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蓦然回首间,才恍悟原来多年情谊与付出,终究抵不过那一个恨字,在按下扳机的瞬间,他竟是没有一丝的犹豫。
司徒烨一死,北冥大乱,曾经的各方势力再次蹦出台面,都妄想着能一举攻进安郡城,登上大位。而身为镇国候的他,要做得就是看着这些人自相残守,然后暗中一一消灭,最后再将这北冥江山纳入掌中。
“阿弥陀佛,贫僧鹤梦见过施主。”说着,一个灰衣青年和尚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前,长发未束,柔顺的垂在身后,双手合十,淡淡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尸体,摇摇头,焉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或许因为灵无的缘故,姬一臣现在对和尚是厌恶至极,就算这种带发修行的也不例外,眉轻轻一扬,情绪莫辨:“和尚,摇头是何意?”
“施主,仇恨杀戮只会更增心魔,今日你大肆杀戮,可想过来日他们的子女亦是如此,届时这般恩怨仇恨想要化解,难哪!然而,蝼蚁尚且偷生,施主之命难道连那蝼蚁都不如?”和尚叹道,言语间惋惜至极,听不出半分责怪之意。
这和尚倒是‘用心良苦’,看似在关心他,实则绕来绕去就是劝他放下仇恨。姬一臣看着和尚笑了,笑的优雅,也笑的让人寒冷:“你也知晓根本不可能化解,那就只有让它仇上加仇,更何况我本就不想它化解,我不快,世人凭何而快,横竖我之双手早染上血腥,自不怕沾染更多,就算有一天因此死了,也自有草席裹尸,所以和尚你不必替我‘忧虑’。”
鹤梦捏动手中佛珠,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随即在姬一臣三步外,席地落坐:“姬施主这话恕鹤梦不大赞同,你即将为人父,应深知子女的生命就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所以不管因何缘由,我们都不可轻视生命,因为活着是我们的责任,也是义务。”
对于鹤梦能知晓他的身份,姬一臣并不感到惊讶,毕竟能在此地找到他,必是之前就对他做足调查,然后一路追随。“你们做和尚的是不是都这般无聊,没事就想着来如何渡化人?”嗓音凉薄森寒,脸上的笑容依然却也浮上一层冰霜,周遭空气当即压抑起来。
“当然不是。”鹤梦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又道:“况且鹤梦一介凡人如何渡人?今日冒昧前来打扰,只是心中存有疑惑,希望施主能为鹤梦解答一二。”
“嗯?我就晓得和尚找上门定没好事,说吧有什么疑惑。”姬一臣淡淡一笑,优雅如初,但那出口的话语让向来机巧善辩的鹤梦近乎无语凝结,和尚也分好与坏,怎能一概而论!
“冥帝已死,难道施主的仇恨之心就没平复一点?”
“想要我的仇恨之心平复,除非仇人死绝或者他活过来。”姬一臣笑意微敛,言语简洁坦诚,可眸子漆黑的不见底,危险,骇人。
鹤梦闻言霎时僵住,沉吟半响:“施主所提两样皆不可能实现,除非有奇迹出现……也罢,那就让鹤梦跟在一旁吧,以便能超渡接下来枉死之人的灵魂。”
“随便。”饶是姬一臣为人再如何淡漠,此刻也不禁多看鹤梦一眼,暗忖这和尚倒是有趣,但也仅仅是有趣。
然而谁又会想到,今日匆匆相识,他日竟相扶而过。
翌日清晨,姬一臣带着莲叶叶、鹤梦和墨雪乘船南下,直奔冀河封地。
如此,姬一臣的杀伐之路再次开启,随着一场一场厮杀过后,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暗中势力越来越大,但心中积愤恨意却并没因此消减半分,反而越来越烈,因为他知晓正如鹤梦所说,不管他多努力,多强大,姬碧妃都回不来了。
