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由严君与田易一道前往。路上满是泥泞,连带着马车都更为颠簸,路过几个衣衫褴褛的行人时,严君见田易的眉头拧
了起来。
倏然在心中生出的想拿手去抹平的想法,把他吓了一跳,咳了一声强作镇定地问,“田兄,你看到什么了?”
“我见过那些人,是县里大户庄子的佃农,看他们的样子,大约是去讨要种粮。看来这次的水,或许比我们想的要大。
”
“啊?”
“唉,眼下还没过多少天,要是真持续下来,县里,邻近的几个县遭的灾只怕都不会小了。到时,可就不是眼下这般情
形了,总会有些出来逃荒的流民。”
“可是……”严君想到的是田易那天对五叔说的话,“你不是说现在还早,就算是受了灾,还有时间补救吗?”
“说的也是,倒是我杞人忧天了。”田易勉强笑了笑,“而且去年年景好,我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罢了。”
严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如此笨拙,压根找不出言语来安慰田易。一路上他没有看到田易话里所说的流民,但他也辨
认得出来那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的光景。所有事物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透着股霉味。以前在现代时,对天灾的感
受他谈不上多深,虽然也会着急难过,但每次捐完款,心里也知道国家会救济,个人的力量微不足道。可是当自己来到
了古代,设身处地,才发现天灾对于寻常的庄户人家,是多么可怕的灾难。
他好半晌才道:“田兄,那我们能做什么?”
“怕是也做不到什么,毕竟我们家也靠着田地生活。”
“要不这样。”严君想到了自己存下的钱,“先别管支摊子的事,把我那的钱拿出来用着吧,如果家里不需要,别人需
要也可以的。”
“严兄……”田易吃了一惊,看着严君久久不语。他早已看出来,这人有时虽然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又有些不通世故,
说心地却实是好的。只是也还始料未及,会好到愿意将他的财产拿出,用到与他非亲非故的人身上。
直到严君不太自在的反问,“田兄?”
田易方才回神笑笑,“当不至于那样严重,但你若是真有心,可以先帮着五叔他们垫付一下,待到这阵子过了,他们总
能还你。”
“那个不用急。”严君并不在意什么时候还,他想到了另一件事,“这种天气,是不是应该还买些药材回去,免得大家
生病?”
田易一想确乎如此,点头道:“那我们先去买些必备的物事。”
“好,这个给你。”说着,严君竟掏出一堆钱递了过来,“这是五贯钱,我就想你可能需要,快接着啊,背着可真够沉
的,也好减轻一下我的负担。”
想来他定是早就做了打算,将钱带在身上,田易见他抿起唇浅浅地笑。斗笠下漏过来的雨水沾湿了发梢,眼中的失落和
不舍却隐藏不及,他心知劝说也没有用处,只好悄悄做了一个决定。
五叔等几户人家收到送来的东西都很是高兴,说待有了收成就还。钱一转眼便用出去差不多一半,手上余下的钱眼看着
是开不成铺子了,严君反倒觉得好象放下了包袱。他想或许……他来到古代并不需要追求太多?
几日后,淅淅沥沥下了好多天的雨终于停了。之前抢着收下的一些蔬菜果实,还有家中的粮食等等都难免容易发霉生虫
,天气一晴,湾里尽是赶着晾晒的人。田地也要抓紧将水排干,疏通沟渠,将淹死的一些小动物堆到一处烧了,以免留
着害人。然而田里的冬麦正是返青的时候,与芸薹一道因这场雨,好些连根都烂掉了。刨除还好的几块地,剩下的都赶
紧换了些庄稼种上,合计下来大伙受的损失并没有那么大。听从县里回来的人讲,外边河道的水也退了,一切都在往好
的方向发展。
严君这些天一直有些懒散,倒不是什么事都不干,就是提不起劲。看着天气转暖,他也知再这样下去要不得。这日他想
着该将番茄种子找地方栽了,或是先育苗,于是去找田易商量。
又是在那背屋处,他听到成伯在和田易说话。
盘算着等他们讲完,严君就听到了成伯恨铁不成钢的语调,“……少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叫不务正业!你忘了老爷对
你报了多大希望么?为什么非要去做这种事!上回我就跟你讲了叫你莫要再想这茬,你倒好,偷偷去接了活。老奴也一
大把年纪了,管不了许多事,你要真想这样轻省地挣银子,也藏得好些别叫我瞧见!”
那话里出现的自称让严君知道这下成伯是当真恼了,不由地有些担心起田易来,边还琢磨着那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才
会惹得成伯这般生气。
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接着他听到了另一个他曾听过的词。
“不过是几个润笔,我很当心,成伯,不会像我爹那样……”
“少爷,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么?就算你不会跟老爷那般,牵扯进什么阴私里,可你明年就要去考乡试,你准备的怎
么样了?经史学得如何,作文呢?去年因君哥儿初来,我知你得多花些心思,可现在了你还不收心怎么成?”
