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鼎臣躺着,一夜未眠。看身边的应无敌睡得口水直流,一时无语。
第二日清早,或者说天还没亮的时候,“嘭”的一声,小屋的门被踢开。萧鼎臣顿时惊醒,却没有动作,只闭上眼装睡。
这样明目张胆进来的人,似乎对萧鼎臣的反应毫无所觉,只走到榻边,推了推睡在外侧的应无敌。
“师父,起床啦!”对方还是少年声音,萧鼎臣听到叫应无敌师父,心里倒是有些惊讶,应无敌这种万事不靠谱的人,真想不到还有徒弟。
床上躺着的应无敌翻了个身,一条腿搭在萧鼎臣身上,赶苍蝇一样挥开骚扰他的手,连眼皮也没有翻一下,接着睡。
萧鼎臣顿时黑了脸,伸手推开身上缠着的人,翻身坐起身来。抬眼看去,床榻边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虎头虎脑的,呆呆看着榻上的两个人。
“你是谁啊?”少年指着萧鼎臣,瞪大眼睛问。
萧鼎臣侧过头看了一眼应无敌露出被子的那条白花花的大腿,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单薄衣物,低咳一声,道:“我跟他没关系。”
少年顿时一歪脑袋,疑惑道:“那你躺在我师父床上做什么?”
萧鼎臣嘴角抽了抽,他也是无可奈何啊。
方才少年一歪头的样子,正好与前夜应无敌睡得迷迷糊糊歪头看着他的模样重合起来。他忽然了然,明白为何这两个人会是师徒关系。
踢了应无敌一脚,萧鼎臣沉声道:“别睡了,起来。”然后拎着应无敌的耳朵,硬是将人拉起来。
应无敌耳朵痛得嗷嗷直叫,气呼呼看着萧鼎臣,眼泪汪汪道:“我就这两只耳朵!揪掉了可怎么办?!”
萧鼎臣黑着脸瞪他。说得好像别人比他多长两只耳朵似的。
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这二人。
应无敌这才揉着耳朵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年,脸色冷得可怕,“南宫诚实!你这个混小子,竟然又这个时候过来吵我睡觉!”
南宫诚实苦着脸道:“是你叫我早点过来啊!”
“你是猪脑子啊!这根本就还没天亮吧?”说完指着门外道,“我的门上次就是这么被你踢坏的!”
南宫诚实一听应无敌开始翻旧账,连忙低头道:“我下次一定记得了。”其实他向来如此,有门没门对他来说都一样。
应无敌倒头用被子捂住头,“好了,你去给我把洗脸水端来。”
南宫诚实的脸顿时皱得像个包子,“为什么?”
应无敌摆出了哄小孩的架势道:“你把水打来,我就起来给你做早饭。”
果然,南宫诚实笑着点头,萧鼎臣顿时觉得这孩子头上瞬间多了一对耳朵,后面多了条尾巴卖力的摇。
这孩子……缺心眼?
应无敌起来要紧不慢穿上衣服,萧鼎臣自然也就跟着起来。此前他那身衣裳沾了血,没想到应无敌洗过之后,竟然干干净净。
应无敌围着他看了一圈,笑道:“白衣翩翩,一表人才啊!”
萧鼎臣顿时冷眼看过去,应无敌一撇嘴,“就是脾气不好,肝火这么旺。”
萧鼎臣懒得和他争辩,别过头去将一身衣饰整理的一丝不苟,沉声道:“后会无期。”
应无敌一愣,“你要走了啊?身体不是还没好吗?”