而鹤梦在刚开始时,还会避开他们行动,等战斗结束再露面。只是后来杀戮越来越频繁,他也渐渐习惯了,期间竟还出手救了姬一臣和莲叶叶几次,为此他后悔不已,并念了一夜大悲咒以示忏悔。
姬一臣对他此举十分不屑加轻蔑,几日后的一战,照旧逼得他出手相助,并且从头到尾,姬一臣心里都无丝毫愧疚感,完全一副理所当然。
自从进入怀孕的第七个月后,姬一臣肚子就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行动不便是其次,腹中两个小家伙安危才是最重要,于是刺杀行动逐渐减少,更多的是改为谈判与合作。而这时的姬一臣自然不能再露面,莲叶叶的头脑亦不适合做这些事,如此一来,本是带发修行的局外人和尚鹤梦又被迫有了一新身份,镇国候手下第一谋士鹤梦先生。
怀孕第八个月时,帝都传来消息,皇后姚氏诞下一名皇子,本欲借母凭子贵的她,却不想右相当即拿出先前圣旨,命人将其丢进冷宫,承受不住这一切的姚宛颜当晚便服毒自尽。在此后,右相与左相又共同辅佐仅出生两日的幼子登基,并颁发新帝登基的第一道圣旨,大致意思是全面调查先皇冥帝死因,以及镇国候生死。
姬一臣得到这个消息时,人正好身在临镇,因为曾经和姬碧妃在此离停留过一日,所以不辞辛苦绕道来了这里,吃了糯米酒糕,漫步了每条街道,对于帝都如此的大变动和这道圣旨,他只一笑置之。
到第九个月时,他停止了所有行动,暗中布置好所有安排后,便带着莲叶叶他们去了最初找好的隐蔽村落,打算静待孩子出生。
只是世事难料,在出发后的第三天,他们就遇到袭击,而前来的袭击者正是其中一次被鹤梦仁慈劝说放走,没能斩草除根的余孽。
在不停追逐的厮杀中,他们的马车开始偏离方向,但前来追杀的人却紧追不舍,最后只得由莲叶叶与墨雪断后,鹤梦带姬一臣先行离开。
马车一路颠簸不已,姬一臣靠着车壁,强忍着身体的不舒服,不停轻抚肚中小家伙,想借此让两个小家伙安静一点,怎奈两个小家伙也好似感应到危险般,一直在肚中闹腾个不停,让姬一臣痛苦不已。
鹤梦边驾车边避开追上来的刺客,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当真是忙得不可交,奈何他这一忙,便给刺客们更多机会。
就在这时,几柄长剑御风而来,带着极其强大的剑势。下刻,只听轰一声响过,马车顿是成四分五裂状,姬一臣从马车里滚出来,摔落地上。
鹤梦轻念一声佛号后,再不顾得其他,出掌迎战。
“唔……”身下立即传来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处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很快就将他衣裤湿透。姬一臣脸色一白,颤抖的伸手一摸,是水,心里突然恐慌起来,难道要不足月就出生,况且现在这个情形……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马车碎裂,四支箭又破空而来,直朝仍趴在地上姬一臣的射来!
四支箭,前后左右,让他无处可躲。
眼看四箭即将穿透他的身体,感觉到危险气息的姬一臣黑眸一沉,强忍那还没消退的剧痛,猛的双手撑地而起,笨拙的身体在空中凌空翻转一圈,险险避开夺命四箭,却没能避开突袭而来的一道剑气。
顿时,殷红的鲜血沿着肩头流出,姬一臣却恍若不知,一手扶着肚子,一手反握匕首横在胸前,因怒意而泛红的黑眸冷冷注视着前方。
如今的他再无往日能耐,想要快点结束这场厮杀,只有与鹤梦配合。
“和尚,过来。”
听到声音,鹤梦身形一掠,立即飞身过来,背靠着姬一臣,一手竖在胸前,一手捻着一串佛珠,模样依旧悲悯无害。他问:“施主可好?”
姬一臣借势靠着他,微微喘息:“暂时无妨,不过得快,小家伙们怕是等不及了。”
这个等不及指的什么,鹤梦了然:“鹤梦虽不杀生,但鹤梦会倾尽全力保护施主,施主可愿欠下鹤梦这第三杯梨花白?”
