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是浮屠宫主殿,那里有宽而广的房顶,高大结实的殿柱,还有沿殿柱一字排开浮屠宫那些在江湖上臭名昭着的魔头们。
鹤型香炉里已经点上了香,整个大殿烟雾缭绕。金色的阳光透过门和窗扇的格子,斑驳的投在暗青色的地面上。而我的目的地是主殿尽头的虎形椅。它大而宽敞,铺着兽皮,两个虎头爬过椅子在椅背相会。
椅子两旁,站着两人,一白一紫,是宁远和莫征鸿,暂时取得了胜利的两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我一步步往前走,踏上台阶,踩在厚实的地毯上,带动飘渺的香烟,脚步无声而缓慢。最终停在了座位前,我垂目注视着那张看来霸气十足的座椅。
浮屠宫宫主,江湖第一魔宫的主宰者。我,江玉成,或者,白涟秋,竟然会被冠上这样的名号。世事多变,这我知道,可这变化也实在太过诡测也太过惨痛。
白府惨死的六十几口,修罗,就连泰安,也不过是这一切的牺牲品。
而我,踩着他们的血肉,一路通向了这个我并不想到达的地方。这一切太过可笑。
我广袖一挥,在虎形椅上坐定,宁远上前一步,用咏颂般的声音说道:“恭贺宫主继位,浮屠宫必将再次名震江湖,一统武林。”
潮水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个画面,我看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时,想象过很多次,心中充满了向往和澎湃的激情。而此刻,我只觉心冷如灰。
而后就是盛大的酒宴,武林人士的酒宴自是不能和白府那样精致的酒席相比,菜肴精美,气氛典雅,连酒后渲染出的热络也是平和适宜的。这里的酒菜多是大鱼大肉,这里的人也充满了浓浓的江湖习气,毫无遮掩的粗话和响雷般的大叫与笑闹时不时在殿内响起。而殿外也早已闹成了一团。
我端着酒樽,一杯杯的往嘴里倒着酒,刚才几个长老已经轮番的来给我敬过酒,脸上看不出一丝不善的神色,满满的都是赤胆忠心。
我当然是来者不拒,全数接纳了下来。这些江湖上的人,粗是粗俗,但是喝酒确实爽快,在我看来,喝酒就要这样才尽兴。
再倒了一杯,刚要送到嘴边,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抬头,看见了那张精致的无可挑剔的脸,他飞扬的眉微皱着,双眼盯着我的脸。
“宫主,你身体还未痊愈,不要再喝了。”
我冲他一笑,喷着满嘴的酒气靠近他,鼻尖对着鼻尖,有些大舌头的说道:
“嗯?你说什么?不要再喝了?那怎么行呢?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能够不喝?那多扫兴啊,不信你可以问问他们。”
我将视线往殿下已经丑态百出的人群扫了一眼,再转过来看他。莫征鸿眉头皱得更紧,一把夺下我的酒杯。
“我说不许喝就是不许喝!”
我一下子火大。妈的,在这里干嘛都被人管,走到哪里都要防着有人害我,今天好不容易名正言顺的能喝口酒,还要被人阻止。
思及此,我更加不甘,又一把夺回酒杯,“我说要喝就要喝!你能怎么着?”
莫征鸿盯着我,从那双黑亮的眼睛里猜测不出来他此刻在想什么,不过我想,他应该气死了吧?活该!谁让他来招惹我?
