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吉祥这个想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将花如月,比作染缸中不被沾染的黑色,毕竟对待这次的事情,花如月明明可以逼得他倾家荡产,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很仁慈的留给了他喘息的余地。
孙吉祥最后看了一眼头顶红花阁的牌匾,他拼尽全力试过了,失败了又有什么可说的,他释然一笑,“走吧。”妻子和女儿同是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分遗憾的表情,这就是一家人,苦乐共享。
红花阁宣告停业,阁里的倌人们收拾好了行李,今日一别便是天南地北又不是何时才能再见,众人免不了要相互寒暄道别一番,却迟迟不见那红极一夜的花魁斐思尘,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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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素方在他人生二十有六零三个月二十八天,这一日过完之前,他可以问心无愧的说一句他不曾后悔过他过往的任何一件事情,但是在这一日过完之后,他表示他有了他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斐思尘。
樊素方承认,作为南郭府的管家,他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态度,很不符合这里的素质。但是不管他想还是不想,上至朝堂官宦,下至江湖流氓,在这南郭府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自认也可以说得上是阅人无数了,但是斐思尘此人却完全不在他的认知范围之内,樊素方对他毫无招架之力。
如果说一时口快犯错一次,樊素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一时失误,后来红花阁倒闭了,被斐思尘口吐莲花七拐八拐就赎了他安置在府里,他就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魔症,要不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接斐思尘入府也有些日子了,樊素方好歹是这里的管家,免不了从早到晚都得在府里上上下下间周旋,还得不断接待来往的客人,而斐思尘就跟牛皮糖一样,黏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无欲则刚,樊素方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淡然到不行,如果说杨家老爷子会选樊素方这种性子的人当管家是一个奇迹,那么樊素方这种性子的人肯承老爷子的情,当这里的管家也绝对是一个奇迹。
樊素方一直都活得给人一副超然物外得道高僧的感觉,斐思尘的到来,于是乎……轰动了!
斐思尘随樊素方入府的那一日,府里的女人们,上至夫人小姐,下至丫鬟厨娘,都匆匆赶了出来。毕竟樊素方为人是清冷了一些,但因为长了一张白白净净书生气的脸,这些年明里暗里还是得到了府里不少女子的倾慕。
也不知道樊素方是对自己的另一半要求过高,不将她们放在眼里,还是他过于迟钝不擅男女之情,从来都不见他对任何一个姑娘上过心。久而久之那些喜欢他的姑娘们,也将那份心意深埋了起来。
到如今听说樊素方要将一男子接进府里,方知,原来樊素方并非自视甚高或是过于迟钝,而是他,钟情的居然是男子,真是奇耻大辱,她们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狐媚的男人,勾引了她们的樊管家。
斐思尘本来做了和花魁之夜相近的打扮,出门的时候又被樊素方硬塞回房间,翻箱倒柜的给他挑了一件虽然颜色太过鲜艳,但是样式还算中规中矩的衣服,要他换上,才带着他进府。
斐思尘入府那日穿着一身孔雀蓝的罗衣,他的肤色本就白嫩,也不知是衣服衬人,还是人衬衣服,总之衬托的他那是愈发光彩照人。异于常人的凝碧色瞳眸,挥洒着淡淡的光亮,毫不突兀,反而如瑰丽的宝石一般美丽动人。齐腰的乌发如瀑般垂顺,耳际戴着两只银质的耳坠,他唇红齿白,五官精致得过分,不得不说,实在是好看极了。
