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比刚才又要更上一层楼。像是李家有种格外大的灯,足足比得上几间房屋,上面精雕细刻了无数繁复图案。秦家有灯
叫火树银花,当真好似树上开出烟花一般,又像天上星子皆落在此地。更有丰乐楼的花灯别出心裁,有小灯如同佳肴,
还闻得见香味,还有灯如同莲花绽放,里面转出仙女来送酒……
严君看得目不转睛,田易看看灯,又看看他,觉得这人比花灯还有趣。
这八仙巷巧妙地连成一片,游人轻易在里面自如穿梭。待把每条巷子都走遍了,就可以将进入时拿到的叶子牌扔在巷尾
的盒子中,表示最喜欢哪家的灯。
严君捏着牌子站在那,面上很是纠结,他心里认为丰乐楼的灯最有意思,却又觉得这楼着实可恶……
田易见他脸色不停的变,忍不住问了,一下子笑出声来,“严兄,莫非你当另外卖三明治的铺子是凭空钻出的?要知县
里秦李两家都有吃食铺子,那铺子的老板不会是他们以外的人。”
严君立时泄了气,随意把叶子牌扔进盒子里。等再往前走,看到两旁用松枝竹叶搭了棚子,悬灯结彩,灯下用布条结着
灯谜,他才提起兴致,同田易一道解灯谜。
要不怎么说现代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呢,哪怕是并不热衷上网的严君,也见到不少似曾相识的谜面,只是大都是知其
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也解开了不少。田易却是真会解,就连严君眼熟却记不起答案的,像“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
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都能准确说出是蜜蜂。
不一会,二人手里的布条就有了一把。严君见有游人去换了小灯,有些眼热,“这布条能换东西?在哪换?”
“是可以,就在那头。”田易边说边走过去看有什么,严君还没拢上前,就见他在那说了什么又走回来,继续解灯谜,
大有将这里扫荡一空的架势,还跟他道,“严兄你要换什么自己去换吧。”
严君心下好奇,可任他在那看遍了也想不出原由,最后换了盏纸糊的描金牡丹灯笼,也做的精致秀雅。提了灯在手,他
刚想去找田易,那人却已到了跟前,面上微微笑着,手伸过来,上边摆了一只簪子。
“田兄?”
“送你。”
严君接过来,那簪子摸在手里十分温润,大约是玉石雕琢而成,还有些沉甸甸,雕的是鱼戏莲叶间,雕工精巧细致,那
鱼好象活了一般。
田易边还在说:“严兄,我看你爱吃鱼和鱼糕鱼圆子,应也会喜欢这吧?”
严君听得出其中玩笑之意,他沉默片刻,却认真地答道:“……嗯,我……很喜欢。”就像此时刮过的北风吹进了心底
,此前总排斥去细想的东西在这一刻,失去控制般变得再明了不过,叫他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为什么会想得太多,为
什么会不自在,为什么会莫名其妙……他全明白了。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对田易的心意。
章三七:窘迫
霎时间,严君有些恍然,又有些恐慌,还有些庆幸。
恍然的是他对田易抱持的情感决非寻常兄弟朋友间应当存在的,甚至带着些许无法明朗的晦暗。恐慌的是他与田易分明
是同性,就算在更为开明的时代同性恋也未必不会引发周遭震动。庆幸的是田易并不知情,再说就算他的举止行为被看
出端倪,以这人的脾气,也断不会恶语相向。
不知不觉中严君握住簪子的力道越发加大,刺到指头了都毫无所觉,只喃喃的又说了一遍……“我很喜欢,谢谢你,田
兄。”
“喜欢就好。”或许因周遭过于吵闹,田易没有留意到他的古怪,边伸手拉他边道,“我还顺便换了两碗酒酿圆子,过
去那边摊子就……严兄?”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发现自己的手落了个空。不无意外的望过去时,就见严君死死扯住
袖子,避开了自己,“严兄?你不想吃么?可天越晚怕是越冷,吃一碗肚里身上都热乎。而且我记得你应是很爱吃这,
总不至于记错了吧……”
道边的灯火忽明忽暗,严君的脸色因而有些看不太清。田易只知他停下了脚步,然后直直朝自己望过来。
可即便如此,那眼神也似隔着层光晕,很是模糊。
“……哎?严兄?莫非是我脸上沾了灰?”田易说着抹了抹脸。
这时严君总算开了口,“没有。我很喜欢酒酿圆子,我们过去吧。”虽说只是再短暂不过的一瞬间,他却已想的明白。
一开始他是下意识想逃避,可就在方才他躲开田易伸过来的手时,他清楚体会到了内心的不舍。
一点都不想离开这人,哪怕就如此刻这般平平淡淡的相处也好,既然……田易并不知道他已变质的感情,那他也能当做
毫不知情。
“那我们快些过去。”
“嗯。”
县里的酒酿圆子跟田易在家中做的没有太大分别,咬进嘴里同样是香糯滑润。不同之处是圆子包了糖桂花做馅,因而更
甜一些。
但是严君觉得家里的圆子着实更为好吃,煮圆子的米酒也更清甜香醇,想到这里他扯了扯唇,心说这便是爱屋及乌吧。
渐渐的月已上中天,如一轮银盘挂在头顶。随着夜深,周遭的游人稍稍少了些,剩下的扔有很多,熙熙攘攘在街头巷尾
穿梭,毕竟鼓乐杂耍这几夜会通宵达旦。田易和严君倒是未打算在县里过夜,看完灯就顺里往城门走。待到了马车旁,
田七已蹲在那等着了。
“田七?”
