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要是不在家怎么办?”
“他家门口的地毯下面有钥匙,咱两进去堵他,个小白脸,大不了守房待容。”
果然不出所料,周壮壮和林若拎着旅行袋在方容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来开,周壮壮便让林若找出钥匙,相当不满的闯进了方宅。
“哇塞,这小子居然没开空调?”四月的天没有暖气,而方容这个人相当娇气,几乎24小时不关空调,此时屋子却冷得跟冰窟似的,这让周壮壮很诧异。
当周壮壮和林若走进方容那个小小的卧室时,周壮壮要不是腿不好早就一脚飞踹踢过去了,方容居然还躺在床上睡觉!
“方容!你个小白脸,老子来了你还敢睡?起来!”
周壮壮架着拐往床边移动,林若却抢先走了过去,望着还穿着大衣的方容,轻轻的叫:“方容哥?”
第四十二章:forever young
方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甚至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满满一屋子人挤在小小的病房里,空气却还是那么冷,冷到让人的心都轻轻的颤抖。方容年轻的脸仍然那么英俊,只是往日淡粉的唇苍白一抹,没人敢去看他紧锁的眉头,没人愿意思忖他曾经可能经历的痛苦。
剧烈的外部撞击导致肾脏物理损伤,器官衰竭的太快,而方容反应的太慢。
护士小心翼翼的将雪白的布慢慢向上拉起,方容还没来得及脱下的靴子,黑色的仔裤以及深灰色的大衣下摆一寸寸的不见,然后是他白色的衬衫下的胸膛,宽阔的肩膀,尖尖的下颌,雪峰般的鼻梁,长长的睫毛,还有浓密的眉毛,直到整个人化作一片晃眼的白。
许许无声的昏倒在林若的怀里,林若却无法抱稳火柴棍一样的她。
这里没有人说话,这里没有人哭泣,这该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梦吧,没头没尾,无始无终。
方容的后事处理的很匆忙,就像他的离开一样。方叔叔仿佛一直没有接受方容就这么消失的现实,整天昏天黑地的忙却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已经怀孕的方华和JOZ回到了方家,两个人同样完全无法相信几个月前还像阳光一样温暖的浑身散发着年轻味道的方容就这么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再也不会。
方叔叔从来没去过方容租下的房子,当他踏进这里时泪水决堤一样的涌出,一步一步踏满这个小小的屋子。这个老人曾经觉得方容是他后半生最大的败笔,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学习差还没事业心,就连对象都没有好好处一个。有时想起方容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真想永远别再见到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甚至当方容自己搬出去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暗喜,就像一直在眼前嗡嗡飞的大头苍蝇终于离开了一样爽快。于是,方容真的就这么飞走了,他才发现那个大头苍蝇原来是他的命。
许许崩溃掉了,除了哭和越来越少的上厕所,她什么也不会做了。也许是输了太多的葡萄糖,她的泪水粘腻的像化也化不开的雾霁。
周壮壮和林若成了方家的支柱,尽着兄弟和儿子所该承担的责任,操办后事,通知家属,注销户口,筹划葬礼,他们每做一件事就把方容在这个世界的痕迹擦掉一些,而他们的心就像被一根穿膛而过的钢丝来来回回的摩擦,这是一种丝丝缕缕的抽痛,不致命的,就是是有点痛不欲生。方容给了他们一片小小的天空,让他们有勇气握着彼此的手,用肩膀撑起缺失方容后垮塌掉的世界。
周壮壮和林若从此住在了方容的家里,贪婪的呼吸着方容越来越淡的气息,他们不去移动屋子里任何一件物品,他们晚上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被抽空一样的灵魂躺在方容的大床垫上,他们握着彼此的手入眠,他们要告诉方容他们很好,像他希望的一样好,而且不只现在,他们还要一直这么好下去,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就要这样好一天,这是方容留给他们的礼物,而他们对方容的思念也会和像他们的爱一样,无穷无尽,坚不可摧。
生活是死沉的鸽子灰,日子就像一股浓黑的墨汁,抓浮着,留恋着,纠缠着,但也流逝着。
在方容的房间里,方叔叔抱着那个镶着方容照片的小盒子,反复想着林若的话,很久很久,才用沙哑的声音低骂:“你个混小子,他妈这么大个中国还埋不下个你!”原来最宠方容的还是这个老头子。