拿起酒杯,我醉眼迷蒙的瞟了他一眼,然后挑衅的将酒杯举到唇边,仰头喝光了里面的酒。酒席一直从下午持续到了夜半,大殿里几个长老早已先行离去,而剩下的人,有海量者还在举杯豪饮,没有酒量的早已经歪倒在地上,也不顾身下那一摊不知谁吐的秽物。
其实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厅里面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点亮了,一盏盏散发着晕黄的光芒,让我的视线更加模糊。
我觉得我应该不行了,而且,我现在很想吐。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脚下一阵虚软,象踩在棉花上一般飘浮。迈着这样的步子,走下台阶,并且奇迹般的没有摔死。我一路来到了殿外,绕过主殿,继续往后走。迷迷糊糊的循着熟悉的路线,穿过一片杉树林。
我扶着树,看着从山壁上一路下坠的瀑布,第一次知道,瀑布的另一种功能,竟然是催吐。我肚子里的汤汤水水以自由落体的姿势经过我的口腔直奔地面,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夜半响声到客船。问君能有几多愁,直教人吐出胆汁才罢休。
我吐的泪流满面欲罢不能,整个后山除了水声只听得见我呕的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直到肚子里再也没有存货了,才停了下来。
身体一阵虚软,我靠着树坐了下来。闭着眼睛急促的呼吸着,半天才平息下来。睁开眼睛时却看见一截紫色的衣角。我垂着头,连眼角都懒得抬一下。
“莫护法,我说你是不是太闲了?干嘛老跟着我?”
他不说话,站立了一会,蹲了下来。伸手撩开我脸颊旁的黑发,指尖若有似无的擦过我的皮肤。
我整个人身体一僵,微微的侧过脸,看着他,惨淡的月色给他的脸涂上阴影,却让他的气质更加魅惑。我眯起眼睛,注视着他,半晌无语。只听见远处哗哗的流水声,晚风吹来清新的夜晚特有的潮湿清新的气味,我醉得更深。
“为什么,你们这样有权有势的人看起来都那么不快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不够填补你们的欲望吗?难道,这就是上位者的寂寞?哈哈~”
莫征鸿的手在我脸颊旁握成了拳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哀愁。他最终慢慢张开手掌,摸上了我微凉的脸颊。
“是的,不快乐。”
“既然不快乐,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的人生,不是你的选择吗?”
“我记得有人说过,世间万物,不灭不休。有些事情,无关选择,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便是如此。”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笑了,心里却荒芜一片。
“白涟秋。”
“你说我很寂寞,其实,你知道吗,你,才是最寂寞的。”
月光被纱窗隐映,银色光芒透窗而过,莫征鸿的发从脸侧垂下来,落在我的脸侧,切割了月光。夜色迷离,今晚,我和他只不过是两个寂寞人罢了。什么恩怨利用,先放在一旁吧。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即使有一刻能够圆满这番话,便也算得上是超脱吧。即无恩,也无怨,更无恨离别,亦无求不得。
诸事万般,既不能如我愿,便让它甚嚣尘上,只在今晚。
他解开我的玉冠,让我的黑发流淌了一铺,伸手轻轻抚摸,俯身轻吻我的额头。我们的黑发彼此纠缠,不分你我。我闭起眼睛,能感受到他微温的唇瓣,滑过我的鼻梁,印上我的唇,摩挲轻含。温柔的让人想哭。
繁琐的衣物被他一一解开,外袍、长衫、中衣,直到我的身体完全敞开在他眼前。作为男人,我不知道这样的身体会不会让他感到兴奋。
可当我看见他的身体时,我明白,男人面对同样生理构造的身体时,也会有感觉。
莫征鸿黑亮纤细的发丝垂在脸色,苍冷的月色让他的皮肤更加白皙,嘴唇却艳红似血。细长的凤眸半垂着看着我,流转着妖异的光华。
他一件件脱去自己的衣服,黑发遮住了他一半的身体。若隐若现令人遐思。
我伸出手,毫不怜惜的抓住了他的长发,将他拉向自己。
亲吻开始变得火热,最终燃起了燎原之火,没有人想扑灭它,于是便任其肆虐。
我摸上他的背,那里触手一片凹凸不平,一道道交错突出的疤痕爬在他的背上。我顿了一顿,莫征鸿也停了下来,与我对视,可我不过一笑,不再理会伸腿环上他的腰,发出了无声的邀请。
当第一阵疼痛向我袭来,我抓紧了他的背,在上面留下了我的痕迹。如同自虐般的欢爱,撕裂了身体,却让脑海一片清明,我尽情的敞开身体,迎接这个男人,并且表现得甘之如饴。而当情 欲的快感开始像潮水般一点点高涨时,我用尚自残留的一丝理智想到。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何必追究呢,在这里,伪装欺骗不过是必要的生存手段。而莫征鸿,不,应该叫他赤修罗,能在这里生存下来,当然是个中好手。而我呢?今晚什么也不想想,那些看不透、说不明,那些已经远去而尚未开始的一切,从明天起,这便是我的生活。
31、要下山了?太好了!
