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的眼神从惊讶变成愤怒,最后回归平静。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我,面无表情。当我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笑了。
“说得好!可是,别和我说什么大道理,什么良知、道义,和权势力量比起来,太微不足道。白涟秋,你难道以为我不敢动你?虽然你现在名义上是少宫主,可你自己在浮屠宫是什么地位,你比我更清楚。不过是一粒棋子。只要我还留着你的命在,就不会有人把我怎么样。而能够不造成任何外伤,又让你痛不欲生的手段,我可多的是。”
“那你尽管来便是!别说我今天不知道青冥神功秘籍在何处,即便是我知道,也绝不能交到你这样的人手上!”
这番只在红色革命电影里出现的话,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真实发生,而且还是从我嘴里说出来。
“好!那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了。来人!”
片刻后,我被脱去了上衣,绑在了刑房中一张沾满污浊血痕的木床上。
泰安将袖子扎好,站在我头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少宫主,你考虑清楚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冷冷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要说我不害怕,那是骗鬼,可是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向他低头。最后我想,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就是要死之人,穿过来之后白府的大火也没要我的命,虽然那是人为安排,但也算比别人活的久吧?今天即使死在这里,也赚了。
泰安拿起一根大概五寸长的银针,俯身拿到我眼前。
“少宫主,看见了吗?这根银针可和别的不一样。”
我凝目细看,这才发现,在这根银针上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倒钩。
“你说,如果我把它扎进你身体里,会怎么样呢?”
“废话少说,要扎就扎!”
“啧啧,心急什么?还没准备好呢。”
他说完突然伸手捏住我的嘴,然后往里面塞了一个东西,我还来不及反应那是什么,他将我下巴一抬,一推我的后颈,我便咽了下去。
“咳咳……咳……该死的臭老头,你给我吃了什么?”
泰安站在我头边,微笑了一下,然后睁大了那双突出而浑浊的眼睛,俯视着我,如同一个等待捕食的粘腻而丑陋的蟾蜍。
“这个,是一种可以放大痛觉的药,可是我最新研制的。还不知道好不好用啊,不过用在这种时候,是最好不过了。我只要对你稍稍施以薄刑,你就会痛不欲生。”
泰安勾着背,在我周围不停的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其实啊,我不喜欢用这种药,因为一不小心人就会因为受不了痛苦而死亡。人都死了,那就不好玩了。你说呢?”
他像是询问又像是自问般的说道,我当然不会回答他。因为我他妈现在紧张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别以为是主角就都大义凌然、临危不惧的。是个人就会害怕,只不过强撑着一口气死不认输就是了。咱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心里怕得要死,可就是死都不想认输。
“你知道吗,将人的皮和肉从骨头上分离,将内脏从里面破坏,双手感觉着温热粘稠的血液。这种享受没有人能明白。”
泰安声音低低的,飘忽的在刑房里回荡,被海绵般的黑暗吸收。让人毛骨悚然,我知道,他是在故意的折磨我,想将我从身体到心智都摧毁。
泰安突然停下了来回走动的脚步。
“我想,应该差不多了。”
服过药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说不定这药根本就没有用吧?我侥幸的想着。直到泰安将第一根银针扎进了我的身体。
“啊——!!!”
剧烈的疼痛狠狠的钻进我的脑海,钻断了我强自维持着的冷静。在我体内不停冲撞,传遍了全身。
我能感觉那根带着倒钩的银针,扎进我的身体,然后紧紧咬住我的肉,随着泰安慢慢往外拉的动作,它们一点一点的从我身体里被剥脱下来。我咬紧牙根,眼前一阵发白,浑身的肌肉绷得几乎快要断裂。
银针一点点的从我体内抽出,这才是第一针,却几乎耗尽了我的全部,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里明明只扎进来一根那么小的针,抽出去的时候,却感觉掏空了我的身体
“少宫主,这才刚刚开始。”
泰安再次拿起银针,附嘴在我耳边说:“少宫主,我其实很舍不得对你用刑。因为你的这张脸,长的和你娘如出一辙。这么美的一张脸,我实在是不愿意看见上面出现如此痛苦的表情。但是你知道吗?这种表情,出乎意料的适合这张脸啊。”
一边说,他将第二根针扎进了我的身体。
“啊——”
我再次惨叫出声。千万不要说我懦弱,告诉你们,电影里面演的那些个一边受刑一边皱着眉头,一脸隐忍不出声的英雄,都是扯淡。不信你来试试看。
视线因为泪水变得模糊,看着泰安狞笑的近在眼前的脸,还有黑暗腐臭的刑房,我觉得时间被突然拉长,长的让我看不到尽头。
隐约中,我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犹如沉进水中的耳膜一时不能分辨这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实的听觉。直到泰安大叫了一声:“谁!胆敢夜闯本长老的地宫?”
“那又是谁,将浮屠宫未来的宫主劫来此处,甚至大胆的擅用私刑呢?”