林若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又回到了土耳其,如果他早知道那个地宫里的水这么灵,他绝对不会让方容这么草率的扔下那枚硬币,如果他知道方容会遇到意外,他一定会把自己脖子上的那块能够避祸的石头死死的系在方容的脖子上,可是,生活没有如果,从来没有。
在欧亚大陆这片苍白的日光下,方叔叔亲手把方容葬在了这个他钦点的地方,随他而去的还有那条淡蓝色的丝巾和那串没人知道含义的数字。站在墓碑前的都是方容这一生中最亲近的人,可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他走到太匆忙了,而他的话又那么少,那些大家总想着改日弄个明白的疑问永远丢失了答案,而也就是在这时他们才发现他们对方容的了解原来那么少,那么少。
葬礼还没结束许许就再一次哭的昏了过去,凌厉哥和雪莉把她送回了宾馆,周壮壮和林若一直陪着方叔、方华在墓碑前静静的坐着,直到黑暗吞噬了整片大地也不想离开。
“如果你能听到我们的呼吸,那就让它成为最虔诚的安魂曲,丝丝缕缕,为你指引归途,方容啊方容,你真的以为自己是个独行侠,可是我们没你那么洒脱,当我们真的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留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还是害怕你会孤单,你知道吗?”
方容以前说生活就是人来人往,于是他走了,可是别人的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逗留了一个星期后,一行人气氛沉重的回到了国内,又开始了平平淡淡的生活,但他们的手机永远多出了伊斯坦布尔的时间,他们的天气预报永远加了伊斯坦布尔的天气,而他们的旅行目的地永远有伊斯坦布尔这一站。
我们会爱上一个人,也会因为爱这个人而爱上他驻足的土地。
方容的离开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大家还是有他不过是去了外地的错觉。
有时周壮壮打开QQ看到白眼贱人那四个一直灰色的字时眼睛还是会一下子湿漉漉的。方容这个人超级没情调,太阳挂出了好几个就是不换头像,一直用那个愣愣的小企鹅,土的不行。方容还是个万年潜水,那个灰了吧唧的企鹅好像压根就没亮过。刚开始玩QQ的时候,周壮壮以为方容从来不上Q,就自顾自的发个瓢虫或者便便骚扰他,可十次有九次他立马回过来两个字:贱人。终于周壮壮受够了拿不准方容到底啥时候在线的不安全感,就逼着他给自己弄了个隐身可见,然后周壮壮发现一个卑鄙的现实,原来这个家伙几乎每天都挂在线上,怪不得太阳一大串。可是现在,不管头像左下角的眼睛瞪得再大,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企鹅也不会再亮起来了,再也不会了。
很多时候,周壮壮会不由自主的拨通方容的电话,然后在即将出现那个机器留言时猛地挂掉,这样就好像方容随时都会接起然后不咸不淡的甩出一句:“放。”
有时候周壮壮会坐在他和方容经常一起吃饭的饭馆里点一桌子方容喜欢的菜,以前他每次请客都不让方容敲他竹杠,可是现在就算他倾家荡产也请不到那个一脸不屑的小白脸了。
许许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和任何人联系,就连凌厉哥都找不到她。凌厉哥自然不能理解方容在许许心里的地位,也许周壮壮和林若也不知道,甚至连许许自己可能也低估了她们之间的情感,方容是许许少女时代心里的一棵树,早就长在了她的心里,而时间长了尘化成为心脏的一层土壤,不管她以后心里开出多少的感情,当这片土壤消失的时候,很多东西也就连根拔起了。
还好方容早期注册了一个永久的电子邮箱,所以即便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林若还是习惯把他的烦恼和快乐写成邮件发到他的邮箱里。林若是条涓涓的溪流,而方容在他眼里是条款款的大河,林若把太多的喜悲汇在方容的包容里,是方容陪伴他走过了无数的迷茫和失意,方容也许才是林若真正的哥哥,真正让他依赖的哥哥。方容一生都很懒散,却每天都会查看自己的邮箱,没有什么高尚的理由,只因为他对这个有点偏执。于是在林若再也找不到方容的几十年里,只要这个邮箱在,就好像方容还是一直翻着白眼,不咸不淡的守护在他的身边。
人生如水,欲拾不能。
当一个人在你身边呆的太久的时候,你就会把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聊qq,发短信当做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你会在没伴儿的时候约他出去看电影,或者在寂寞的时候叫他出去吃饭,有时你实在想不到该去干吗就干脆在他的家里窝上一整天,哪怕两个人连一句话都没的说。
有时你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感觉到自己掉进了布满蜘蛛网的结界,就算再谨小慎微还是会伤筋动骨,你开始自卑,还是怀疑自己的未来,这时候你会一个电话把他叫出来,然后拖着他陪你喝酒喝到凌晨,临走还大喊着:“你付钱!”