萧鼎臣看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不劳费心。”
“我费心的事挺多,确实没那个闲工夫费心你这种过河拆桥的人。”
萧鼎臣看他一眼,冷冷清清的,转身推门就往外走。
短短数日时间,外面似乎风头就变了。萧鼎臣身上的银子被应无敌洗劫一空,无法,只能先去一趟清景城。
说起清景城,萧鼎臣来的次数不多。
虽说清景城不算是大城,可是在武林中算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清景城的城主人称不笑仙,也算是一位奇人。
萧鼎臣进了城,承天剑阁的生意在清景城不多,可是却是少有的好生意。他倒是没什么忌讳,看见不远处一座独立的小楼,便走了进去。
承天剑阁做的是兵器生意,各地都是分号,却全都没有招牌,但是只要看到了楼阁,没有谁不知道的。
萧鼎臣一进去,便有人迎了上来。他四下打量了一遍,皱了皱眉。这边的生意他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和缥缈峰承天剑阁主阁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位公子,若是想要定做兵器,可以先坐下喝杯茶。”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招呼他坐下。
萧鼎臣看他一眼,“把秦观叫来见我。”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虽不大声,却掷地有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中年男子也是见过世面的,拱手道:“那就请公子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请阁主出来。”
萧鼎臣神色稍霁,垂眸喝茶。
片刻,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出来,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与萧鼎臣不同,长相柔和不少,看着也是精通世情的人。此人正是秦观。
见到萧鼎臣,秦观拱手道:“在下秦观,这位公子不知高姓大名?”能到这里来指名道姓找秦观的人,想必也是江湖上听得到名号的人物,秦观见萧鼎臣这般气定神闲,也是微微有些吃惊的。
萧鼎臣放下茶碗,“萧鼎臣。”
众人都愣了一会儿,有些慌了手脚。秦观也是一愣,随即笑起来,单膝跪地:“公子爷驾到,有失远迎,秦观甘愿受罚。”
萧鼎臣摆了摆手,“我说我是萧鼎臣,你便信了?”他平日从来不管外面的生意,这些各地的阁主,大大小小也有十几二十人不止,真正见过他本人的,却一只手就能数的上来。
秦观笑得两眼弯弯的,起身道:“磕个头而已,总比得罪公子爷要好。”
萧鼎臣无语,伸手从身上拿出屠龙令,算是证明了身份。
秦观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亲眼得见,属下惶恐!”
萧鼎臣收了令牌,起身道:“我是只身出来办事的,不要对外宣扬我的身份,也不必向缥缈峰送信。”
秦观也不问为什么,点头应下。
“公子爷,还是到内堂说话,也好让属下为公子爷接风。”
萧鼎臣点了点头,“接风就不必了,先沐浴更衣。”
萧鼎臣由秦观引着,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回廊外园中景致倒是不俗,颇有些江南园囿的清灵精致。
每一处花草都是独具匠心,怪石假山,滴泉流水,都是妙不可言。
这一景一物在萧鼎臣眼里算不得什么,但却推翻了他初来时的不悦。侧头看了秦观一眼,对方笑了笑。若说此地的承天剑阁别有洞天也不为过。
顺着回廊下了青石板小径,入了一处清幽的小别院,月门外藤萝漫布,院中多奇花异草,却不显得俗艳,倒是叫人觉得浑然天成,自然清新。
卧寝外通着两个耳房,外有宽阔的回廊,一侧有一精致独栋小楼,是专门做的温泉浴池。这格局和他在缥缈峰的住处如出一辙,萧鼎臣还算满意。