闻言小书童立时转过脸来,垂头丧气的活象只没讨到骨头的小狗,“少爷你们可算是来了,跑哪去了嘛,也不先知会一
声,让我一顿好找……”结果还没找到!
田易觑他一眼道:“去年你似乎是自个跑去看的灯,不还说没我在更好,觉得我很碍手碍脚么?”
“咳……”田七一阵猛咳,“少爷,我咋不记得我说过这话,再说……”他好不容易说到了点子上,“我今年钱没带够
。”
田易露出早知如此的神色,“我看你也买了不少东西,反正三妮柱子他们之后说不得也会来玩,莫非会缺了你买的这些
玩意?”
田七不服气了,“有句话不是叫做那什么……礼轻情意重么!”
“好好,礼轻情意重,人齐了,四爹,回吧。”
待到了家里,果真丑时已过了一半。洗洗睡下,灯一熄四下就伸手不见五指,其他人应也睡了,到处都是一片沉寂,严
君却久久不能入眠。
尽管已做好打算,假装什么都未曾改变,可一旦想到自己对田易产生的感情,不能自已的后怕就汹涌而至。倒不是因为
自己这样算同性恋,现代时他的同事里就有对在马萨诸塞州结婚的gay,酒店也并未歧视,他在国外时遇到的更多。里
面有风流的玩家,也有真诚的老好人,其实与异性恋并无多大差别。
他怕的……是万一被察觉到,田易是不是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理睬他。
就这样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也不知最后是怎么睡着的,等被田易叫起来时,眼皮还一个劲地往下掉,田易都被他吓了
一跳。
“严兄!你面色怎的这般难看?难不成昨儿还是着凉了?这样吧,你就先别起了,我叫田七煮些姜汤来你喝。”
他说着就匆匆离开,接着院子里响起他叫田七的声音。其实用不着田易说,他也知自己的眼圈定然有点发青,只是被关
怀的感觉实在太美妙,让他都没能来得及叫住田易,说不用麻烦先别把田七从睡梦里吵起来。
洗漱完毕喝完姜汤用了早饭,严君就该去鸡笼收今日的鸡蛋了。自从元旦那天家里鸡下了第一枚蛋开始,另外那三只母
鸡如同被鼓舞了般接二连三下起蛋来,每天总有两三枚。早上起来严君一听到它们咯咯嗒的叫,就知道又下了蛋。手伸
进鸡窝摸出三个蛋,留下一个做引窝蛋,剩下的便放到篮子里。数一数,这十多天除开用去的,也累积了十多枚鸡蛋。
然后轮到照料番茄,在那回结果后番茄又熟了几个果子,也被他如法炮制一番当种子留下。只等到过些时日,从田家的
菜地里辟出一块就能种了。
把番茄搬到院子里光照好的位置,严君边琢磨着自己林林总总也攒了快十贯钱,当真不算少了,可距离开铺子的本钱还
是差得远。但是他相信,慢慢来总能攒够。放下番茄,他想起前日田易曾说今天要去给芸薹排水除草,便学着把裤脚扎
了,去找他们。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严君没能找到田易的人,连成伯的踪迹都消失了般,只有田七在厨房出出进进的搬着柴禾和草把。
听到他问,田七摇头表示没见着。
严君也没辙了,只好往回走,路过成伯的屋子,却听到屋后传出说话声,依稀听得出那是成伯和田易的语声。他自然知
道听墙角不好,正想拐开,刚一转身却停下了脚步,刚才成伯似乎……提到了自己?