花魁之名,名副其实,普天之下,若说有人能够与之一较高下的话,那或许也就只有青胭倌楼的花如月,不做他选。
虽然樊素方对斐思尘的衣着上多加管束,但是斐思尘眉眼间的风尘媚态却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大家猜得没错,斐思尘确实是一个狐媚的人,但是众人却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临阵倒戈了。
樊素方尴尬的声称斐思尘是其远房亲戚,只是在府上暂住,但事后,当众人避开樊素方询问斐思尘时,他媚气的一笑,“远房亲戚也算吧,人家是素素在家乡三媒六聘娶的妻。”
等樊素方从别人耳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解释过,只可惜越描越黑,百口莫辩。他本就不算好的形象,在斐思尘来府的三日内,被摧毁的一干二净,连渣滓都不剩了。
忍受着府里的八卦舆论和奇异目光的凌虐,樊素方还是得硬着头皮,尽到作为一个管家应尽的职责。巡视府院,料理府里大小杂事。
斐思尘也没闲着,即使樊素方总是无视他,还是每天跑来找他聊天,于是没过多久就有热心的厨娘对樊素方进行爱的教育,“樊管家,你别怪老婆子多嘴,妻子是用来疼爱的,思尘虽是男孩子,性子极好,样貌也极好,他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既然千辛万苦娶回家了,想想过程的艰辛都不该一娶到手就冷落一旁,这不是大丈夫所为。”
樊素方无言以对,于是为了不在短期内再体验一次爱的教育,他不好再明目张胆的无视斐思尘,话依然不多,但斐思尘说话,他还是会选择性的答上几句。
索性樊素方接斐思尘进府的这些日子,正好赶巧杨景西下江南去了,不然免不了要被他调侃挖苦一番。
对于斐思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樊素方一直没整明白,就好像是横空出世的一场乌龙,说不上是祸是福。他感觉得到斐思尘对他并没有预谋,也不存在目的,他们的开始不过是花如月乱点的鸳鸯谱,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却是看不懂斐思尘了。
樊素方的淡然与沉静源自于他的心懒,所谓心懒并不是行为上的懒惰,而是内心的懒惰。在这个茫茫人世之间,无论他表现的如何超然物外,多多少少还是会遇到一些波及到他情绪的事情,每到这个时候,樊素方就会选择逃避,极少有避无可避的情况。师傅的突然离世是一件,让他打从心底里感到疲惫和厌倦。那是一种万物寂寥,生无可恋的绝望。
自那之后,整整十年之间,不再有任何事物能够触及樊素方的内心,无尽的漠然和沉寂,让他感到平静。而如今,这个斐思尘,究竟又是如何?明明应该有避开之法的,怎么会到了避无可避的境地?
作者有话:咳,思尘和素素凑成一对,完全不在小府的设定范围之内,莫不是思尘,你自己选的相公吧!一一+
第十八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于樊素方来说,既然避无可避,就得速战速决,为了防止自己心懒的毛病就范,他不给自己挣扎的时间。一大清早就守在斐思尘的房外,一见他从里面出来,不等斐思尘说话,樊素方便率先开口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下。”
斐思尘立刻喜上眉梢,他走到樊素方面前,二话不说的挽着樊素方的胳膊,将脑袋娴熟的靠在他的肩头,一脸甜蜜的说,“素素跟人家真是心有灵犀,知道人家要出门,便要妇唱夫随,好呀好呀,咱们边走边谈。”
樊素方顿时表情一僵,正要摆脱斐思尘的纠缠,就被一双双火热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好似在说他孺子可教,终于开窍一般。樊素方不得不忍下呼之欲出的动作,“请。”
斐思尘岂会不知樊素方的心理活动,他只是选择性忽略罢了,亲昵的挽着樊素方,一边往外走一边娇嗔的说道,“素素人家发现,咱们认识这么久了,除了你赎人家那日当着孙老板的面,叫人家的名字之外,你都不曾叫过人家。”
樊素方想了想,“好像……是的。”
“素素可以叫人家思尘呀。”斐思尘凝碧色的眼睛直视樊素方的眼神,亮的惊人,“来,素素叫一声听听。”