“公子爷可以先沐浴,我去派人来伺候,顺便将其他物什取来。”秦观是一派温和,礼数周全,不逾越亦不算太疏远,恰到好处。
萧鼎臣点了头。
屋内应该是没人住的,但是打扫的很干净,布置的绝算不上奢华,恰到好处。
萧鼎臣没等人过来服侍,先去了浴池泡着。
这连着几日跟应无敌住在那种破旧的小屋子里,原本也不算什么,萧鼎臣也不算娇贵到忍受不了的地步。可是想到应无敌,还是脑袋隐隐作痛。
身上的疲惫感慢慢爬上来。
不久,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听足音应该是一群侍女。果然,外间一个女子声音道:“公子爷,奴婢们伺候公子爷沐浴。”
“把衣物拿进来便可。”
外面顿了顿,“是。”然后萧鼎臣便见几个一色浅绿衣饰的女子进来,将沐浴所用的物品一一摆放在一边,然后跪在浴池边。
萧鼎臣皱眉道:“都出去!”声音带着些微的不耐烦,表情本就冷淡的他威严十足。
几个侍女连忙行礼出去。
萧鼎臣心道,他的气势其实还在,显然只是对那个叫应无敌的没什么效果。总算觉得回到正常状态的他松了口气。萧鼎臣毅然决然的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打算这辈子也不再想起。
他这一泡就是一个多时辰,随意披了件衣衫便出来了。进卧寝的时候,微微一愣。
房间里多了不少东西。秦观倒是效率,这么片刻,就把要用的都打理好了。榻上放着一只金色的托盘,里面摆着一件纯白的玉带长袍,袖口和衣摆都绣着金乌图式。
这是他贯穿的款式,奇怪的是,秦观似乎清楚的有些过头了。穿上衣服,打理一番,萧鼎臣已是神清气爽,周身回归一股凛冽之气,眼神清淡。
秦观不过片刻便又过来,撤走了几个侍女。因为萧鼎臣不喜有人在他房中晃来晃去。
萧鼎臣出来,只道:“不必费心,我在这里不会住太久。”
秦观嘴里应着,仍是一副温和的笑脸,“公子爷的剑怎么不在身边?”
萧鼎臣想了想,“没带。”其实他十次出门有九次都是忘了带剑的,但是有人跟着帮忙打理,要用的时候不多。但是这一次他是独自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忘了带剑就很正常了。
听他这么回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秦淮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若说这天下第一的高手能忘了带剑出门,那可是多么稀奇的事。重点不在于兵器,而在于“忘了”。
见他一副囧囧有神的表情,萧鼎臣木然道:“怎么?”
秦观连忙摇头,“只是早听闻公子爷剑术天下第一,清霜剑乃是一柄绝世好剑,不能亲眼看上一眼,实在遗憾。”
萧鼎臣皱眉,侧过脸看着他,奇道:“谁告诉你我剑术天下第一?”
秦观心里打鼓,难道江湖传言真的不可尽信?
“我真正独步天下的是弦。”说着,萧鼎臣一挥手,袖中如同抽丝一般,瞬间拉出一根银亮的线,看不出质地,确实像是琴弦。
秦观震惊了,有一种窥探到顶级八卦的激动之情,尤其惊悚。然而萧鼎臣接下来的话,就令他完全无语了。
“用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剑术很烂。”说完,萧鼎臣越过他道,“带我去藏剑阁看看。”
秦观笑容僵在脸上,心道:江湖传言都是狗屁。再相信江湖传言,他就跟江湖百晓生姓。
第五章:命运的重逢
说是藏剑阁,其实也确实是藏剑阁。
萧鼎臣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倒不是真的对清景城的生意有多在意。
秦观带着萧鼎臣进了承天剑阁顶楼,开了锁进去,里面倒是没有想象中壮观,偌大的楼阁中一共也就摆着几个兵器架。
不过这也就够了。
萧鼎臣目光落在最里面的一排架子上,上面摆着一把玄黑的武剑。他顿时眼光一亮,点头道:“确是一把能唬人的剑。”
秦观对于他的这种说法不置可否,“公子爷,来求这把剑的大有人在,只是不想得罪人,便一直压着。”
萧鼎臣点点头,随意道:“那就留着好了。”他转身走到右手边架子的尽头,伸手拿起一把造型精美的长剑,这是一把文剑,相形较轻。
“公子爷身上没有佩剑,若是喜欢拿来随身带着也好。”秦观笑道。
萧鼎臣不答,端详片刻之后指着剑鞘道:“这剑鞘比剑有价值。”