浮屠宫后山的杉树林中。远处传来湍急的水流声,一切都没有变化,唯独在林中的一片空地上,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周围一颗颗杉树笔直的肃立着,像是不会出声的悼念者。
湿润的风穿过树林,带来一阵松香,我席地坐在坟旁不远的一棵树下,背靠着树干注视着那捧新土。
这里是那个被冠上赤修罗之名陌生少年的埋骨之地,是我让人将他埋葬在这里,里面躺着的是我心中的赤修罗。那个看起来很坚强很倔强,但内心却充满破洞非常脆弱的少年,和这个陌生少年一并被埋葬了。
昨晚,我醉了,不管是不是一种托词,总之,是酒后乱性了。天未亮我便离开了他的房间,我知道他没有睡,但也没有阻止我。
昨晚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到这座坟,可因为醉意太深,并没有寻着。而是阴差阳错的和莫征鸿风流了一夜。真像是一种神秘的交接。
果然,男人和男人做,真的很痛。
我撑着酸痛的身体找到了坟包,便脱力的坐在了树旁。
我抬头看看天边,启明星已经悬挂在天幕,天就要亮了。我该怎么去面对莫征鸿呢?
毫无疑问,莫征鸿就是赤修罗,毕竟一个人再如何相似也不可能连身上的疤痕也一样。而知道这个我并不感到意外,从那天在地下刑宫泰安对说莫征鸿计谋歹毒时,我便已经起了疑心。而后来莫征鸿的那些所作所为更让人费解,他对我的关心有些出人意料,我和他应该不是很熟稔吧?可对我的生活习惯他却很清楚,比如我半夜睡觉不能有一点声音,比如我不能吃甜食,再比如,我有很严重的起床气。
我曾经表示过疑惑,他只说是修罗向他汇报的。直到我摸到了他背上的疤痕,一切终于明朗。莫征鸿,这一切人对他来说都是棋局里的棋子,早在那个雨天他闯进我房中被我所救之后,不,也许更早,可能我和他在后山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他便已经开始部署这一切了。
大张旗鼓的来给我道谢,将假修罗安排在我身边,这都是混淆视听的手段。真正的赤修罗只有在他被泰安抓走的前五天出现过,连续三晚,他和我同塌而眠,将他的往事血淋淋的摊在我面前,然后消失,两天后的半夜我被泰安强押至地下刑宫。
而消失的假修罗之所以出现在地宫中,应该也是他一手安排的,让他故意屈打成招,供出我,说我知道青冥秘笈的所在。而急功近利的泰安,一个是对自己的那些手段太过自持,二个也是因为求成心切。心想,我不过是一颗棋子,先逼问,如果没有在我身上,再放了也不迟,只要留着我的命在就不会有人能找他的麻烦。
他自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成想,这一切都是莫征鸿安排的局,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的他,一步步的跨进了这个局中却毫无所知。
就在他尽情折磨我的时候,莫征鸿掐好了时间,准时出现,抓了他一个现行。我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浮屠宫少宫主,但是泰安刑讯逼供未来宫主企图谋反的罪名算是坐实了。如此一来即使是长老派想出手相救,在名义上也站不住脚,这便让他顺利的铲除了长老派四大长老之一的泰安。
而从泰安行刑当天的情形来开,众人对于他的死无不欢欣雀跃。想这泰安在浮屠宫中一向以残暴狠毒闻名,死在他手下的教众数不胜数。莫征鸿之所以挑这个人下手怕也是看准了这点,在铲除异己的同时还笼络了人心。
这条计谋如果用在别的长老身上可能不会那么有效,但是用在泰安身上再合适也不过了。只是,这条计谋必须要牺牲掉一个人,那就是此时躺在黑暗冰冷地下的少年。在他生命中最后的两天里,没人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也没人知道,他抱着什么样的决心,看着自己的肉被人一片片的割下来,而不吐露真言。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莫征鸿的计谋顺利进行。莫征鸿,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让这个少年对你如此忠心,情愿牺牲自己?
