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因为今天要去像牛郎店的地方。」
「呼哈哈哈,偶尔让你知道接待客人的辛苦也好。我不知道已经喝进几公升我不想喝的酒了,也唱了一千首我不想唱的
演歌了。」
一千首歌是骗人的吧,鱼住心想。久留米充是极为平凡的上班族。
对久留米来说,因为在大学有好几堂一样的课而和鱼住成为朋友,可说是把自己的好运都用尽了。
脸蛋虽然漂亮。但是在性格和人类特质上有许多问题的鱼住,还是一样住在久留米的公寓内。他认为久留米连过年都没
回老家是件好事,并继续赖在他的房里当食客。两人一起吃着别人送他们的圣诞蛋糕,一起看新年的红白歌唱大赛。
鱼住因为饲养的狗死亡的打击,逃出自己住的高级公寓跑到这来,那是今年夏天的事了,而且他还放着狗的尸体不管。
狗尸的腐烂臭味让久留米一生都忘不掉。
但鱼住并非丢下狗不管。
好像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有着深厚情感的爱犬的死亡,所以他才逃到久留米这边。
鱼住欠缺一般常识。
欠缺常识然后就这样活着,即使如此还是能活到现在。现年二十六岁的他还是个学生,有着研究生的身分。
「久留米你不是喜欢演歌吗?」
「可是天童好美的歌我不想唱。」
星期六放假在家的久留米,穿着汗衫看着赛马报,手上转着用来做记号的红笔。折迭式的简便餐桌上放着吃完的便利商
店便当盒包装。虽然久留米说7——11的便当最好吃,可是鱼住觉得哪家的味道都一样。不过,他认为出借厕所的罗森
便利商店很伟大。
「……我不想去……」
鱼住蹲下来无力地说,他是真的很不想去。可是鱼住的怨言里,表情和声音都没有蕴藏感情,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真
诚感。今天有派对。
鱼住所念的大学,请来了几位别国的教授,因为学校和某企业一同企划专题讨论会,题目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医学
进步和我们的生活」。
「给我好好去,为了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怎样都没差吧。」
「你说这是什么话?」
「久留米你明明就这么想。」
「没那一回事,我很重视未来。特别是下星期的GI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最近久留米的兴趣从柏青哥转移到赛马上去了。不过因为他只在大型的比赛下注,所以并没有缺钱到要向高利贷借钱赌
马的地步。
「我没法喝酒。」
「骗人。学生时代……啊,你还是学生喔,联谊什么的你不是都喝很多吗?」
「啊啊,因为那个时候怎样都没差。」
「什么?」
「喝醉后会变得怎样,当时的我并不在意。」
「啥啊……?」
「我啊,喝醉后很常和女孩子一起失踪吧?」
「嗯,而且每次对象都不一样。因为你是没血没泪的鱼住嘛。」
「对,就是这样。失踪后的那段记忆全都没了。」
「……」
久留米将眼前的赛马报放下。
「你的酒品有差到那种地步吗?」
在久留米的印象中鱼住不常喝醉。虽然脸会微微发红,但从未看过他喝醉酒到说话极为混乱,发言支离破碎的地步。也
有可能是他平常的发言本来就很脱轨,所以没注意到。在酒席上的鱼住,表情一如平常般发呆,喝了一杯又一杯,而周
围女孩子围成了圈圈。
「这个嘛?我不清楚。」
鱼住边扯开不习惯打的领带边问久留米。
「醉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也算酒品差吗?」
「算吧。」
「那我就算酒品差啦。」
「不过醉到没记忆表示喝了很多吧。」
「呜……嗯?我大概三杯烧酒左右吧。」
像孩童被问到年龄一样,鱼住竖起三根手指头回答。
「你每次在联谊时都喝的比这还多啊。」
「是吗?我在中途就没记忆了所以不知道。」
久留米一脸严肃,区区二杯烧酒就没记忆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举个例来说,如果因为同样程度的酒量喝醉后就睡觉,或是回家,这些都还没什么大碍。周围的人会理解为「啊,他喝
醉了」。
可是鱼住喝醉并不会表现在脸上。
也就是说,没有人认为他醉了。但鱼住其实已经烂醉,醉到没有记忆的地步。
「所以说,和女孩子做了那种事之后,就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我就问啦,你是谁?一这么问女孩子就发火。」
「那是当然的吧。」
「可是我完全不记得了呀。我是怎么追求她,用什么体位做的,有没有避孕,做了几次,这些我全——都不记得了。」
「这些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啊啊,是吗?你没从女孩子那边听说吗?」
