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九夭缓过气,用同样稚嫩的声音训斥道:“哥,你是太子,以后不可再有这种想法。”
沈璟容瘪瘪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我才不要当什么皇上,我只要我家小九儿身体好好的,等以后我们找回爹爹,让爹爹做皇帝日日辛苦去,我们就和父皇回天山享福,然后每日,我就可以背你去看雪,捉鱼,做你想做的事。”
果然一听到这些,姬九夭抬起头,眼睛一亮,嘴边也随之漾开一丝甜甜的笑:“好啊。”
明媚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顿时笑得眯起了双眼,弯成可爱的月牙,那模样,那神情,简直和姬碧妃一个模样,让人实在忍不住想捏上一把。福宁站在走廊上,远远看着这一幕,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便转身去了御书房方向。
半个时辰后,批完奏折的姬一臣,缓步而来。
看到一身白衣的姬一臣过来,原本快速吃着糕点的沈璟容连忙竖起还粘着糕沫的手指放在唇边,小声道:“嘘,父皇轻点声,九儿刚刚睡着。”
姬一臣俊眉微挑,眼一扫,果然整个御花园里就剩沈璟容和姬九夭,于是二话不说,单手拧起沈璟容的衣领掂了掂,旋即淡淡道:“该减减了,又重了。”话毕,手一松,便弯腰轻轻抱起姬九夭。
沈璟容听后小脸一跨,却不忘拿起一块糕点,哼哼的跟在一旁。
“父皇,要打战吗?”姬九夭在姬一臣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的问道。
姬一臣道:“不打,乖小九快睡吧,醒了父皇带你们去骑马。”
姬九夭摇了摇头,嘟哝道:“父皇,九儿想爹爹,爹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啊?”父皇说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很远是多远,难道爹爹都不会想他们吗?
姬一臣挺拔修长的身形蓦地一僵,目光落向远处:“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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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苍雪帝城。
今日乃是苍雪新登基,以及成婚的大好日子,满城张灯结彩,铜锣震天,数十里红毯从镜湖一路延伸至祭祀台,沿路探头探脑的百姓,比肩接踵,而神色肃穆的侍卫则努力维持着秩序。
好一幅,举国欢庆的喜庆之色。
奢华的驷乘马车,冗长敲锣打鼓的队伍,终在祭祀台前稳稳停住。
下刻,但见车帘被掀起,一名红衣白发的男子从马车内下来,一柄红油纸伞遮住头上的炎炎烈日,也遮挡住了他的样貌,但他身姿秀雅,步履从容,单单一个背影,便足以令人萌生诸多想象。
男子没有理会身旁宫人都说了些什么,兀自执着伞,沿着红毯一路走去。
祭台上,宫雪轩龙袍在身,看着迎面而来的的人,情不自禁地走下高台,迎了上去。
“阿……”
“走吧。”姬碧妃不等宫雪轩说完,人已越过他,步履轻缓优雅的朝着高台走,不再多言一句。
宫雪轩闻言心中一喜,不再揣测心底的那丝烦躁,追上姬碧妃并肩行走。
二人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踏上阶梯,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待祭司将祭文宣读完毕,祭祀台下,万民纷纷跪下,齐声高呼万岁,声声震破苍穹,响彻云霄。
“慢!”而在第三声万岁落下时,一道清冽的声音乍然响起,声音虽不大,却因这刻难得的安静,很清晰的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时间,众人不约而同地直起身子,循声望去。
只见红毯的那一头,一名如神祗的白衣男子踏着红毯,迈着舒缓的步子慢慢走向祭祀台。
他身姿挺拔如松,墨发轻轻飞舞,眼神晦暗且凛然逼人,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笑意,有些邪气,有些冷冽。
在他左侧,跟着一个五岁大小的漂亮孩童,面容清秀,神情淡漠,目光却凌厉的望着高台上那道黄色身影,而那清澈的眸瞳里尽是冷酷阴鸷,纵是在这炙热的太阳底下,也让人无端的想打冷颤。
右侧是一名相貌平凡的男子,男子怀里小心翼翼抱着一个带着面纱的白衣孩童,后面还跟着一狼和一长得十分美丽的男子。