我现在还有几点想不明白,第一、莫征鸿是怎么样一会变大一会变小的?第二、莫征鸿为什么到现在才动手铲除长老派?以他的头脑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得手了。第三、那几个夜晚,他为什么要把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一讲给我听?我相信他没有说假话,也没有必要。难道只是为了找个人倒苦水?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就马上被我否定。看着那座孤坟,我确定,莫征鸿才不是这样心思柔软的人。那一切肯定都是演戏,赤修罗本来就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一个身份,根本是一个虚假的存在,这样的人说出的话肯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一切背后肯定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一定和一件东西有关,而且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也是围绕着这个东西展开的。那就是青冥秘笈,这本由浮屠宫第一任宫主秋万里自创的神功,肯定隐藏着什么让莫征鸿想极力掩饰的秘密。
可对于这本秘籍我耳闻已久,却从来没有见过其真面目,哪怕是见了,我一个门外汉,想要参透其中奥秘,也难如登天。唯一我看过的一本和武功有关的书,便是在白府时包袱里的那本蓝皮书,前面煞有介事的写上了如何运气修炼的方式,后面却变成了一张张春宫图。
一时没了头绪,想要在浮屠宫得到青冥神功秘籍的情报恐怕只能暂时呆在莫征鸿身边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我并不想得到它,但是为了自保必须要开始努力了。
静静地坐了这许久,朝阳已经穿过杉树林在地上投下一道道金红色的光柱,我必须要回去了。
站起身,牵的身后敏感部位一阵刺痛,忍不住的龇牙咧嘴,“啊!”
“该死的莫征鸿,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是客气,人家请你吃饭你也要懂点分寸,一点礼貌也没有!”
就当我踩着蹒跚的步伐往回走时,并不知道有一场我始料未及的事情在等着我。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我就又发现了那几乎算是噩耗前的标志性的颜色,一身红衣的人正站在我院门口等着。
看见他,我忍不住感到头疼,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宫主,属下在此迎候宫主前往议事厅,总护法和长老们有要事与您相商。”
红衣人抱拳上前,毕恭毕敬的说道,我倒有些惊奇了。我一个傀儡皇帝棋子宫主,他们有什么事情非要和我商量的?
“你回去和长老与护法说,让他们自己决定便是。”
“禀宫主,总护法大人说了,如果宫主拒绝,我便要砍下一条腿回去复命。”
说完红衣人就抽出了腰里别着的剑作势便要砍向自己的腿,我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一幕,心想,你砍啊?这种苦肉计我在电视里早就看烂了,和我爸妈就不知道用实战过多少次。哪一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红衣人举着剑眼看就要砍到自己的腿,这时我看见他的一滴汗水从额上落了下来,眼神飘忽怯意顿生。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
实在觉得这位仁兄可怜,我只好出声说道。话音刚落便见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经过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没事别学别人混黑道。你以为你的腿是萝卜?砍完了种上还能从地里长出来?”
我来到议事厅,议事厅很大,房内阳光充沛,屋顶上挂着一盏巨大的宫灯,屋内两角摆放两排兵器架,上面放着刀枪戟剑各种兵器,两排椅子摆放在兵器架前面,还有两把椅子面朝房门放着,一看就是上座。只见四大长老,哦,不对,是三大长老一个不拉的坐在厅内那两排椅子上,而最上座的两把椅子其中一把上已经坐了一个人,这人便是莫征鸿。
我走上前,毫不犹豫的挑了另一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