“成伯,我得想法子挣钱……这不上回……”田易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这不上回你说的么。”
“那能一样?就是挣钱,我也不希望你做这润笔。写这些东西对你作文可没好处,若要是再跟老爷那样……”
“我当心些,不至于会那样啊。再说……”
“不用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见成伯怒气冲冲地走开,严君赶忙闪到一边,待再出来时,恰与田易撞了个正着。那人见他也是一愣,继而苦笑着道:
“严兄,你听到了?抱歉,让你看了我的笑话。”
“……这也不算笑话。”严君笨拙地找着词,“润笔到底是什么?”
“就是帮别人写些东西,像是为人作文或是墓志铭文一类,实是有些赚头。”田易说着又向严君道一声歉,“我原是想
着,这样能把钱先凑了给你去支摊子。”
“……”严君心里一动,他竟是因为自己……
章三九:只欠东风
自从那日将钱用出,手中没有多少剩余,严君与其说是轻松下来,倒不如说是失去了确立的目标。虽说事都在做,却像
被抽空了般,浑浑噩噩。此时听田易所说,他精神一振,蓦然发觉原来为了他的目标努力的并非独自一人。
“田……易。”
“哎?”田易头一遭听到这人如此称呼自己,中间还迟疑了片刻,吃惊之余,他却敏锐地听出严君语气中分明透着几分
前所未有的亲近。
“谢谢你,真的。”不论是在他刚来到这个时代、什么都还未接受时,抑或是现在他已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时……眼前
这个人对他的帮助,无疑是最多又从不计较回报的。
“嗯。”似乎明白严君的认真,田易没有客气,极是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谢,继而又问道,“严兄,你可有表字?”
“没有,在我家乡,大家没有这个习惯。”
“我现在也还没有,等我二十生辰过了,只怕也不会有。成伯不肯给我取,还说什么表字最好由座师来取,对仕途有好
处。”说到这田易有些无奈,“不过我估摸着,不定那时我也七老八十了,怎么都得好久以后。要不这样,我从今日开
始叫你阿君,你喊我阿易。”
“……阿易。”严君尝试着叫了一声,心里当真欣喜。田易待人惯来温和有礼又不乏关怀,但只有这一刻,他才觉得彼
此间的关系更深了些。
“阿君。”田易也没有例外,接着他狡黠地微微一笑,朝严君挤了挤眼,“我那润笔接了总得做完,待到这笔钱到手,
你应是能支摊子了。”
“嗯。”
田易随后肃然道:“还有些事先需打点的,想必你心中已有了谱,不过我还是要跟你分说一二。你是真想去卖吃食么?
那会很辛苦。你无法在县里住下,那样必定要多花好些冤枉钱,因而只能来往在两地间。每日早上你要更早起,晚上得
更晚睡,还要学驾马车,很多事都没人帮得了你。阿君,我这样说并非是想叫你知难而退,而是……若你现在后悔了,
还来得及。”
“不,我愿意去做。”严君的态度意外的坚定,“但还是谢谢你。”
终于有了实现梦想的机会,再苦再累他都绝不会退缩。尽管目前连个露天的摊子都还未支起,更别提遥不可及的铺面,
但他相信只要踏踏实实地干下去,总有一天,会有许多人盼望着来吃他做的东西。
见严君一副想要大干一场的模样,整个人都仿佛熠熠生辉,田易只觉着眼前被什么闪了一下。同时他也在想,待做完这
笔活计,也不能不考虑成伯的心情,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再接润笔了。只是这样一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开源呢…
…或许去年半途而废要把家中那塘开垦出来的打算,是时候拣起来了。
二人都有些想到就做的冲劲,正好眼下未到农忙时节,刨去必须用在功课和其他事务上的时间,事情都大有可为。
田七最先发现自家少爷和严君近来格外忙碌,而且他还有个感觉,这两人之间似乎保有什么共同的秘密。
在他看来这可不是啥好事,要知他可是少爷的书童啊,贴身的侍从!什么东西不该是自己门儿清楚的么!
于是这日他被田易叫上去县里办事,看着被留在家里的严君,田七很是得意地扬起了脑袋。可惜等到了目的地,他才知
出这趟门就是为了严君,立时愤懑道:“少爷,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啊?鬼鬼祟祟!”