如此一行人,想要不引起人注意难。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停止,所有人都不禁屏住呼吸,等着接下来的发展,宫雪轩与姬碧妃亦同时地转过身。
隔着不到数十丈的距离,却好似隔着万水千山一般,姬碧妃和姬一臣的目光相撞。
白发,红眸,红衣。
碧妃……
姬一臣身子僵了一下,天地万物,瞬间荡然无存,他的眼中只有他,眸底渐渐闪过复杂的光芒,惊喜,心疼,愤怒,疑惑,痛楚,直到最后全部归于平静。
同时,姬碧妃也怔怔的打量着他,明明是陌生的人,陌生的脸,陌生的眼神,为何他却会觉得如此心痛,而这种痛迅速从心底蔓延开来,让他难以呼吸。
宫雪轩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手下意识的握紧,冷冷开口:“天圣皇帝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来人呐,速送天圣皇帝等人去驿馆歇息,待大典完毕,朕亲自前去驿馆相会。”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说得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苍雪国之所以没有向天圣俯首称臣,自是有它的依仗,所以这战若真打起来,谁能笑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姬一臣的眸光冷峻而深邃地盯着他,言词嚣张简洁:“不必,今日前来有二事,一杀当年在背后兴风作浪的无耻之徒,二抢亲!”原本只是想在宫雪轩登位时凑个‘热闹’,为发兵寻个借口罢了,却不想宫雪轩能耐如此了得,竟然将人足足藏起五年,这战,还真是非打不可了。
一句‘抢亲’落下,整个祭祀会场万籁俱寂。
在这片死寂里,宫雪轩突然笑了笑:“你也不怕说出的话会贻笑天下!抢亲,你凭得什么!而你又打算抢谁!”
“抢谁,你我心里有数,至于凭得什么……”姬一臣微顿,望着他抿嘴浅笑,优雅如初:“凭我儿子喊他爹!”
第六十四章
如若说先前的抢亲二字带来的是万籁俱寂,那这句‘凭我儿子喊他爹’,却是让众人反应不过来,唯有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世人传言嗜血且俊美如神祗的年轻帝王。
一袭白衣恣意轻扬,千丝万缕的璀璨阳光在他身后,整个人灿烂夺目,气势震人心魄,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姬碧妃眸色微讶,望姬一臣的妖冶红眸渐渐褪去冷漠,只余淡淡的审视和打量,抢亲,抢谁?
宫雪轩怒上眉梢,怒火滔天,一把拽过姬碧妃挡在身后:“朕不明白圣帝在说什么,倘若圣帝是为恭贺而来,苍雪国及朕自是欢迎,但若是为吞并苍雪、一统苍龙找借口而来,那便不必了,因为苍雪不可能臣服于天圣之下。”
“是吗?”他负手而立,轻轻扬眉,全身散发着优雅贵公子的气息,然出口的两个字却冷冽如冰。
一刹那,苍龙大陆的两个年轻帝王当庭对立,对峙的局面陡然展开,连空气亦不自觉的一丝一缕凝结下来,直到紧绷到一触即发的状态。
然而就在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候,那抹红影却忽然挣开宫雪轩的手,脚步轻抬,款款的朝姬一臣走去。
三千雪丝衬着一张冷漠却精致无暇的脸,雪肤雪颜,美得不可方物,就宛如从云端走出的仙人,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魔力,却足令天地风云变色,他似仙,更亦似魔……
众人心下一愣,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男后。只是若他们知晓此人正是当年那个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便当年杀人于无形的魔头南楚殿下,怕是今日就不会如此跪拜宫雪轩了。
当年宫雪轩为得到姬碧妃,不惜在比武大会上揭穿姬一臣身份,逼其陷入绝境,其后果便是导致姬碧妃屠杀数千名武林人士,落下魔头之名。姬一臣不是宫雪轩,他不会因为自己私心而将姬碧妃推至风口,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就算此刻他心中充斥满疑惑和愤怒,也没有打算向姬碧妃求证事实,而是思忖着如果宫雪轩故技重施,他便顺势将所有矛头指向宫雪轩自个身上,让他百口莫辩。
