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样,鹰二都是久川的父亲,他们父子间的关系看上去冷漠,实则相互依赖,关心着对方,江岩心里十分清楚。
「对了,我还要给千秋写一封信,没能参加他的演唱会,真是遗憾。」久川像在自言自语,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江岩渐
渐黯淡的神色。
「请加油吧。」江岩说道。
「什么?」正构思着该如何写信的久川,没有听清。
「请您加油,还有,对不起。」江岩亲昵地抚摸着久川的脸颊。
「嗯?」
「因为我的关系,您才没办法穿浴衣。」江岩说道,由于激烈的性爱,久川白皙修长的大腿上都是醒目的吻痕,浴衣根
本遮不住。
「大白天的,你就不害臊啊!」久川举起手里的墨盒,敲了一下江岩的头,然后笑着走向前面的书房。
「我真的能给您幸福吗……?」看着消失在纸门后面的久川的影子,江岩喃喃自语道。
第五十章
幽暗的室内,靠墙摆放着一张红木佛坛,线香正在静静地燃烧,供奉着佛经以及久川的母亲,高桥玲奈的牌位。
穿着捻线绸料,黑色绣家徽和服的鹰二正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牌位,已经四天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老大。」门外忽然传来太贺的声音。
「找到他们了?」
「是,老大,我们这就赶过去。」太贺小心翼翼地说,似乎不想打破屋内沉寂的、一潭死水般的气氛。
鹰二豁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格子门前,刷地一下拉开门,跪在门外的男人们全都面色紧张地注视着他。
「拿我的刀来。」鹰二睨视着他们,说道:「其他人就不用过去了。」
「这……您想一个人去?」太贺非常惊讶。
「既然是我捡回的性命,就该由我去收拾。」鹰二沈声说道,似乎已拿定了主意。
「是,老大,但至少让我们几个陪您去吧。」太贺劝说道。
江岩向警察透露情报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是山下组设下的圈套,江岩实际上是冒着危险救了久川组,可是他和少爷
的事就……
太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组里的其他兄弟也很为难,他们倚赖着江岩,视他为大哥,而对组织来说,江岩也是至关重要
的存在,近七成的生意都是江岩在打理,如果老大和江岩内讧,对久川组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所有人都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却又不能阻止,太贺能做的事情,就是跟在老大身边,随机应变。
「好,你们四个和我去。」鹰二点了点头,拿过武士刀后,就走了出去。
「老爹……!」
久川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父亲,虽然知道久川组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栋温泉旅馆是他用稿酬,通过地产公司匿名买下的,而且成交不久,没人知道他是这里的主人。
难道有人通风报信?不可能,阿月和旅馆里的下人,都不知道他是久川组少爷。
「是我通知他们来的。」望着一脸惊愕的久川,江岩开口道:「别担心,少爷。」
「为什么?」久川面色苍白,声音在发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岩。
「有些事情,逃避是解决不了的。」江岩语气平和地说道,可在久川看来,江岩像是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完全猜不透他
的想法。
把老爹叫来,就能解决问题吗?要是老爹让他们分手,江岩会同意吗?久川心里恐惧极了。
「话说得不错,你就是用这种漂亮的话,把修治骗走的吧?」鹰二穿着大岛捻线绸料做的和服,连腰带在内全部为黑色
,表情肃然,简直像要参加葬礼一般,让久川的胸口猛然一紧。
「老爹,你想要做什么?」久川紧盯着他问。
「没什么,在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难道就是命运吗?我和你妈妈就是抛下家人,私奔结婚的。」鹰二径自说道,
走到一个座垫前盘腿坐下,瞥了久川一眼后,又说道:「只是没想到儿子这么不济,竟然和男人私逃。」
「妈妈才不会反对我和江岩在一起,如果她还活着,我们也不用逃走,」听到父亲搬出已逝的母亲来,久川激动地说,
「她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
「不错,可是她已经死了,我才是掌管家里的人!」鹰二语气严厉地说,「你可以和我断绝关系,但江岩始终是我的手
下,你应该知道,你这么做,只是把他逼向不忠不义,让人唾弃!只要有他这样的叛徒存在,久川组就无法经营下去。
」
「我很抱歉。」对于此,江岩没有任何辩驳,深深地鞠躬道。
「江岩!」久川心痛地看着他,江岩才不是叛徒,他只是深爱着自己,这没有错!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有些话,我想问你。」鹰二注视着江岩,冷冰冰地说,「你最好坦白回答。」
「是。」江岩跪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