久留米想起学生时代有关鱼住的恶评,在那之中的确有「鱼住说不记得邀请过我了」这种事。不过,如果要和酒醉后发
生关系的每一个女人交往的话实在太麻烦了,所以久留米认为那是鱼住冷酷的辩解。所以鱼住才会被人说是没血没泪的
畜生。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嗯。所以我基本上是不喝酒的。就连罐装啤酒也只喝一罐。不这样的话就会衍生各式各样的问题,这是我在大学时代
所学到的。」
知道心不在焉活到现在的鱼住也会思考,让久留米有点吃惊。
「嘿,那你今天也不要喝酒比较好喔。如果可以自制的话就没问题。」
久留米的话让鱼住微微皱眉。
「可是会有敬酒的人啊。虽然不认识,可是上次来日本的时候就一直缠着我不放。」
「不理他不就好了?」
「他是很伟大的老师,是我的指导教授日野老师的老师。」
「如果不靠近他呢?」
「我是口译人员所以一定要靠近。」
说到这,久留米才想起鱼住的外语能力很强,以前两人走在街上被外国人问话时,鱼住不需对方重复一遍即可流利地回
答。
「滨田先生说过,墨尔坎教授,嗯,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可能是个Gay。」
「又来了。」
鱼住非常容易吸引那种男人的目光。
再怎么说他都有被男人强奸这样的过去。而说到当事人的性向,至少他以前是异性恋。现在的情况则跟性向无关。
鱼住有性功能障碍。
也就是不能勃起,不论对象是男是女。
在寄居到久留米的公寓之前,他的下半身好像就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了。
「欧美讲得很好听,其实他们也是对少数派的人责难很深的国家。同性恋的人其实在很多方面也受到排挤。」
「所以啰,你不觉得……来日本后他们会因为突然的解放而化为性骚扰老头吗?」
「啊——他们把这里和泰国的名胜区那边混淆了吧?因为那边买男人的风气很盛。在他们眼中东洋的男人个子小皮肤光
滑,可是就算要求我做那种事……」
牛郎——鱼住叹气。
久留米把视线再度转回赛马报上,并冷冷地说:
「反正你小心一点自己的屁眼吧。」
久留米对被卷进鱼住的麻烦一事可是敬谢不敏。两人早就是成人了,自己的事应该要自己解决,这是约定俗成。
若不坚持这样的想法的话,不知不觉又会插手帮忙多管闲事。年纪老大不小的男人照顾一个男人实在很奇怪,久留米这
么认为。
「我会注意不喝酒的,虽然我并不讨厌喝酒……」
鱼住边嘀咕边看着手表,并起身穿鞋,扣上大衣的领子。外面似乎很冷。一月也快结束了,最近气温越来越低。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
「派对是六点半开始……大概十点回来吧。」
小声回答——拜拜。鱼住关上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久留米在一个人的房间内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有点被呛到。
派对会场位于某家饭店的宴会厅,关系人士几乎已经众集在里头了。端着银盆的男服务生优雅地边走边分配玻璃杯。
因为是在明天演讲的前一天晚上所举办的派对,所以没那么多人与会。招待的贵宾有十位,赞助公司的相关人士也差不
多是这样的人数,再来就是大学这里为数约三十名的师生。
「……鱼住你为何穿上西装后反而看起来比较年轻啊。」
「咦,是吗?」
穿着适合出席晚宴,有着深紫色光泽套装的荏原响子,用难以置信的眼神观察鱼住。响子曾迷恋过鱼住,之后还曾对他
抱持强烈的反感,不过在误会冰释后,也就接纳鱼住,像对弟弟般地照顾。
「这么说来也是。虽然很适合学长,可是该怎么说呢,感觉有点轻浮。」
同意响子意见的,是进研究所才一年的伊东。交际能力胜过鱼住一百倍的伊东,很遗憾的拿英文没辙。所以这次也是鱼
住担任口译人员。
「久留米说像牛郎。」
「牛郎还更世故一点呢。鱼住又不像特种行业的人。」
「唔……嗯,与其说鱼住学长是牛郎……」
就算作出恭敬的姿态,鱼住的表情果然还是跟平常一样涣散。看着这样的鱼住,伊东寻找适当的言词。伊东第一次遇到
鱼住,才知道有那种就算不紧张也是迷糊恍神,却依然能称做是美人的人类。
「鱼住!快点快点这边,墨尔坎教授在等着喔!嗯?为什么你像在过七五三节的小男孩啊?」
迅速呼叫鱼住过去并现身于人群之中的是滨田。
修长的身子所穿的浅灰色西装非常适合他,他是鱼住若千人的学长。据传离副教授位子不远的滨田这次也担任大学的工
作人员。
「啊,就是那个,过七五三的小孩。」
伊东在滨田的话里找到自己在找寻的词汇,身旁的响子也深有同厌地点头。
「啊,滨田学长,我现在马上过去。那个,响子,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请看着我,盯着我不要让我喝酒。我自己也会注意,不过还是要请你看着我。」