况且时到今日,事实是什么,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司徒烨也好,宫雪轩也罢,都是一丘之貉。既然能出一个无耻司徒烨,自然再来个卑鄙宫雪轩,也不足为奇。
轻盈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打断了思绪,姬一臣抬眸凝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嘴角不自觉上扬,幽深的黑眸霎时浮现柔情,静静的,暖暖的,就如往昔一样……
姬碧妃在离他们两丈之外忽然停下脚步,双眸紧紧凝视着姬一臣,他虽然忘记一切,但是这个人看他的眼神,给他一种很复杂的感觉,让他心痛的同时也很满足。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何越是靠近他,胸口的疼痛越是明显。
他忽然觉得,这个人应和自己有莫大关联,或者、甚至他口中要抢之人,正是自己!而与此同时,脑中再次闪过那句‘凭我儿子喊他爹’后,视线便不自觉看向他身边,脚下也随之又走近几步。
是个很漂亮的孩子,二人眉眼之间十分的相似,一看便知是父子。
这边,望着近在眼前的姬碧妃,莲叶叶惊愕地张大嘴说不出话,花云则情不自禁的张了张口,再次相见,他心中悲哀大于惊喜,瞧着殿下现在样子,怕是经历了什么大变而且还忘记他们,难道这是要悲剧重演?
“殿下……”声音不大,嘶哑且哽咽,没有内力之人根本无法听见。
姬碧妃当然听得清清楚楚,目光立即落在他身上,然后慢慢地移至他怀中,抬手轻轻一拂,白色面纱瞬间脱落,露出一张苍白精致的小脸。
看着这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儿,姬碧妃的心再度猛地一疼,整个人像是受了极大刺激般,脸色惨白的呆立在原地,妖娆的眼眸里是震惊,是痛楚,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从心脏迅速蔓延开来,最后凝聚为一条线直冲向后脑,就像是要活活将他剥开般。
姬一臣见状眉色微沉,就要上前扶住他。姬碧妃却轻轻的退后一小步避开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犹如刀刃割在姬一臣心头,让他痛彻心扉,收回背于身后的手悄然握紧。
“将他给我吧,他生病了,我能医治他。”他的声音很轻,就好似从天边飘来,让人听着心里不由一阵酸涩。
花云愣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姬一臣,见姬一臣没有反对,这才将怀中之人递给姬碧妃。
姬碧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却无比温柔的接过人,然后对姬一臣不疾不徐的说道:“孩子我先带走,届时你可以来镜湖寻我。”连他自己也不知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是看着那瘦小的身形,不正常的脸色,他的心就有一种难言的疼痛。
姬九夭小小的白色身子匍在他身上,脑袋软软靠在肩头,根根雪丝拂过他的小脸蛋,这画面刺得姬一臣双眼生痛,无声苦笑一下,便将遮面白纱再次为姬九夭带上,并且柔声叮嘱道:“乖小九,为父晚点去接你们。”末了,他手指似无意地轻拂过姬碧妃的手背,然后淡淡的笑了。
那一瞬,姬碧妃惊讶的看他一眼,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脸色顿红,随即轻轻垂下眼帘,密长的睫毛覆盖在白皙的脸上,遮去了眼底的情绪:“告辞。”
姬一臣唇边泛过一丝无奈,淡淡嗯了声。
一直静静看着姬碧妃很久很久的沈璟容,忽然抬起头冲姬一臣咧嘴一笑,笑的灿烂无双,轻快的声音中亦带着浓浓依赖和情感:“父皇,我想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如此喜欢九儿了,因为睹人思人嘛。”
睹人思人!
姬碧妃离去的身形几不可见晃了下,姬一臣凉薄的唇勾起一抹轻淡的笑容,似笑非笑地挑眉:“哦?那吾儿可有什么想法。”
沈璟容下巴一扬,神色顿时冷下来:“父皇教导我们做人要言而有信,话既已出口,那这人便是抢定了。”
姬一臣偏头,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吾儿必须记住,人,我们势在必得,但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盛极必衰,衰极必盛,这是亘古不变之理。而如今,就该让它合了。 ”
沈璟容重重点头:“孩儿明白了。”
瞧见姬碧妃的突然离去,宫雪轩足尖轻点,拦在姬碧妃身前:“阿妃,你去那?”