一杯酒一份友情,一句话一份信任,人生的河流里,有幸成为好友,自当生死与共。
不过毕竟来人实力都不弱,人数差距也甚大,不到一会儿,姬一臣就一身是血,当身下那剧烈的疼痛感再次传来,他终于承受不住,双腿一软,拖住腹部跪倒在地,吃力说道:“和尚,我不行了……”
音尚未落下,人便倒在了地上,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他额上渗出流下,打湿了那已经齐肩却长短不齐的墨发,身上衣衫亦被汗水浸湿透。尽管有鹤梦做掩护,他只负责取命便好,但他终究是弱了,慢了,累了,连这么一下下都坚持不了……
鹤梦大惊,回头一看,见到那被划破的黑衫,以及已经停止流血的肩头,眼眸骤缩,难得情绪激动的吼道:“受了伤为什么不早说!”
然而姬一臣早已痛得倒在地上,这会儿根本没有力气来回答他的问题。
鹤梦见此,出手间不觉狠了几分,在打趴最后一名刺客,连忙抱起姬一臣就飞奔起来。
姬一臣无力靠在鹤梦怀里,看着眼前快速闪过的景物,意识愈发的昏昏沉沉,好似又看到那风华绝代的人儿,赤足在雪地里翩然起舞。
“和尚,我好像看到了碧妃,我是不是要死了?”姬一臣虚弱地闭上眼,一身伤痛让他的精神和体力耗损到最大,身体已到极限。
鹤梦轻声说道:“施主,你不会死,你死了孩子们该怎么办?”
听到孩子两个字,姬一臣又努力地睁开眼,缓缓从怀里摸出那对金铃,紧紧握在手心,好似握着它那人就在身边般。
“是啊,我的孩子还没出来,我不能死,碧妃的仇还没报完,我不能死……”
鹤梦无奈摇头:“这世间,情之一字,最难堪破,施主你已入魔怔,无救了。”
姬一臣不反驳,微仰起头,漠视的视线中,碧空如洗,朵朵白云正在自由的飘浮游动。
“和尚是去那?”蓦地,他问道。
鹤梦俊脸紧绷:“施主,别说话了,留着点力气等会儿使。”
姬一臣弱弱一笑,继续问道:“和尚是去那?”大有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罢休的模样。
鹤梦只感一阵无力,无语接过:“和尚去忏悔。”其实他也曾因看不惯姬一臣的残忍手段选择过离开,怎奈姬一臣身形一晃拦住他,紧接着一壶上好梨花白直接扔进他怀里,便开始了这番无聊对白。
姬一臣道:“和尚是去那?”
鹤梦道:“和尚不去那。”
姬一臣道:“和尚是去那?”
鹤梦道:“和尚那不去。”
……
平日里的无聊调笑之语,如今说来起不到丝毫作用,身下剧烈的疼痛感不减反增,姬一臣深吸几口气,咬牙道:“先找个地方,孩子要出来了。”
鹤梦点头,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再坚持下,前面有个山洞,我带你过去。”
山洞内,姬一臣刚被平放在地上,那熟悉的疼痛感就再次袭来,而且比先前来得更急更猛,这种撕裂般的疼痛,就好似全身被活生生地撕裂开一般,痛得让他几近晕厥,殷红的鲜血顺着他大腿处不断的流出。
一片寂静的山洞内,只有姬一臣的重重喘息声和端坐在旁鹤梦清朗的念经声,只是这次念的经只有八个字,施主,静心,放松,用力。然而别看他面似镇定无比,实际上心中茫然急躁,一滴滴冷汗从他额上不停滑落,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像应该去找个接生婆来,但这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找接生婆?
这边他思绪紊乱,那边再也承受不住疼痛的姬一臣终于还是叫出声来。
突如其来叫声,惊得鹤梦也跟着大叫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是的,暗自咬咬牙,挽起袖子,跪在姬一臣身前,一副豁出去的架势道:“施主,罪过了。”
若是姬一臣看见他这个模样,怕是又要嗤笑他几句,但现在的姬一臣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他只感觉跌入了一个无止无尽的疼痛漩涡中,而他无能为力,只能生生承受。
剧烈的疼痛之后,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滑落,那一瞬,姬一臣第一次这般清楚的感觉到,孩子,是孩子在下坠。
深呼一口气,用尽全力,耳旁终于响起一道婴儿的哭啼声,嘹亮而清脆。
这道声音听在姬一臣耳里,堪比天籁之音,虚弱无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暖笑意,缓缓偏过头,试图抬起手抚摸下那折腾他这么多个月的小家伙,然而终是徒劳,手根本抬不起来,最后只能艰难的说道:“抱我看看……”
鹤梦慌忙的脱下身上灰衣,将小家伙小心翼翼的抱起来,递到姬一臣面前,轻声说道:“是男孩儿。”
“……”姬一臣微微一愣,扯扯嘴角笑了笑,他与姬碧妃皆为男子,莫不是还能生个女娃儿出来?