久川也只得跟着坐下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们二人。
当年,你同意加入久川组,是因为我救了你,还是因为修治?」
「是因为少爷。」江岩明知道这样的答案会更加惹恼鹰二,还是说道:「我想保护少爷,才留下来的。」
「说得好听,其实你一开始就想要得到修治吧?真是龌龊的男人,」鹰二额角的青筋在暴跳,「竟然一直骗取我的信任
!」
「老爹!才不是这样!」久川嚷道,怨愤地瞪着父亲。
第五十一章
「你别插嘴!」鹰二厉声训斥道,接着又憎恶地看向江岩,以命令的口吻道:「我给你一个男人,不管你要什么样的都
能满足你,你放了修治吧。」
「对不起,我做不到。」江岩断然拒绝,直视着曾经誓死效忠的老大,坦言道:「我喜欢的人,只有少爷一个。」
「你就是要和我作对,是吗?!」鹰二震怒地一敲地板,「我不可能把儿子给你!」
「我明白。」江岩埋低身子,向鹰二叩首道:「所以,我恳求您原谅少爷,任何过错,请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别向他认错!你有什么错?!」久川悲愤地阻止江岩,「我们相爱,是我们的事情,不需要别人来指责!」
「少爷。」江岩转头看着久川,目光温和而平静,「老爷是为了您好,在久川组,您可以自由自在地创作,做着任何您
想要做的事情,而我树敌太多,又有前科,早晚会连累到你。」
「我不怕,江岩……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可以到国外去,去法国,我根本不在乎离开日本!」
「可是我在乎。」江岩深邃的黑眸闪烁着,低声说道:「您是一个恋家的人,无法适应颠沛流离的生活,相信我,回去
久川家,对您来说是最好也是最安全的选择。」
「我……」久川的嘴唇在发抖,他确实害怕离开家园,去完全陌生的地方,焦躁得晚上都睡不好,但只要江岩在身边,
这些都不算是困难,等他们在巴黎安定下来后,他可以继续写稿,江岩可以另找工作,森英会很乐意帮忙的。
「你先下去吧,修治。」鹰二开口道:「接下来的事情,和你无关。」
「什么意思?」久川紧张地问。
「太贺!」鹰二大声叫道。
「在。」太贺脱下鞋子,赶紧走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武士刀。
「把刀给江岩。」
「老、老大……」太贺犹豫着,不想这么做。
「快一点!聋了吗?」
「是。」太贺只得听命,走到江岩面前。
「请你代我,照顾好少爷。」江岩双手接过武士刀,对太贺俯首拜托道。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久川脸色铁青,大声质问面前的三个男人。
「我没有开枪打死他,已经是看在他这些年为久川组出生入死的分上了,所以,我会给他一个体面的结束,我能做的让
步,就只有这一个了。」鹰二眯起眼睛,冷酷地说。
「老爹!你这是在逼他自杀!不可以这样!」久川试图抢下武士刀,但被太贺一把拦腰抱住。
「放开我!太贺!」
「把他拉下去。」鹰二吼道。
又有两名手下闻声进来,按住久川的肩膀又扛又抱,硬是把暴怒的久川拖出房间。
江岩自始至终都没有阻止他们带走少爷,因为在打电话通知太贺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死是理所当然的事。」这句日本格言,是对他现状的最好的写照。
久川还不够了解他的父亲,但是江岩却很清楚鹰二的心理和做事方针,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唯独不能接受儿子的不幸。
在鹰二看来,江岩所做的事情,就是把儿子带入同性恋的歧途,江岩如果活着,儿子必定会受到引诱,所以江岩必须切
腹,以示忠心。
江岩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还是打电话让鹰二前来,因为他不可以没有少爷,如果他将来不能和久川在一起,还不如
一死了之。
时间会是最好的疗伤药物,久川会忘记他的,而他也不会再阻碍久川获得幸福。
「你倒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无视格子门外久川的叫骂声,鹰二注视着江岩,慢慢地说道:「我会和他们说,你到最
后都是衷心于久川组的。」
「谢谢您。」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改变了态度打电话给太贺?你不是在打什么算盘吧?」鹰二也知道江岩的厉
害,他不是普通的男人。
「我……一直想要给少爷幸福,但是我现在做的事情,正是把少爷从幸福中抢夺过来,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庭,还
有久川组的庇护,要被迫跟着我流落异乡,因为这个,我才决定退出来。」
「如果修治是个女孩,我一定会欣然接受你做我的女婿。」鹰二觉得惋惜地说,从和服衣袖里拿出一块折迭好的白布,
「可惜他不是。」
江岩接过白布,双手按在席子上,再度叩头,「感谢您的恩德。」
「嗯,主仆一场,我不会让你去得太痛苦。」鹰二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在江岩切腹的时候,他会割去他的头颅。
江岩向他鞠躬,然后慎重地捧起武士刀,慢慢地打开,银色的光芒倒映着他的眼眸,闪出异样的光彩。
我爱你,少爷。
江岩觉得遗憾的是,没能亲自和久川告别。