樊素方很少被人这么瞧着,还这么近距离,他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几欲开口始终叫不出口,“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甜如蜜,你还是和大家一样称呼我为樊管家,这样我称呼你为斐公子,也自然一点。”
“小人之交甜如蜜啊,人家要当小人,这样就能和素素甜如蜜了。”斐思尘故意断章取意捡自己喜欢的听,又朝樊素方身上蹭了蹭。
樊素方不自在的后退了一步,挣开了斐思尘,肃然说道,“我虽不敢自称谦谦君子,当也绝不愿担这小人之名。”
斐思尘愣了一下,水亮的浅眸浮现了一层雾气,泪眼汪汪的看着樊素方,“是人家见识浅薄,让素素为难了。人家只是……只是想要素素,叫一下人家嘛。”
他二人尚未走出南郭府,动静一大,众人纷纷朝他们侧目,虽然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但是一看情形就知道,他们的樊管家死性不改,又在欺负自家小媳妇了。
樊素方不用转身,也感觉得到如芒在背的眼刀,正一把接一把朝着自己飞来。府上女眷众多,最近因为斐思尘的缘故,他在哪边都没好受过。光是偏心的厨娘,为了让屡教不改的樊素方长长记性,已经将他的伙食一降再降,级别和猪食几乎齐平,只怕长此下去,他会连猪食都吃不上了。
“你……你别哭啊。”樊素方前进了几步,来到了斐思尘的面前,生涩的安慰道。说实话,他一直觉得哭哭啼啼是姑娘的专长,男儿有泪是不轻弹的,但奇怪的是看到哭哭啼啼的斐思尘,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容易激起他的怜惜。
斐思尘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委屈的看着他,樊素方叹了口气,艰难的唤了一声,“思……思尘。”
斐思尘的眼泪收放自如,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嗯嗯。素素真好啊。”
樊素方的挫败感顿生,他觉得斐思尘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他就不该傻乎乎的自投罗网,今后还是和斐思尘保持在一丈范围为妙。
但,今后是今后,先把今天对付过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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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素方被斐思尘亲昵的挽着上街,起初头皮还有些发硬,待他们穿过三条街,受到了无数遍目光洗礼之后,他表示他习惯了。
当樊素方终于习惯开始有心情看风景的时候,斐思尘兴高采烈的告诉他,“到了。”
樊素方抬起头来,金漆招牌上青胭倌楼明晃晃的挂着,他口中念叨着这四个字总觉得有些耳熟,“这里是?”
斐思尘也不敲门,径自推门,便带着樊素方往里走,“咱们大好姻缘得以促成,自然是要来感谢大媒人的。”
青胭倌楼的生意时间昼夜颠倒,因此这里的早晨是宁静的。放眼大堂,只有一个穿着粉色花衣的小丫鬟,正百无聊赖的拿着一把竹制的苍蝇拍,“啪啪啪啪!”眼疾手快的拍着苍蝇。
“环儿,如月起了吗?”樊素方还在为不请自来,心虚不已,斐思尘倒是落落大方的走到环儿面前说道。
环儿一见斐思尘立马丢了苍蝇拍站了起来,两眼泛着花痴的绿光,“斐公子,您怎么来了?”她脑袋转了一个大圈才道,“您说老板啊,他今儿个请了个大早,正和君公子在后院一起酝酿着炸厨房呢。”
斐思尘小幻想了一下,扑哧的笑出了声,拉起樊素方就熟门熟路往后远走,“看来我们赶上了一场好戏。”
樊素方是不愿和斐思尘在人前拉拉扯扯的,但是他若是表现的太过在意,又要叫别人笑话了去,只得任由斐思尘牵着自己。
斐思尘拉着樊素方在后院,一处凉亭里坐下,环儿端来了茶水和糕点,“估计老板和君公子还得闹腾一阵子,二位在此稍候片刻。”
后院的厨房有一扇大窗子,坐在这个位置,正好能够将里头一览无余,斐思尘也不急,乐不可支的喝了口茶。
环儿走后,斐思尘向樊素方介绍了一番,“素素你瞧那个穿着一袭红衣的漂亮男人,那就是花如月,他身旁的蓝衫年轻人便是环儿口中的君公子,沈君暖。他两人你在花魁之夜,应是见过的,对吧。”
