年轻时候的他,英姿勃发,搂紧怀中不知所措的人,策马扬鞭,离开落雨的京城,奔往遥远的大草原。
一切都是干净清透的,耳边荡着风声,那人的惊呼和他的畅快大笑夹杂在里头,像是恒古的颂歌,那么
美好。
在他耳边荡啊荡啊……
“要是出生在现在,也许我不会那么残酷。”
颜振棠苦笑:“现在这帮小崽子们,没经过乱世,只知道瞎闹腾,哪里抵得上我们年轻时候的豪迈,这
个时代,出不了枭雄啦。”
皇帝点头:“没错,逍遥王差点杀了朕,可就是因为他心不够硬,才错失良机,若朕是他,会果断下手
,不给敌人留活命的机会。”
颜振棠道:“阜国的统治已经扎深根基,纵使杀了你,襄国也无法恢复。”
陈傲走到御案前,深深凝视那个普通的盒子,猛地闭上了眼:“不管怎样,逍遥王都是犯了十恶不赦的
大罪。法不容情,朕必须杀了他!”
颜振棠悠悠地笑:“那好。”
他重新抱起盒子,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落桥,我们走,难得回一次京城,去石桥上转转。”
陈傲鼻孔里重重地呼吸,显然在竭力忍耐。
那个盒子,盒子里的骨灰,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那是他孤独与自责的根源所在。
他抛不掉,忘不了,一辈子都无法逃脱。
日上三竿,云舒躺在床上睡大觉。
身上一凉,被子被掀,有人将它提起来了。
云舒揉了揉眼:“刘爱,你回来了?”
刘爱冷若冰霜:“你昨天出去了?”
云舒老实交待:“陈逍遥抽得我那么狠,我起码得瞧瞧他那惨样。”
“不知悔改。”刘爱冷哼,“收拾收拾,跟我出发。”
“去哪?”云舒不敢不从,往身上套衣服。
“见我爹娘。”
“啊?”云舒傻眼了,脑袋中涌出丑媳妇见公婆的危机感,“为什么要见你爹娘?”
刘爱冷冷扫了他一眼:“是福不是祸,早晚躲不过,你迟早都得见。”
云舒小声嘟囔:“我们俩不还没怎么着呢吗?”
刘爱拽起他,冰天雪地阴寒而至:“夫妻之实都有了,你还想怎么着?难道等你生个孩子,再去见他俩
吗?!”
云舒浑身打冷颤,摆手堆笑:“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别啰嗦。”
云舒受制于刘爱,临走的时候,可怜巴巴地用眼神向云暖求助。
云暖道:“哥,你怎么了?”
云舒哀叹:“我这辈子恐怕要毁了。”
刘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云舒改正:“我这辈子恐怕要享福了。”
刘爱说:“云暖,你得了状元,作为恭贺,把这个宅子送给你。”
云暖推辞:“我怎么好收这么大的礼。”
刘爱拽着云舒的后襟往外走:“你只管收下,我把云舒带走了。”
云舒嚷嚷:“我只值一个宅子吗?云暖,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云暖摇手作别:“哥,你跟着他我挺放心的,别惦记我,安心享福去吧。”
第十四章
云舒跨上马,问:“你爹娘终于逃出生天啦?”
刘爱深呼吸:“别胡说。”
云舒道:“怎么是胡说,他们不是被挟持当人质了吗?”
刘爱再次深呼吸:“没有,他们一直在桃花源隐居。”
云舒纳闷了:“王复拿的青巾和木簪……”
刘爱的拳头咯吱咯吱直响:“桃花源里有很多野猴子。”
“恩?”这跟野猴子有什么关系。
“野猴子经常偷东西。”
“莫非……”
“我爹娘丢了纶巾和木簪,以为是野猴子偷的。”
云舒明白了:“原来是王复他们偷的啊。”
提起骗子王复,刘爱恨不得杀了他:“王复,下次让我遇见,我饶不了你!”
云舒脑袋一歪:“那也不对啊,你爹娘为什么一直不跟你联络?事先不告诉你隐居的地点?”
刘爱冷声道:“他俩经常失踪,消失一年半载,音信全无,再正常不过。”
云舒挠了挠头:“这父母也太逍遥了,难怪你这么冷冰冰的,原来是缺乏父母关爱。”
刘爱郁闷地抖缰绳:“我不需要他们的关爱。”
云舒嘿嘿笑:“其实你挺在意他们的,不然怎么会轻易受骗。”
刘爱颜面尽失,吼道:“你给我闭嘴!”
他俩从东街出城,经过午门,正是午时,日上头顶。
虽然进秋,可天依旧很热,尤其是人还不少。
云舒骑在马上过不去,拿袖子扇风,抱怨道:“赶大集呢?这么多人。”
马边一个百姓还在往前挤,仰头道:“你不知道?今个午门有人斩首,大伙都去围观。”
“是谁啊?选这么个日子死,这不明摆着喂苍蝇吗。”
百姓道:“这么大个事,看来你是真不知道,要斩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啊!他不是谋反吗,天大的
罪啊,要斩首示众呢!”
云舒“唔”了一声,前头锣鼓骤响,百姓们扬着脖子往前凑。
刑场正中,有个人披头散发跪在地上,被火辣辣的毒日头一晒,烤了个半焦。
刽子手一脸横肉,提着大刀迈到了重刑犯的身侧。
亡命牌一飞,刽子手挥起大刀。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云舒,我们绕道走。”刘爱掉转马头。
“好。”云舒同意。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一道刺目的腥红,泼洒上了天空。
——正文完——
番外:儿媳妇
问斩前夜。
黑漆漆的夜晚,一个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牢门吱呀开了,狼狈的人出来了。
虽然一身的伤,但走路还好,不用别人搀扶。
颜振棠提高灯笼照了照:“长得还不错,比我帅。”迈开步子,走在前头。
逍遥王咳嗽着跟在后面。
颜振棠说:“我叫颜振棠,住在安州郊外的山上。”
陈逍遥不做声。
颜振棠又说:“以后别叫陈逍遥了,叫颜逍遥吧。”
后头的脚步声停了,颜振棠回头。
陈逍遥看着前面的中年男人,眼眸黝深:“你是我父亲?”
颜振棠笑了笑:“怎么,很失望?”
陈逍遥摇头,跟了上来。
“你是怎么救出我的?”十恶不赦的大罪,他居然能死里逃生。
“用两把草木灰。”
“草木灰?”陈逍遥不明白。
颜振棠老奸巨猾地笑,摸了摸鼓出心口的锦袋,袋子里头装的,可是他的宝贝。
陈傲,你个笨蛋。
我怎么可能把落桥让给你呢。
颜振棠说:“你跟我回安州吗?”
陈逍遥摇头。
“还打算继续造反?”
陈逍遥释然地松了口气:“不,我想明白了,清楚最重要的是什么。”
颜振棠不解。
陈逍遥说:“我想去找个人。”
“是谁?”
“我曾经欺骗过的人,我这次要跟他坦诚。”
颜振棠猜测:“儿媳妇?”
陈逍遥默认。
颜振棠说:“你去吧,记得带回安州给我看看,我很期待。”
陈逍遥坚定地点头:“一定会的。”
颜振棠确实很期待,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温柔娴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用情专一,知书达理的绝色佳
人。他儿子看上的,肯定是这种绝世女子。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