田易他们应是站在两间房屋之间的背光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严君不用拢到跟前,就能听得清楚。
“……少爷,你得把这事放在心上。”
“我记得去年的租钱已送来了啊。”
“年前五子他们就拿来了,但也不算多。去年年成是好,但年成越好,越是伤农。同往年相比,那钱也不过持平而已,
可保不住去年开销大。别的不提,就说君哥儿那回养伤,药材是一桩,连着几日的鸡和猪肉也花了不少钱。还有……”
听着成伯这话,严君脸上不由有些发烫。成伯只略提了一提,他却清楚自己自从来到田家给他们添了多少麻烦,就是户
籍文书,不花钱也绝对办不下来。
他听田易又道:“咳,花销是有些多,但也不至于没什么节余吧。全叔铺子的利钱我不都给您了么,好歹能补贴一二。
”
“少爷!你莫要忘了,你明年便要去乡试,到时不光寻人做保的费用,路上的花销,吃住的花销,那都不是个小数目,
这笔钱可万万动不得。开春还有不少地方要用钱,哪里留得下多少。”
“……那是得想个法子多挣些钱,可成伯,我说去接润笔的活您又不让。”
“少爷,你莫非忘记了当初老爷怎的扯上那官司了?后来不了了之是花钱买的平安,算下来可是倒贴进去好些钱。”
润笔?严君有点好奇跟现代的润笔是不是一回事,而从成伯的话里,他能听出态度有多坚决。
田易还想争辩,“只要我当心些……”
“别说这话,少爷!”成伯毫不动摇,“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就像君哥儿那回一般,我不信少爷你找不到法子。”
“……我还真想不出。”田易很想苦笑,那三明治可是严君家乡的玩意,他到哪里去灵机一动啊。
“要不,找君哥儿把钱借来先用着?”
“不行,那钱他可有大用。”
后面的话严君没再听下去,他已经听出,田家现下是遭遇到了经济危机。待到去给芸薹除完草回来,田易在前头走,他
犹豫片刻,还是叫住了那人。
“严兄?你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我问你,现在家里是不是缺钱?”严君眼神游移,问的话却分外直接。他知道这样一来大概会被看出自己偷
听了他们的话,可要他什么也不做的袖手旁观,他决计是办不到的。
“哎?倒也不是,顶多有些窘迫罢了。”
“如果需要,可以拿我的钱去用。”
田易一愣,立时推辞道:“那怎么成,严兄你可是攒着钱开铺子的。”
“开铺子可以从长计议,反正现在还不够。”
“那也……”
田易才吐出两个字,就被严君狠狠盯了过来,“你之前说过我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拿钱周转难道不行吗?”
“可你的铺子……”
严君想了想,猛地一咬牙,“你那回不是说过吗,我可以到街面上支个摊子。”
章三八:开年第一场灾
闻言田易先是一愕,随即朝严君望过。那人正看着自己,眼中未加掩饰地写着认真。他立时明白严君并无半点敷衍之意
,他是真这么打算。心下禁不住微微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有,最终他只得道:“若你确实想,先暂且去
支个摊子也不妨事。但是这事得先好好合计一番,急也是急不来的。严兄你啊,就先且放宽了心,家中再窘迫也不会揭
不开锅。”
既然都这样说了自然不至于骗自己,严君也没有意见,“那好吧,如果需要钱就跟我直说,要支摊子得注意些什么你记
得告诉我。”
“嗯。”
因有了计较,严君想着确实得先计划好。他没有开店的经验,对现代时酒店的经营模式虽然有所了解,但那无法依葫芦
画瓢地投射到此。想了想,他决定去向其他人请教。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是成伯或是五叔,还有其他见着
的人,都被严君抓住问过许多令他们啼笑皆非的问题。
只是还未等他把计划总结出来,天气一下子变得格外糟糕。连绵不断的阴雨,让成伯的脸色一天天也难看起来。
地里种的冬麦和芸薹离收获的时节尚远,若是成日泡在水中可不行。为此一家人都忙翻了,不停地疏通沟渠排水。可雨
下的虽说并非时时都大,没个完那雨量就可观了,湾里的大小池塘湖泊全涨了水,几乎要淹到外头去。
这日五叔打县城里回来,铁青着脸道:“我看外头的河里水也不小,听人讲江里都发了大水。这……这才出冬日,怎的
就发水了。莫不是哪个开罪了龙王爷,就像去年那妖怪,龙王爷现下降罪了吧……”
严君心里一个咯噔,田易只顾着安抚五叔,“莫要这么担心,涝虽涝了,可我们这的沟渠修整得好,不会派不上用场。
再说如今还早,要补种也来得及。说不得这回雨多,蚜虫也不会闹。五叔若是有什么需要,跟我或是成伯来打商量便是
,千万莫要客气。至于那龙王爷……”这时他才朝严君瞥来含义不明的一眼,“我想他还不至于跟我们计较,五叔千万
别担心过头,把身子弄坏了。”
“易哥儿,我知道你说的在理。”望着外边哗哗的雨幕,五叔的脸色并无好转,“可那么些冬麦,若全被糟蹋了,我心
里难受啊!”
一时间成伯同他都唉声叹气,屋子里也愈加的沉闷。严君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直到成伯送五叔离开,田易却伸手过来拍
了拍他,“严兄,别胡思乱想,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不是妖怪,我还不清楚么。”
他才觉得整个人都一下松快了,轻轻嗯了一声。
可即便没有任何得罪龙王爷的“妖怪”,雨依然下个不停,但这样也必须去县里领这一次的钱粮。因成伯和田七都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