樊素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到漂亮,他身旁的这个男人,也毫不逊色。花如月美得太过于浓艳,而斐思尘似乎更加符合他对美得定位,虽然偶尔狐媚了一点,娇气了一点……额,樊素方甩了甩脑袋,他想到哪里去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用在素素身上一点不差。”斐思尘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樊素方被拆穿心事,不由面上一红,干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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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君君,快添柴,火要熄了。”花如月掌勺,将水倒入了锅中,指使着沈君暖为他生火加柴,君子远庖厨,晋安往日里从来不让沈君暖靠近厨房半步。如今饶是他聪明过分,也得琢磨着自学成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火升了起来,但由于把不稳火势,时旺时熄的,被花如月催了不下百遍。
此时的沈君暖正灰头土脸的蹲在灶膛前,继续添柴,经过几次失败之后,他得出了一点经验,将木柴架了起来,灶火开始熊熊燃烧。他高兴的说,“花如月,看到没,火生起来了。”
花如月满意的点点头,“这还差不多。”锅中的水已经煮沸,砧板上的排骨却还没切。花如月双手握着菜刀,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下手,乱砍一气,“呀!”
花如月一声惊呼,沈君暖跑了过来,看花如月捂着脸,忙问,“花如月,你怎么了?”
花如月一时找不到干净的手绢,只得将就着用衣袖擦了擦脸,“切排骨溅出来的血水,溅了我一脸,好脏。”
沈君暖帮着花如月擦脸,花如月看到沈君暖的脸,一时捧腹大笑,“君君,你的脸……”
沈君暖用手一摸,不少炭灰落了下来,他尴尬的笑笑,走到水缸边,舀了一勺水,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花如月,他还在奋战切排骨,神情煞是有趣。
最后还是两人合力,终于将排骨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下了锅。合上锅盖等待的时候,沈君暖继续去看火,花如月从怀中掏出了厨娘香菜给的炒菜秘笈,翻了翻红烧排骨的下一步做法,“焯水过冷水沥干。”
花如月深怕排骨煮不熟,等了又等才终于揭开锅盖,将排骨焯了起来,放进了事先备好冷水的碗中,然后又焯起沥干。接连几个动作下来,花如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
将锅里的水舀去之后,花如月一手拿着炒菜秘笈倒入油,口中念念有词,“等油锅热了之后,倒入排骨。”
花如月看油锅都热得冒烟了,将排骨一股脑的倒了进去,水沥得不够干,一倒下去油沫星子就飞溅了出来,不少都溅到了花如月的身上,搞得他哇哇大叫。
沈君暖听到花如月的惨叫,顾不上看火,随意捡了一堆柴丢进了灶膛,就跑去看花如月,“花如月,你没事吧?”
花如月缩手缩脚的躲避溅起的油,过了一会儿油水不大溅起来了,他才舒了一口气,撒娇似的看了看沈君暖,“君君,油,为什么会溅得这么凶悍?”
沈君暖正欲接口,隐隐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与花如月面面相觑,他反应了过来,“快跑!”
随后“轰!!!”的一声巨响,灶台壮烈了。
花如月和沈君暖躺在厨房外面,惊魂未定的喘气,花如月道,“炒菜,真是太危险了。”
沈君暖深表同意,看着花如月笑靥如花的侧脸移不开眼睛,只希望时间能够定格在这一霎间。
画舫那日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最后的最后花如月依旧醉得不醒人事,幸好他很有先见之明的带着沈君暖认了一遍路,沈君暖才能背着他原路返回。
事后,花如月一觉醒来又变回了一副整天没脸没皮嘻嘻哈哈的老样子,对那日的事情只字不提,沈君暖也不便多言。一切又回到了正轨上,但是沈君暖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但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