有时你会觉得很委屈,明明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位置还是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和体谅,你会把他叫出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对着他没完没了的抱怨,听着他和你惊涛骇浪一般的咒天骂地,虽然他说的话没一句是客观的,但就是让你觉得那么顺耳。
这个人就像一把伞,严严实实的荫蔽着你,时间久了你就忘了他的存在,而突然有一天他不在了,你才感觉到太阳的暴晒是如此灼热,雨雪的吹打原来如此犀利。
但是,方容似乎成为了一棵参天的大树,即便在离开后还给他珍视的人遮风挡雨。
周壮壮的腿伤基本痊愈了,但是很遗憾,虽然少了方容的迎接,周壮壮还是成为了史上最帅的跛子。当他在扔掉架拐独立行走几天还是一跛一跛的时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周妈流着眼泪抚着周壮壮的膝盖,絮絮的念叨当初真不该让周壮壮上警校,可是周壮壮把脸冲着太阳,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妈,我不后悔。”林若站在周壮壮身边,手搭着他的肩膀,他知道,这次周壮壮没有强颜欢笑,他真的没有后悔。
组织上考虑周壮壮已经不能负责一线工作,准备把他调动到文职岗位,条件优厚到各个机关任他挑选。周壮壮的选择很让人敬佩,他不想成为组织的负担,也不愿意顶着英雄的帽子做一个没啥贡献的狗熊,所以他主动要求退役,回家寻找新的营生。
日子又热了起来,院子里的杏花快要散尽,满目都是绿油油的叶子。而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给周壮壮打来了电话。他是方容的一个哥们,财阀二世一枚,早就移民加拿大,手底下在本市有好几家店铺和饭馆,但是大多惨淡经营。他说方容在年初的时候曾跟他联系过,说他有个哥们想盘他的火锅店,他也答应等到五月底房屋到期时交给他,价钱完全友情价。而现在约定的期限到了,订约的人却再也到不了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哥们冲着和方容的交情决定不远千里回到中国,按照方容原来给他的电话找到了他说的那个要盘他店面的哥们,也就是周壮壮。
周壮壮于是在和家里商量后尽快办完了各项手续,在盛夏来临之前接下了这个不算大的火锅店。
新店新气象,周壮壮开始找人给店里重新设计装修,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到方容那副还没完成的大装饰画的卖家,用150%的价格把画买了回来,挂在了大厅一进门的墙上。
折腾了将近两个月,开店的前期准备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周爸凭借这么多年在商界积攒的人脉给周壮壮物色了一个很靠谱的店长,对周壮壮也算是亦师亦友了,毕竟刚刚27岁的周壮壮还没有成熟到撑起一个店面,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从头学起。