“泰安长老,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是不是要先给在下一个答复。”
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认识这个声音,来的人是莫征鸿。
29、弃如敝屣
一群手执刀剑的红衣人闯进了刑房,我被人从木床上解了下来,剧烈的疼痛已经让我无法出声。我被他们抬下来,然后身体一轻,被人横抱了起来。
我知道我安全了,至少暂时安全了。于是一直强撑着的一股精神突然间松懈,脑袋像一团松软的棉花,瞬间无法思考。只是吃力的半睁着的眼睛,安静的看着此刻刑房里发生的事情。
泰安的脸上没有了刚才折磨我时的亢奋,而是变得一片惨淡。他将视线在我和修罗还有莫征鸿身上来回转了数圈。复恶狠狠的说道:
“莫征鸿,你好歹毒的计谋。”
莫征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冷漠的对着红衣人吩咐:“找间牢房,将泰长老关押起来,明天听候发落。”
泰安可能死也想不到,这个他亲手建造,用来折磨和关押别人的地宫,有一日竟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几个红衣人听令上得前去,泰安见状,双手往身后一晃,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把缀着红樱的小镖。
“谁敢上前?这上面啐了剧毒,不怕死的就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白影像幽灵一般,嗖的就移到了泰安身后,谁也没看见他是何时出现,又是如何移动到泰安身后的。也没人看见他做了什么,只是看见泰安的脸色一僵,那张蜡黄的脸一下子变得灰败。
宁远,浮屠宫也是江湖上顶尖的用毒高手,他附嘴在泰安耳畔。
“泰长老,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最好不要拿出来当做保命的筹码。”
接着便看见泰安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莫征鸿再也不看泰安一眼,横抱着我转身就欲离开。
“等等。”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那么陌生。
“救救他……”
话语里,竟然有几分哀求的味道。
莫征鸿转身,看着躺在地上只剩一堆残骸却尚未断气的修罗。然后我亲眼看见他隔空挥出一掌,掌风经过我的身体,带起一阵劲风,最终,落在修罗已经残缺不堪的身体上。他只微微抖动了一下,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便再也没有动静。
我的心陡然变的空荡荡的,像开了一个洞,嗖嗖的凉风一直灌进来。疲惫的闭起眼睛,感觉眼睛酸涩的厉害,一阵阵发烫。我不想再支撑下去,将头靠在莫征鸿的胸口,颤抖着虚弱的声音说:“走吧……”
我一路闭着眼睛,感觉走出地宫的道路是如此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风吹来新鲜的空气,驱散了身边腐朽的味道。出口越来越近,在里面呆了不过个把时辰,我却感觉犹如过了一生。在走出地宫的那一刻,我听见耳畔传来莫征鸿的声音。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个夜晚还没过去,我被放在一张大床上,盖着薄被。凭直觉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房间,可也懒得睁开眼睛去确认。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片刻后,“护法,少宫主身上的伤并无什么大碍,比较麻烦的是他不知被人喂了什么药物,脉象数、滑,体内气血混乱,少宫主的五感明显失调,怕是被人为的进行过控制所致。”
这是宁远的声音,虽然我非常厌恶此人,并不想让他救我,可我知道我现在不能死。于是我睁开眼,
“泰安给我吃了一种能够扩大痛觉的药。”
站在床边的莫征鸿看看我,再看向坐在我头边的宁远。
“知道了?不管用什么手段,让泰安说出医治的方法。”
宁远点点头。
“我知道了。”
宁远说罢便起身离开了房间,偌大的房里便只剩我和莫征鸿。
虚弱的闭上眼睛,不再看他。然后我感觉他坐在了床上,又听见一阵悉悉索索脱衣的声音,再过一会,被子被人掀开。我终于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扭头看向他。
“你干嘛?”
莫征鸿也侧头看我,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睡觉。”
“为什么你要睡在这里?”
