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摇滚乐队）上——无音挽歌

九点之前必须赶到白天工作的公司，在那之前大概可以休息一个小时。

八点多的时候闹钟勤劳地响起来，褚弈几乎觉得自己是在梦游中完成了换衣服和洗漱的工作，来不及吃早点就背着包匆匆出了门。

还在锁门的当口，手机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啧，谁啊，偏偏在这种时候打电话来。

褚弈一手锁门，一手掏出手机来接。

“喂，褚弈，起床了吧？”对面是何远一如既往低沉而温暖的声音，不管何时何地，那个声音听起来都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

刚才心里还烦躁得很，一听到何远的声音心情就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都这时候了，当然起了，正准备去公司呢。”褚弈一边接电话一边“噔噔”地跑下楼，所幸公司离他租的公寓不远，快的话步行十五分钟就能赶在时限之前打到卡。

“我们很久没碰头了，晚上我请你吃宵夜吧？反正你这家伙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好好吃晚饭吧。”

一语中的。

“嗯嗯，行，晚上下班了我联系你。现在我正赶着去公司呢，就不跟你多说了哈。”褚弈大步流星，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在切断之前似乎听到何远对旁边的人说了句“前面转弯”，估计那家伙也是上班快迟到，就打了车去公司吧。

何远是褚弈大学时期的同学兼乐队队友。

何远的声线天生低沉而富有磁性，音域虽然不是很广，但是对于歌曲的演绎往往能够把握得很好，唱腔又有自己的特色，当年作为乐队主音的他也有不少fans追随。

同时，何远还负责对乐队的大多数原创曲子进行填词，他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和世界观，有时所填的词让人有些难以理解，但恰恰是那种奇异的晦涩感，反而更让人着迷。

乐队的四人关系都很融洽，但其中对褚弈最为关心和照顾的非何远莫属，这种大哥哥一般的关怀甚至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褚弈一直把何远当做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所以就连自己为了替父亲还高利贷而当上了牛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起初褚弈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毕竟HOST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工作，总有人误会牛郎就是用身体去取悦女人的小白脸。

然而事实上，大部分HOST都是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的，他们只是通过谈话与陪酒替客人排解郁闷。

不过出乎褚弈的预料，何远沉默片刻后竟然表示十分理解他的做法，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劝告他洁身自好，不要因为急于赚钱而泥足深陷。

理解万岁——有这样一个朋友，褚弈一直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拐个弯，还有几十米就能看到公司招牌了。

褚弈摸出手机看了眼，还有五分钟时间，今天总算是安全了。

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传来一个急切的刹车声，褚弈不禁皱了皱眉头，简直是魔音穿脑……

“褚弈！”停在身边的是辆出租车，车窗摇下来，声音与微笑一样充满阳光味道的男人，正拎着个白色塑料袋冲他挥手。

“何，何远……？”褚弈愣了愣，惊诧随即变成不解，“喂，这种时间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啊，你不用上班啦？”

“我还来得及。你肯定又没吃早饭吧？我路过周记，给你买了香菇鸡茸粥。”何远扬了扬手里的白色塑料袋，“快拿着去公司，你快迟到了！”

你才快迟到了呢！你的公司根本就在反方向啊……

褚弈保持张嘴愣住的状态接过何远递过来的袋子，里头的粥热腾腾的，隔了几层还烫手。

“走啦，晚上见！”何远挥手关窗，催促司机赶快发动。

车子走远了，褚弈才如梦初醒般大步奔进公司大门，卡在最后几秒打上了卡。

直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褚弈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脑袋还因为缺乏睡眠而有些晕眩，呆呆地坐了片刻，才打开了何远买给他的粥。

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总能让他想起小时候发烧，妈妈熬给他的粥。

何远那家伙还真是有心，褚弈不自觉地扬起唇角。

那一整天的工作都因为早上的好心情而变得格外顺利。

晚上就算请假也要早点下班，不能让何远等到太晚。

那么打定主意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事情从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

Eternal的LIVE……虽然这下是更加没钱去了，不过总是还抱着些好奇……

褚弈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打开票务网，找到近期演唱会那一栏，第一个就是Eternal演唱会相关信息。

VIP票1580，内场1280，1180，880，外场680，580，看台380……

靠，抢劫啊……还是说，Eternal什么时候已经红到这种程度了？

褚弈关掉网页，泄气般地趴到桌子上。

其实硬要去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买个看台内场票的钱还是很好挤出来的，不过在那种地方基本只能看看大屏幕感受下现场气氛而已，HIGH起来的时候人头攒动，离得又远，台上什么样根本看不清。