遇见您,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事。
……
在太贺等人的阻拦下,久川根本不能靠近屋子,他听到里面的谈话声,更是泪如雨下。
「不要这样,老爹!我和他分手!这样还不行吗?求求你!别伤害他!」久川声嘶力竭地喊着,跪在地上哀求。
可是里面突然传来类似摔倒的声响,一道鲜红刺目的血,飞溅在白如雪的纸门上。
久川呆呆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觉得一条锋利的鞭子一下就劈开了他的心脏,呼吸不了,更动弹不得。
鹰二拉开纸门,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他的手上全是血,像是被什么利器割开了。
「江、江岩……?!」
透过半开的格子门,久川看到江岩半跪着,倒卧在榻榻米上,他疯狂地挣脱太贺跑了进去。
「唔……」江岩右手按着侧腹,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深红的血液从并拢的指缝间汩汩冒出。
「江岩!忍着点。」久川不知道该怎么办,浑身发抖地帮忙按住伤口。
「去把医生叫来。」鹰二站在走廊上,对太贺说道。
「是。」太贺也吓得六神无主,慌张地去叫田村医生了,在他们来的时候,鹰二把家庭医生也叫上了。
「只不过一点外伤,没有刺中要害,让田村缝个十几针就会好的。」鹰二回头看着儿子,说道。
「为什么?」久川依然愤怒地瞪着父亲。
「漂亮的话,谁不会说?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爱你。」鹰二右手的手指也在流血,血珠嗒嗒地滴在地板上
。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伸手攥住了江岩切入腹部的刀刃。
「老爹……!」
「他毫不犹豫就为你切腹,我想在这个世上,恐怕也不会有第二人愿意为我儿子这么做了。」鹰二看向庭院,回忆似地
说,「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照顾你,我就不能让你受到欺骗,幸好,江岩是真心的。」
「老爷……」江岩感激地注视着鹰二,低下头,「谢谢。」
「还是谢谢修治吧,要不是为了这个儿子,我也不会接受你。」鹰二扭过头,冷漠地说道。
「老爷。」田村医生来了,背着一只大药箱。
「先看他吧。」鹰二朝屋子里努努嘴,医生一看江岩满身是血的样子,赶紧走进去,为他治疗。
「老爹,谢谢你。」久川坐正身子,将双手平放在榻榻米上,头一低,向鹰二深深行了一个礼。
然后,他才抬起头,转身去帮助田村医生。
第五十二章
炎夏过后,秋天就来了,可是气温还是那样酷热,久川穿着一身浅灰色细格纹和服,脚踩黄色木屐,一手摇着圆纸扇,
蹲在草丛里,听着蟋蟀的叫声。
「庭院草丛中,传出蟋蟀唧唧,秋天就来了。」
此情此景,让久川想起《万叶集》中的这句话,耳边听着悠悠虫鸣,感受着秋意的初临,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
秋天,应该是傍晚最美吧?草叶上凝聚着细细的金色光芒,晚风徐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久川出神地望着庭院的草
丛。
「少爷,该吃晚餐了。」穿着黑色衬衫、休闲西裤的江岩从玄关走出来,说道:「天快黑了。」
「好。不过我还不是很饿,」久川回过头,朝江岩招手道:「你过来帮我抓蟋蟀吧!」
江岩腹部的伤口痊愈后,就搬来别墅与久川同住,鹰二宣布正式收养江岩,认他为义子和久川组的继承人。按照日本的
传统,重要的是家名与信念,而不是血缘,所以就算过继、或者收养的儿子,也一样能继承家业。
久川组的长者们意外地都没有反对,也许是江岩在组织里声望很高吧,他连鹰二都能折服,还有什么好反对的呢?而且
比起任性乖戾的久川,江岩继承老大的位子,他们更放心一些,所以也算是众望所归。
事情可以说是得到了圆满的解决,可是久川却因为深陷在截稿期内,无法和江岩享受甜蜜的同居生活。
每一晚他写稿到深夜,江岩已经睡下了,等他累了想睡觉时,江岩又要起床去老爹那边做事,一天到晚陪伴久川的,只
有蜷缩在枕头边,越来越黏人的「修治」。想一想,还挺寂寞的。
「您的书房里不是已经养了一只吗?」江岩横穿过鹅卵石路,来到久川身旁。
「但是我觉得一只太孤单了,要成双成对才好。」久川拉着江岩的手臂站起来,他蹲了一个多钟头,从脚踝到大腿,都
麻痹了。
「您还好吧?」江岩扶住他。
「没事,只是脚麻了。」久川笑了笑。
江岩索性弯下腰,将久川打横抱了起来,「我抱您回去吧。」
「嗯。」久川的手臂亲昵地勾住江岩的脖子,在他耳畔问道:「在草地上做爱,那是什么感觉呢?」
江岩的身体微微一僵,低头凝视着久川,叹了口气说,「原来如此,您又在写那种小说啊,难怪您一直盯着庭院发呆。
」
「我是在构思剧情!还有,什么叫那种小说啊……哇啊!」突然被江岩抱着,走向庭院深处的角落,久川吓了一跳,叫
道。
「我可以奉陪哦,不管是车震、野战,还是其他事情。」江岩抱着久川,稳步走到茂密的树篱后面,微笑着,「不过呢
,您要是累得直不起腰,交不出稿件,我可不管哦。」
「啊?什么?……等等,江岩!让我考虑一下。」久川用力拍打着江岩的肩膀。
「驳回。」
「好大胆子,你竟敢驳回我的话?」久川被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面红耳赤地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