“鬼鬼祟祟?”闻言田易好气又好笑,他们现下是到县里的马市。过几日润笔钱就能拿到,手中的钱林林总总足够支摊
子了。湾里其他人家的马匹自有用途,要套马车也只好自己前来购买。马匹的价格比牛略贵,好在只是挽用,不需要千
里驹似的好马。在马市里转上一圈,他已有了计较。
“还不是么,你们忙什么啊都避着人,还突然来买马,我们家需要马?”田七跟着田易踱到几匹马前。
“过几日就有用了。”
“哎?难不成……”田七脑子转的也快,“就是严少爷那回说的铺子?”
“是摊子。”
“卖吃食么,蛋糕?”说到吃食,田七就果断地将其他念头都抛在脑后,一门心思琢磨会有什么好吃的。
“应该有,具体有些什么,你问我我也不知。”
“……。”田七倒也没沮丧,眼珠一转,打定主意要去找严君问个究竟。
这时田易看着面前两匹马,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说这马多好那未免言过其实,越是好马越贵,他也只带了七贯多钱。两匹马总算是颈部厚实,脑袋不大,眼球满而微
凸,眼珠尚算明澈。鼻大广方,口吻较长,牙口健壮。耳朵相对较小,耸立时并无松开,看上去跟斜削出的竹筒似的,
鬃毛也还浓密。左面那匹前胸更宽阔些,或许无法高速奔跑,耐力却应不错,右边倒没这缺陷。脊椎比较短,及不上一
些良马强韧,但也算有力。
他又叫一旁候着的伙计把马蹄捞起来看。两匹马的四蹄都较为厚实,穹窿适度,蹄叉虽没有像鹞翼那般却也很好。右边
那马的头颅更昂扬高峻,左面那匹却更加轻灵。右边的是匹枣红公马,左面的则是匹棕色牝马。
比较之下,田易觉着右边的更好些,正要定下时,衣服却被牝马轻轻叼住了。望过去就见这马眼神似是写着请求,头还
摇了一摇。
想了想,他便把这牝马买下,花了有七贯半钱,还多亏田七口舌伶俐。待到回去由五叔套好了车子,这日下午,严君就
被拉出来学驾车了。
看着那马大大的眼睛,他忽然有点头疼,又见它鼻孔里扑哧着热气朝自己拢来,他忍不住后退一步。
“……严少爷,不用怕,这马可温顺了。”
严君发誓现在田七正憋着笑!他偏开眼,心想我才不是怕,我只是不习惯面对这么大的动物!要是在现代多好,至少驾
驶汽车时看到的都是人!
“没事的,阿君。”
严君才转回视线,就对上了田易鼓励的眼神。这人面色总是这般温和,仿佛什么事都能够包容,让他消失的勇气与信心
瞬时回归。
“……嗯,我知道。”他没再犹豫,接过田七递来的缰绳。
“你又不需要骑它,只是用来驾车罢了。来,学着我的样子,摸这里,你喜欢它,它便喜欢你,就把它……当作是更大
些的小花好了。”
“……”想象了一下这般体型的小猫,严君默然。
当然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田易怎么做,就跟着做,手下有些毛糙微温,甚至隐隐感觉得到血脉跳动。但就像田七所说
,这马的确温顺,被他们怎么摸都乖乖站着,只偶尔打个响鼻。
接着田易又教他怎么套车,怎么控制力道和方向。在往常看五叔他们做起来并不复杂的事,却足足耗了严君一个下午加
一整日,才总算勉强像那么回事,其间收到田七无数次鄙视的目光。
学着驾马车还要学认路,同时又要准备各项事务,包括摊子该确定在哪,在县里实地考察,还要种种需要打点的事情…
…都做完,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严君一直在思考摊子开了该卖什么,以前拿手的种种餐点,一是原料不足,虽说番茄已找到了,其他的东西未必找不到
,替代物定也能发现。二是条件缺乏,当然工具这问题,因陋就简也不是不行,若赚了些钱,请人打造也未尝不可。最
紧要的第三点,却是古代人的口味未必适合。像上回那三明治,他就发现大家完全把那当夹馅馒头吃。即便要标新立异
,口味上也得一步步来。思来想去,现今反倒只有蛋糕奶油之类的甜点,才称得上古今中外老少咸宜。
这几日,田易发现被排除在外的成了自己,就见严君、田七和三妮神神秘秘地关在厨房里忙活。他倒没想打听,不过这
日晚间刚一回家,却被严君拉了过去。
他看这人面庞上泛着一抹红晕,像是十分兴奋,愈加叫那张脸都格外俊秀,田易便弯了弯唇,“阿君?什么事?”
“这些……”严君说着指了指桌上,“田七和三妮都说喜欢,我还是想让你也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
“你这么看好我,我自然要看。”田易玩笑了一句,拢到近前不禁吃了一惊。他进来就依稀见桌上摆着糕点,却未曾想
到花样如此繁多,样式这般新奇,竟像是见所未见。转念一想也不奇怪,严君家乡本就与这里大相径庭。他拿起一个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