「啊,喔喔,这样啊。我知道了。」
「抱歉喔,拜托你了!我说我现在就过去了嘛。」
话才说到一半鱼住就被滨田拉走。
在不远处的餐桌那,鱼住被墨尔坎教授紧紧拥抱。
鱼住绝不能说是小个子,可是在高他一个头的墨尔坎身边,身材横幅的差距会让人产生不愧是只吃披萨和啤酒的民族这
样的偏见。鱼住几乎是被抱了个满怀,响子还担心鱼住会因此而窒息呢。身为美国人的墨尔坎,对其他日本人,例如对
滨田就只是握手打招呼,没有其它多余的肢体接触。
很明显地他非常喜欢鱼住。
「为何鱼住学长不能碰酒?他酒量很小吗?」
伊东问响子。
「鱼住他就算喝不多也会忘记酒后的记忆,从以前就因为这样造成许多问题。和我交往的时候他总算是对此有所自觉,
所以开始节制饮酒。」
「只要喝酒就会失去记忆吗,那还真是方便耶——」
「如果因为没有记忆,做什么都可以无罪赦免的话是很方便,可是现实中并非如此。伊东你的想法只是幻想,女孩子可
没那么笨。」
「呜,的确如你说的。」
「这点根本是让危险降临在自己身上吧——特别是像鱼住那种男人。」
「的确是。」
伊东老实地认同。
出众的外貌也是危险之一,如果他对这点有自觉并好好利用他的美貌就没有问题。不论是谁都希望自己有美丽端庄的外
貌。要人类用内在决胜负会比用容貌决胜负更困难一百倍。
可是鱼住看来并不打算用白己的容貌当作武器。
确实他有过女朋友,可是结果却因为不擅长对待对方而被厌倦他的女孩子给抛弃。其它人也没道理要善待连自己都没法
照顾的鱼住。像响子那样察觉到这点的人,又多半是非常纤细敏感的女孩子,所以最后恋情都没法维持太久。当女孩子
感觉累到极点时,也是两人关系告终的时刻。
鱼住的美貌,专住坏处运行。
女孩子最后都会认为「鱼住只有脸蛋好看」。男性除了吃醋,不然就是把他当成性欲对象。至少在伊东这几个月的观察
中,鱼住并没有因为那张脸得到任何好处。
真是可怜。伊东想。
明明有那么美丽的脸蛋,他自己却不知道。之前有天早上鱼住到了研究所,脸上还留有榻榻米的痕迹,大概是滚出棉被
后直接压在榻榻米上睡着了吧。服装也是随随便便地不太讲究。很常看到滨田在帮鱼住调整衣领,因为大多时候他的衣
领都是歪七扭八的。
「墨尔坎教授是同性恋吗?」
边在远处看守,响子和伊东边享用葡萄酒,还真是上等的葡萄酒。明明是企业、大学人士以及外国客人与会的盛宴,为
何两人还得在这边暗中监视呢?
「都结过婚有小孩了,不就代表男女都没差吗?」
鱼住好像没有喝干杯用的香槟,只是拿着葡萄酒杯而已。因为不是在酒馆举办的宴会,所以基本上劝酒是男服务生的工
作。特别是欧美人不会像日本的上班族那样说「不够不够再来一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或许不须太过操心。响子心
想。
然后,不知不觉间目光就离开了鱼住。
自己也乐于品尝美味的葡萄酒,而且愉悦地和从美国来的贵宾,长相英挺的教授谈天。夹杂日文和英文的对话让人厌觉
非常刺激。伊东也跟着加入谈话的圈子里。
过了好一阵子,想起鱼住的响子若无其事地靠近主宾的餐桌,竖起耳朵窥伺状况。
然后被吓到了。
非常的震惊。
因为鱼住正气势十足地在说话。
微微嘶哑的独特嗓音正滔滔不绝地发奉意见,没拿着玻璃杯的手所挥舞的手势看起来像乐队指挥,纤细弯曲的手指催促
着对方的答复,当然,全都是用英语。
对话圈以鱼住为中心,有墨尔坎教授、一个美国的研究学者,还有德国的教授。大家都在热切地争论,可是有一半以上
都是鱼住在说话。他说的英语快到响子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
「Neoin!Ihm gilt seine Freheit als……(不对!对他而言自由更为重要……)」
因为太亢奋,德国教授不自觉地用母语大声发表意见。
两位美国人表情看来很困惑。可是鱼住不仅没有沉默,还打断对方的话。
「als Leben!Ja doch,Das ist——(比生命还重要!呐,这是——)」
骗人的吧!
响子无意间看到站在附近的滨田。滨田端正的容貌并没有露出惊讶,双手环胸默默地注视鱼住。
「滨田先生,鱼住会说德语吗?」
「好像会。我也不知道他会说呢,而且还说得如此流利。」
「嗯,我没看过那样的鱼住呢。」
「唔……嗯,我也是。好像不用日文他就会变得很多话,真是无法理解的现象。搞不好他原本是生长在国外的喔?」
「我没听说过。」
「酒精也是原因吧,很难得他刚喝了一点。」
「咦!」
响子不自觉地追问滨田。
「他喝了多少?」
「嗯嗯?哎呀没啥大不了的啦,就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嗯啊,还有他现在拿的马丁尼两杯吧。」
「糟了……明明说不喝的……」
「啊啊,他是很坚持这点。我总觉他很紧张的样子,就劝他喝个几杯放轻松。」
「是滨、滨田先生叫他喝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