小家伙小小的身体沾染着血迹,正闭着眼睛哇哇大哭,闭着的眼睛又细又长,一脸褶皱,头发稀疏,晃眼看去,还真是有点丑。
都说‘母’不嫌子丑,此刻姬一臣亦是如此,目光温柔的看着孩子,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突然那种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
“唔!”
鹤梦大惊失色:“该死,忘了是双胞胎!”
……
这次没过多久疼痛便结束了,姬一臣已经虚弱的睁不开眼,然而许久后都没听到那道哭啼声,他心下又累又恐又慌,嘴唇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瞬,看看躺在地上着急无奈的姬一臣,又看看怀中只有巴掌大的孩子,鹤梦也不禁心颤欲落泪:“别急,孩子没事,就是小了点。”
好似为证明鹤梦所言,又好似为让自己爹爹安心,小家伙的小小嘴巴慢慢吧唧了一下,如猫儿般的哭声缓缓传出,细弱低微。
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从姬一臣眼角滑下,苍白的俊脸随之露出一丝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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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澜和江战后,‘姬碧妃’的死,对花云等人打击甚大,众人心绪皆复杂无比,只是不待他们把思绪理顺,心情平复,又传来冥帝的死讯。
对于这个消息,或许其他人只感到惊讶,但花云在得知后却是轻舒一口气,因为如此一来,心中猜测便得到证实,公子并没有负殿下,殿下的付出是值得的,只不过纵然如此,剩下的也只有无奈和叹息。
于是将‘姬碧妃’尸身送回天山后,花云又将剩下的沈家兵安置好,便开始着手找姬一臣和莲叶叶,但因姬一臣的行踪太过保密,他们竟一时没有方向。
然而随着北冥的大乱,各地不停地传出消息,一会是郡守死于府中,凶手不明;一会是某某将军被杀,凶手不明;一会是江湖第一刀被废,凶手据说是一人一狼;一会武林盟被重创,据说是一人一狼一和尚所为;一会是冀河暴乱,两大武将世家两败涂地;后来,谁谁又被秒,这‘狼人组合’又对谁展开千里追杀……
正当花云一筹莫展时,这些消息铺天盖地的传来,他当即便笃定这些事的背后之人定是姬一臣,只是后来蹦出的和尚是谁?难道公子看不开,出了家?
此念闪过,花云再也无法淡定,立即启程,紧追姬一臣的脚步而去。
这一追,姬一臣这边又逢变故,等再次相见时,已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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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五月,正逢槐树花开,昔日的沈府今日的镇国侯府内,那棵曾见证过沈家兴亡的老槐树枝叶繁茂依旧,细碎白色小花一串串的挂在密叶之间,偶有清风阵阵拂过,白色小花瓣随风飞舞,许久后才缓缓落地发出轻微细碎之声,霎时,淡淡清香弥漫整个侯府。
老槐树下摆放着一张锦榻,一条雪白身影姿态优雅地躺上面,眼睑轻阖,俊美的脸上蕴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而在锦榻前的青玉矮桌上放着一壶梨花白和些许精致糕点,矮桌的正前方则放着两张雕花的精致红木摇床,摇床里面里面分别躺着一白一红两个婴儿,白团团的小身体裹在小锦被中,露在锦被外面的小手紧握拳头,白皙小巧的手腕上各自系着一条红绳金铃,粉嘟嘟的小脸蛋,卷翘的睫毛浓黑稠密,微微张启的小嘴里正打着小鼾,小巧可爱的鼻子还时不时轻皱一下,看上去煞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