秦观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萧鼎臣拿着剑往外走。
清景城与别处比起来,最大的特点恐怕就是消息。这里是四面八方消息的集散地,上至江湖上炙手可热的几位城主的动向,下至各地游侠的家世妻妾状况。
当然,也有不少人花钱过来买消息。这其中是不是有人专门做这一行赚钱也是不得而知。
既然有那么多消息,必然也就会有联络消息的地点——酒楼和花楼。
酒楼与客栈自然是有天壤之别的,清景城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就有上百家,其中除了岳阳楼之外,都是清景城近五年来快速兴起的产业。
而花楼那就各式各样,不尽相同了。若说数量,清景城中的花楼不是最多,可却是最有名。其中,浮光掠影楼是其中之最,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快步走过街市,萧鼎臣在一个路边小摊前停了一会儿,皱眉看着摊上的书册。书是普通的线装蓝面,面上书“江湖一本通”,下方写着“江湖百晓生”。
秦观顿了顿,低咳一声之后解释道:“公子爷,这些是清景城的特产,不过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萧鼎臣拿了一本,随意翻了两页,眉毛就开始抽筋。秦观不知书上写了什么,但见萧鼎臣将书啪的一声合上,转头就走。
秦观笑着摇摇头,仍是一脸和善留下银两跟上去。
浮光掠影楼中出现萧鼎臣这样的人物是算不上稀奇的,问题在于进来的人一副冷冰冰的罗刹样。
这个时辰楼里没什么人,迎上来的女子二十五六的样子,风华正茂,若是脱去那厚厚的脂粉和身上的装饰,也算是个美人。
“流玉姑娘有礼,这位是秦某一位朋友,是来找人的。”秦观上前一个拱手,显然是与这女子相识的。况且浮光掠影楼不是一般花楼,这里管事的要么身手了得,要么手段了得。总之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
流玉微微颔首,目光流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萧鼎臣一会儿,面上热络道:“两位是贵客,坐下喝两杯再说。里面请。”
萧鼎臣还是皱着眉头,有些淡漠,跟着上了楼。
方坐下,便有小厮端了酒水上来,流玉起身亲手斟了酒,递到萧鼎臣面前。后者目光一冷,拦住酒杯道:“不必。”
秦观爽朗笑道:“流玉姑娘莫怪,我这位朋友从不饮酒。”
流玉释然一笑,将酒杯放下,转而道:“敢问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萧鼎臣顿时皱眉。江湖上敢这么问及他的名讳的人可是不多的,何况还是这么个弱女子。
“这个你不必知道。”萧鼎臣对上对方的目光,“我是来找潇湘的。”
流玉神色骤变,柳眉微蹙。沉默片刻,挑眉道:“我们也在找他。你以为浮光掠影楼是什么地方?办事的来,不办事的也来。爱玩儿小倌的来,喜欢温柔美女的也来。我们开门做生意,为的是钱,可是潇湘在外面惹了事就这么音讯全无,全靠楼里几个姑娘撑着,三天两头就来找我要潇湘!”这声色带着气愤不耐烦,哪里还有方才的温情?
秦观仍是笑笑的安抚道:“流玉姑娘何必动气?”
“整个清景城谁不知道他潇湘色艺双绝,天上的人儿一般。可偏偏只有我们这些楼里的姑娘知道,他潇湘根本就是个该遭天打雷劈的混蛋!”流玉豪迈地仰头喝下杯中酒,对着萧鼎臣道,“若是公子找到他,麻烦替本姑娘带句话。我流玉不干了,这浮光掠影楼的一堆破事,也再不想管!”说完起身走到门边,“招呼不周,流玉先失陪了。”说完头也不回,大步走了。
秦观略微也有些疑惑,不知这个大名鼎鼎的浮光掠影楼老板潇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让流玉气得跳脚。但见萧鼎臣神色没什么变化,也没多说。
从浮光掠影楼出来,倒是好巧不巧遇上一位大人物。清景城城主南宫景,江湖人称不笑仙。
说起来萧鼎臣与此人倒是有过数面之缘,只是缥缈峰与清景城不同盟,相交不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