要去就要在内场看，可是那价钱……啧，都快抵一个月伙食费了。

褚弈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因为做男人的生意会赚得更多，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那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来，昨天晚上那男人劝诱的微笑又浮现起来。

男人的生意……真的能赚得更多么，现在这样累死累活的到头来却连场演唱会都看不起……

不过不管怎么想，所谓的“生意”都是指那种事吧……

褚弈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虽然身为HOST，但是真的还不想堕落到那种程度。

况且跟男人上床什么的，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就算是跟女人的经验，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虽然他长了张很容易讨女人欢心的脸，而且在乐队时期也有不少主动愿意献身的fans，但是在那种事情上，褚弈还意外地蛮保守的，至少他不喜欢脱离感情的纯粹肉体关系。

就这样一直胡思乱想地做着心理斗争，结果直到下班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

跟平常一样急匆匆走回家，趁Host Club还没有开门赶紧洗澡换衣服，再把晚饭随便对付一下就往地铁站赶了过去。

褚弈忽然发现Eternal的宣传已经遍布全市大街小巷了，电视机里，广场大屏幕中，道路边的灯箱广告上……几乎五步一个小广告，十步一个大广告……

风华正茂的青年们，以音乐为出口释放着他们的情绪，灌输着他们的理念，恰巧那又是正符合褚弈审美情趣的音乐类型。

那种酣畅淋漓的宣泄，重新激起他对于音乐的渴望，让他欲罢不能。

有没有搞错，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勾引人去看LIVE！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褚弈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一抬头，Eden的招牌已经在眼前。

褚弈甩甩头，决定暂时忘记Eternal。

店长和几个领班已经在店内，正在商量着怎样重新布置吧台背景。

HOST们陆续来齐，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夜的世界。

穿着笔挺西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上温柔与诱惑的微笑，Eden的牛郎们在装饰繁复华丽的大门两侧一字排开，微微欠身。

大门打开，几个贵妇模样的女人款款走入，男人们齐刷刷鞠躬再起身：“欢迎光临Eden，今夜请忘掉您的烦恼。”

领班热络地替贵太太们介绍了几个HOST，其他人解散，等待领班安排或者客人的指名。

“褚弈，昨天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突然被人拉住胳膊，褚弈回头，金发的男人正贴在他的耳边。

全身忽然无来由地颤抖了一下，褚弈厌恶地甩掉对方的手。

刚想张口，却又忽然迟疑，就在那个当口，对方已经先发话了。

“其实不做到最后也可以噢。”男人轻轻地笑了，“比如光用手和嘴巴，当然价钱要差一点，不过也很可观就是了。怎样，还有考虑的余地吧？”

不用做到最后也可以……

心里某处忽然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让本想断然拒绝的褚弈迟疑了一下。

这种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只是用手和嘴的话倒是可以尝试，这样就有额外的收入可以订Eternal的LIVE入场券了。

不，等等，这种想法太危险了吧！

“一次的价钱或许抵得上你在Eden两个晚上的收入噢。”男人搂上褚弈的肩膀，“你放心好了，我给你介绍的客人一定没问题，不会让你有任何麻烦的。”

“……好吧，那我试试。”话一出口，褚弈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男人已经在他耳边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一会儿等我通知。”

啧，怎么会没经过思考就答应了……褚弈望着男人的背影，心情复杂起来。

原来潜意识里竟那么渴望去看LIVE，对于曾经的梦想和憧憬，毕竟还是存在着执念。

而另外一个原因，或许是对于生活现状的强烈不满吧……这样努力拼命地工作却依然穷困潦倒，说不想改变那是骗人的……

接下来的时间是在矛盾与纠结的心情中度过的，凌晨2点多的时候，金发的男人带着一贯的微笑走到褚弈那桌边，以优雅而得体的措辞将褚弈从女客身边带走。

“领班和店长那边……”虽然原本就打算请假早退去跟何远吃宵夜，但是就这样离开毕竟是不合适的。

“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男人口气很轻松。

是么，看来他们也有一份好处拿吧。

褚弈没再说什么，跟着男人走出Eden，沿着街道一直向前，道路两边遍布夜店与情侣旅店，本来就是红灯区似的地方。

话说回来，要帮男人做那种事情果然还是很勉强，一想到要含男人的那个就觉得一阵恶寒……而且刚才自己只是头脑发热脱口就答应了，现在想来为了看LIVE而做这种事情也太掉格了吧……好像有点无法原谅这样随便的自己了，他所知道的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胡思乱想着低头走路，却忽然被男人一把拉进了闪烁着恶俗彩色霓虹灯的旅店。