开业前一天晚上,周壮壮锁了大门,开着壁灯坐在墙角,望着装饰一新的屋子仿佛看到每个桌子都热气腾腾的咕嘟着火锅样子。方容这个小子一直和火锅有缘分,连早早就给周壮壮找的后路也是火锅店。如果不是突然出了事儿,现在坐在这里的或许就是周老板和方老板了吧。周壮壮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烫的心里疼。
“没事就过来看看,别老在国外呆着,小白脸。”周壮壮又斟了一杯酒洒在地上,以祭故人。
林若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直靠着门框看着周壮壮。周壮壮朝他伸出了手,林若摇了摇头。周壮壮无奈的乐了,站起来走过去,揽着林若的肩膀回家。
又一个北国的盛夏即将来临,万古长青,繁花似锦。昔人已去,但只要有一个爱他的人还在,他就从来没有离开。
第四十三章:sailing sailing
也许是方容和周壮壮的福气升腾了火锅店,也许是火锅店的德行成全了周壮壮的幸福,这个地段不错,味道不错的火锅店真的就像她的火锅们一样,咕嘟咕嘟的红火了起来,收回成本的预期不断的缩短。
林若已经回到了学校,没课的时候就来店里来帮忙,周壮壮对此表示欣慰,附近学校常过来光顾的女学生们也表示欢迎。
周妈做的就比较彻底了,直接办了个内退,踏踏实实的攒着养老金给儿子看店面。周妈心态一直开通,可周壮壮和方容这两件事后还是明显老了不少,说话也没以前那么中气十足,还开始像孩子小的时候那样丁丁卯卯的苛责起周壮壮和林若。要是以前,周壮壮肯定抓着头说:“老妈!别唠叨了成吗!”可是现在,经历过悲喜离合的周壮壮知道了有个人在身边磨机自己其实是份福气,便总是乐呵呵的应承,越来越像一只招财猫。
许许和凌厉哥没事就会跑过来吃吃饭,心情好时再帮忙干干活,周壮壮为了表扬他们,给他们拿卫生纸画了张终身vip金卡,许许看都没看就擦了桌子。凌厉哥现在在一家还不错的设计公司上班,薪水不错,再加上平时揽点私活,日子过的小资以上。关于许许同学,我们不否认她是一个有才华的青年,但是,正如方容所说,她的审美真的太过诡异,大多中规中矩的设计公司都请不起她这尊真佛,许许也就一直没找到合心的工作。好在许许的家底殷实,她干脆自己在那条著名的胡同里面开了个手工艺品作坊,孤芳自赏。
周壮壮和林若第一次去许许那家店的时候绝对是惊悚过度,大白天的屋里非要拉着黑窗帘,昏黄的吊灯下满墙满桌都是烂七八糟的作品,不能说不好看,只是太吓人了。周壮壮摸着一个眼珠子都掉下来表情却很可爱的小老虎,特别诚恳的对许许说:“许,咱们要不在门口贴个18岁以下,60岁以上,心脏功能不全者勿入?”许许也答得特别诚恳:“我看还是贴一个肾功能不全者勿入,这样你就再也不用进来了。”周壮壮很不服气:“大姐,我又不是方容。”
就是这样,在周壮壮、许许和林若的世界里,方容是永远参与者。虽然每次提到这个名字他们心里还是会有深深的抽痛,但是幸福的感觉却比痛来的多得多,爱一个人,就记住他,即便他不在这个世界,我们的思念也会使他就像从没离开一样。
周壮壮的27岁经历了三件大事:小白脸方容的迁居海外,还有许许和凌厉哥的喜结连理。
搞艺术的人最喜欢的就是把自己也弄的跟个艺术品似的,当许许穿着那件让无数上了岁数的亲属汗颜的花瓶似的礼服穿梭在婚宴中敬酒时,周壮壮抱着林若的肩膀,满嘴酒气的说:“林若,就这样的,张姐真豁得出去往回娶。”
“有你个屁事,是不是嫉妒啊你!仔细想想,高中时候你是不是还暗恋我们家许许来着?”凌厉哥端着酒水比例1:5的酒杯站在周壮壮后边,翻着白眼吆喝他。
林若突然想起了那件粉红色的毛衣,抬起头来调笑着看着周壮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