“我一直睡在这里。”
“……”
我这才知道,我躺的房间和床,都是属于莫征鸿的。看着他那张和修罗如出一辙的脸,我心中一阵隐痛。要我面对这样的脸一个晚上,我可能做不到吧。
“那好,我换个地方睡吧。”
说着我便忍着依然疼痛的身体起身,莫征鸿见状,一把按住我。
“别动,还是我走吧。”
说着他便起身。房内除了这张床,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很大的软榻,莫征鸿下床走到塌边,和衣而卧。我看着他的背影,愣愣的出神。
就在不久前,我和修罗也是这样相处的。看着莫征鸿的身影和那张和修罗一样的侧脸,我竟然没有一点熟悉感。应该说,那个时候的修罗让我感到很陌生。倒是莫征鸿,更接近脑海中修罗给我的感觉。
思及此,我不得不感到疑惑。回想我和修罗从相识到今晚的一切事情,都透露出一种诡异莫测的感觉。特别是从莫征鸿出现后,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经过这一切事情,我如果还浑浑噩噩看不清真相,怕是也太过蠢笨。
赤修罗,你说的没错,在这里,想活下去只能变强。
我闭上眼睛,虽然身体还在隐隐作痛,但第一次,在浮屠宫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第二天,当我睁开眼睛,莫征鸿已经穿戴一新。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衫,大襟和广袖上滚着暗金色的花纹,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身形高大挺拔,看起来尊贵逼人。
紫色其实是很难驾驭的颜色,能将这个颜色穿的如此出色的人,除了修罗便只有莫征鸿了。不同于修罗穿出的妖异感,莫征鸿将紫色穿的大气尊贵。让我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紫色是属于贵族的颜色。
莫征鸿见我醒来,名人端上温水,帮我洗漱,然后又有人端来早饭。我看着丰盛的饭菜,实在是没有任何食欲,一口也没吃就让他们端了下去。
“你刚刚受过伤,泰安给你吃的药也还没有驱除出身体,再不吃点东西,怕是会受不住了。”
“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莫征鸿皱皱眉,却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了两步,顿住,又走回来,站在床边低头垂眸看我。眼中闪动着我不甚明了的情绪。
“你……对于修罗的死,还是尽快忘记吧。”
我仰着头注视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在浮屠宫,悲伤是属于弱者的情绪。你放心,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情绪了。”
莫征鸿愣怔了一下,抿紧嘴唇,凝视了我片刻。这期间我一直面带微笑,看着他眼睛里面的情绪慢慢隐去,归于平静。然后他一挥袖,转身离去。
“等等。”
这次是我出声叫住了他,莫征鸿停下来。
“还有何事?”
语气分明有些微愠,我并不在意,“你是要去审问泰安吗?”
他背对着我,“不用审问,昨日抓了现行,没什么可审问的必要。”
“那,是要行刑?”
“是。”
“带我去。”
浮屠宫主殿宽敞的平地上,密密麻麻的聚集了无数的人,而从半山腰还有人在往山顶移动。皆是一身红衣,一眼望去像是一片血海,随着人群的移动,在阳光下翻着一阵红浪。
平地上搭起了一个木制高台,泰安被五花大绑的绑在木桩上,头发蓬乱,佝偻的身体缩成了一团。
主殿的台阶上,一字排开放着几把椅子。我穿着一身青衣,坐在莫征鸿旁边。而另外的几把椅子上分别坐着南宫剑、楚江河、范卿,这几人脸上都是一派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冷静的好像即将死去的是和他们无关的人。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这四人,不过都是互相利用罢了。而面对泰安连夜审问我青冥神功秘籍所在的行为,怕是这几人都不知情。
那么,泰安只不过是想捷足先登,这也无异于是背叛了其他三人。
烈日逐渐升高,所有人都集中在了浮屠宫的平地上。白晃晃的阳光射的人有些睁不开眼,即便在高山之上,已经开始炎热的天气还是让我微微出汗。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所有人也都明白泰安即将被处决的原因。可是气氛却异常的平静,而这种无声更加彰显了萧杀的气氛。
终于,莫征鸿抬起手,一位蒙着面的黑衣人走上了高台,这是宫内负责对大长老之类首脑人物行刑的处刑人。他直接听命于浮屠宫的宫主,极少在宫内行走,每次行刑时都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没有人不知道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人人都称他为“极刃”。而今天,泰安将被极刃施以一种名叫‘人棍’的酷刑。
泰安看着极刃慢慢靠近他,神色越来越恐惧。这个从来通过折磨他人而获得乐趣的处刑长老,终于在今天,切身体会到了那无数曾被他施以极刑之人的心情。
他颤抖着身体,在极刃的手碰上他的那一瞬间嘶吼出声,声音尖利、扭曲,饱含绝望。
“救我!南宫长老、楚长老,救救我!!”
南宫剑和楚江河的脸色一变,双眼爆出精光看向高台之上的泰安。而那个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范卿,依然保持着超然世外的模样,抚了抚他洁白的长胡子。
高台上的泰安突然没了声音,大张着嘴,看着对面主殿台阶的方向。恐惧、惊慌、失望、仇恨,一一在他脸上闪现,最后,变成了一片颓废。
而当极刃高举着大刀砍下泰安的左手时,那片一直静默的红色海洋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震耳欲聋的几乎晃动万仞山的整个山头。
而我,在这一片欢呼声中,看着泰安的四肢一一离开身体,也体会到了,泰安所说的那种快乐。
30、寂寞风寂寞夜寂寞人
泰安的死,让一切明争暗斗都暂时的平静下来。
就在他死后的第六天,也是我来浮屠宫满第二个月的那天,我正式的登上了浮屠宫宫主的位子。这也表示,真正激烈的争斗这才正式拉开帷幕。
所有的人都像是经过热身赛的斗犬,浑身的热血已经沸腾,龇着利齿准备咬断对手的脖子。我穿着艳红的长衫,罩着黑色嵌金丝的长袍,长发被高高束起,头戴玉冠,穿过浮屠宫曲折的回廊。长廊外山风云海依旧翻腾,一根根黑檀廊柱将苍翠的山峰隔成灵动的画卷,我便穿过这些画卷,和那些跪在我脚边的红衣人,心比身上华丽的衣衫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