姬碧妃淡淡望着他,语气一如往日的淡然:“我先回镜湖,你先处理好自己的私事再来寻我吧。”言罢,他已抱着姬九夭消失在了祭祀会场。他是失忆,不是脑子坏了,这种事稍加细想,便能看出诸多端倪,而且暂不管这个人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或者他的过去又是怎样,单就是论现在的局面,他留在这里反而不好,倒不如装着不知,先离开才是上策,毕竟若这时起了争执,凭借他们几人之力,妄想对抗一个国家,实在以卵击石,更何况苍雪背后的还有个北疆。
到底是深爱之人啊,就算失忆忘记所有前尘,心里最柔软的某处,还是依旧保留存在的,时时刻刻都会为对方着想,不愿看到对方陷入困境。
宫雪轩脸色森冷,阴鸷的眼眸中有着几丝愤恨,好一句自己私事,堵得他是哑口无言,难道真要他说其实圣帝要抢的人是你,你才是那两熊孩子的父亲!这种憋屈的话,他说不出口!
姬一臣一笑,邪魅狷狂:“宫雪轩,人已走了,五年过去,我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司徒烨用他之性命以及整个北冥补偿沈家,而你又准备如何来补偿我这五年的蚀骨之痛,思念之苦!”
宫雪轩冷笑:“圣帝言下之意是要向苍雪宣战?”
姬一臣抱起沈璟容,身形一闪,人已端坐在墨雪背上:“自然。”而花云与莲叶叶并排分立墨雪两侧,默契至极。
宫雪轩嘲讽而不屑:“好个猖狂之人,朕何惧之有!今日便让你埋骨在此,用你之血祭奠朕登基。”
话音落下,五百弓箭手,两千步兵严正以待,以及无数道黑影从四面窜出,持剑直直袭向姬一臣等人,沉重凌厉的杀气顿时蔓延开来。
同一时间,极有默契的花云两人,亦同时出招。
一时间,漫天箭雨,兵器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剑光漫天飞闪,织成一张大网,将姬一臣紧紧护在中间。
姬一臣身手惊人,出手便致命,而此时他更不需去顾虑两侧,只是单纯地杀人,端得是不要命的狠辣。
杀戮,绝对的杀戮。
信任,绝对的信任。
一地的鲜血,一地的尸首,宫雪轩看得咬牙切齿,再也忍不住的挥剑迎上。
墨雪猛地腾空跃起,轻松避开那力劈下来的一剑。然后姬一臣看着他慢慢地笑了,笑得阴森,笑得嗜血,仇恨,愤怒,杀伐,果断,于他来说,都不如以血洗礼来得好。
时间不急不缓地过去了,当白衣染红,满身狼狈后,他方命令道:“撤!”
而一直窝在姬一臣怀中的沈璟容忽然直起身子,白嫩的双手上倏地多出一物,下刻,只见他手指轻轻一按。
顿时,细如毫毛的飞针铺天盖地射了出去,速度极快,覆盖范围极广,而每根飞针上都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
根根飞针,无孔不入,只有实没有虚。
暴雨梨花针,连三岁孩童也会使用的暗器,何况是天生聪明的沈璟容。
宫雪轩大惊,慌忙间扯过一名侍卫挡在身前,挡住了疾速射来的飞针。
……
城外,一辆快速行驶的马车上。
沈璟容看着姬一臣身上的伤口,嘴唇紧抿着,眼眶红红的,神色间尽是压抑和不解:“父皇,为什么要让自己受伤?”明明他们一早就可以离开,为什么要故意停留那么久。
姬一臣微微一笑:“璟容,身为帝王,每做一件事,每下一个决定,都要从很多方面去考虑。今日不是为父让自己受伤,而是为父必须受伤,要堵住天下众悠悠之口,有些事就必须置死地而后生。一统四国固然好,但以何名义?若贸然发兵,莫说朝中那帮冥顽不化的老头子不同意,就是这天下百姓亦会怨声连连。你定要记住,得民心者得天下,如若百姓不再拥戴,那这大好山河迟早得拱手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