“想什么呢，都走过头了。”男人眯眼看着他。

褚弈一怔，心里无来由地一阵紧张。

“放心好了，对方知道你是第一次，就算没有经验也没关系。”男人看出褚弈犹豫的神情，便这样说道，接着就带他往楼上走。

问题不是有没有经验，而是……该不该这样做。

褚弈有些烦躁起来。

一点点接近目的地，心里的不安也渐渐加重，心脏“咚咚”地剧烈跳动着，虽然十分期待能够去看Eternal的LIVE，以及缓解一下突如其来的经济压力……但是，如果真的做了那种事情的话……

前面的男人终于站定在一扇门前，褚弈低着头差点撞上他的背，思绪也就此被打断。

男人伸出手轻轻地敲了几下，里头有个声音应了一声，接着门就被打开。

褚弈抬眼，对方的样子倒不至于太惨不忍睹，只不过是常见的中年男人，微微有些发福，还好长相不是太猥琐，跟他刚才脑补的脑满肠肥一脸横肉形容卑猥的大叔完全不同。

“好好努力，要知道Eden头牌HOST的价钱可是不低的噢。”男人在褚弈耳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拍拍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往里面推。

“等等！”刚才的犹豫突然化作力量，褚弈死死扒住门框，声音脱口而出，大得让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男人停止转身的动作，疑惑地问。

“呃，那个，我没有经验技术又差而且根本不是Gay……总之那个，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好，对，这样很不好……”褚弈退后两步，声音渐渐变得坚定，“对不起，我还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我决定不做了，抱歉。”

“哈？”眼看着青年一转身从自己眼前溜走，金发的男人愣在当场。

在房间内原本一脸期待的中年大叔的脸色更是难看到极点，渐渐从失望变成无语，继而转为愤怒地瞪视着金发男人。

“不，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他会这样……那个，很抱歉，总之，我先去追他……”金发男人转身飞奔，但是走廊里已经看不到褚弈的影子了。

褚弈跑回街上，长长地呼出口气，五官精致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起微笑。

本来就是嘛，做这种事情的话就一点也不像自己了。

也不知为什么，刚才一时口快没经过大脑思考就答应了金发男人，结果一路走过来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果然这种事情，他还是办不到的。虽然有点对不住金发男和那个中年大叔。

不过这种生意谁爱做谁做去吧，他宁愿卖血也不会卖身。

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出火，无奈之下寻遍全身口袋，忽然发现还带着一盒Eden的火柴。

嗯，21世纪灯红酒绿的街头，用火柴而且是Eden特制的加长加粗火柴点烟……不知该算作拉风还是另类……

褚弈夹着烟往Eden走，钱虽然赚不了了，但是想去看LIVE的念头依然十分强烈。

过去已经不知麻烦过何远多少次了，这次实在不想再劳烦他。

那么现在所能想到的能够借钱的对象大概就只有……Eden的店长了。

“喂，褚弈！”金发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怎么回事啊？”

“抱歉，我还是做不到。”褚弈侧过身微微低头，样子很是诚恳。毕竟是自己出尔反尔在先，也让金发男人不好做了。

“你不是等钱用吗？那是来钱最快的方法啊！”

“来钱再快我也办不到，以后这种事情你还是不要找我了。”褚弈吐出烟圈，步子迈得更大了一些，还约着何远一会儿吃宵夜呢，不抓紧时间不行。

“喂，你怎么那么不开窍……”金发男人还跟在后面絮絮叨叨。

褚弈所幸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对不起，我就是不开窍了，而且这辈子恐怕都开不了了。”褚弈钻进车里，“砰”地关上门。金发男人还不依不饶地猛敲，看来他才是比较缺钱的那个，褚弈心里想。

“小伙子去哪？”司机问。

“前面右拐，Host Club Eden。”

“……那不是才几百米远么？”

“是啊，那么好的生意您还不赶紧开车。”

司机点点头，一脚油门下去，出租车绝尘而去，把金发男人甩得远远的。

回到Eden，褚弈直奔店长的休息室，正在休息室里打盹的男人被猛的推门声惊得差点从椅子里摔下来。

“褚弈？你不是被Jack带去……”男人坐正了，疑惑地望着褚弈。

“那个我做不了。”褚弈上前两步，忽然冲着店长深深地鞠躬，“店长，请您预支给我一千五百块钱，在我下个月奖金里扣吧。”

“哈？为什么？”

“我等钱用，本来想去那个什么的……但是我还是办不到，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了，拜托你了！”青年依然谦恭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