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千海找到围裙,走到严晓北身后,一手从下面绕过他的腰一手在他脖子后接应,给他把围裙系上。
刚洗过澡的人,浑身都散发着热气和沐浴液的香味,就算严晓北做菜多么全神贯注,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会分神。
何况还有水滴滴到脖子上。
严晓北歪了歪头,眼角正好瞄到身后李千海结实的肩膀,呼吸一窒,“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李千海刚好给严晓北的围裙打好结,后退了半步,笑道:“这不还没来得及嘛。好了,这样就不怕弄脏衣服了。”说完他到客厅打开行李箱,翻出件衣服套上,又蹭到厨房里,笑吟吟地看严晓北忙活。
严晓北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
“哎你能不能出去等我啊,”严晓北逮着空回头对李千海说,一看他居然穿的是传统草字头的棉布背心,一下就乐了,“难道洋鬼子那边也有这个卖?”
“怎么可能。走的时候我买了一打,夏天不穿这个,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李千海边说边抬了抬胳膊,“不打赤膊的时候,还是这个穿着方便。”
“好了好了,出去等我,一会就好!”严晓北把李千海轰出厨房,自己又在厨房里折腾了二十来分钟才端出三菜一汤以及两碗白米饭。
不知道是因为饿坏了还是他手艺有进步,李千海吃得很香,就差没把饭碗咬碎了吞下去。
席间严晓北不停地询问李千海在国外的生活,李千海边塞食物边说话,激动的时候还会打手势,忙得不亦乐乎。
果然是变了,严晓北想,比起大学里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李千海,现在的他既健谈又阳光,笑容亲切灿烂,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发什么呆,吃啊!”李千海给严晓北夹了一筷子菜,“你不是最爱吃番茄炒蛋?怎么?对自己的手艺不满意?”
“呵呵你还记得啊……”严晓北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后脑勺,不想承认他刚才看自己兄弟看得有些痴了。
“记得,你最爱吃番茄炒蛋,老大喜欢吃烤羊排,二哥喜欢他家乡的怪味胡豆就啤酒。”李千海扳着手指数。
当年他们宿舍是四人间,严晓北排行老三,李千海年龄最小,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这几年除了严晓北和李千海有联系甚至可以说联系密切以外,那两个人都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
“没想到毕业后还有机会和你一起睡,只是可惜老大和二哥联系不上。”饭后李千海主动申请洗碗,严晓北就在旁边帮忙擦干。
听李千海那么说,严晓北差点把手上的盘子摔出去,“什么叫一起睡啊!我睡沙发!”
李千海爽朗地笑起来,“开玩笑的!你别激动啊,以前在学校我们不都说一起睡一起睡什么的?也没见你这么激动。”
严晓北闹了个面红耳赤,嘟嘟囔囔地说以前不知道你那个那个嘛……
“你说什么?”李千海把耳朵凑到严晓北的嘴边。
严晓北脖子一缩,咬断了半截话,也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李千海看他捂着嘴欲哭无泪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
严晓北眨了眨眼睛,心想如果是三年前,如果不是知道李千海没有双胞胎兄弟什么的,他一定会怀疑眼前这个李千海是假的。
不过……严晓北掩在手心下的嘴角微微地翘起来,能看到这样健康快乐的李千海,实在是太好了。
七
李千海大三那年生过一场大病,是被逃课回宿舍玩游戏的严晓北发现的,还好发现得早,不然会很麻烦。
那次他进医院住了一周,回学校又修养了大半个月才完全康复,事后老大在宿舍卧谈会上总不经意地提到,说李千海那段时间瘦得可怕,跟小鸡仔似的,本来话就不多,生病后更是沉默,往往一天里都开不了两次口。
老大还经常开玩笑说严晓北是李千海的救命恩人,要是放在古代,早该以身相许的。
然后严晓北会跟着老大起哄,让李千海许了,李千海就笑,不吭声,一直笑。
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李千海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GAY的,如果大学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些玩笑对于他来说,多尴尬啊。
严晓北仰躺着,望着黑糊糊的天花板,回忆着大学时那些琐碎的往事,轻轻地叹气。
“睡不着?”
斜上方传来李千海低哑的声音。
“没有,你快睡。”
“我倒是真睡不着。”李千海轻笑道,“不如你来睡床,我睡地铺吧。”
“怎么可能让客人睡地上。”
大约一小时前,他们就为谁睡沙发谁睡床而争执过,李千海坚持严晓北睡相太糟容易摔到地上而不准他睡沙发,严晓北却坚持不能让客人睡沙发,两个人通过争论、猜拳、争论、猜拳的环节,最后每人让了一步——李千海睡床,严晓北在旁边打地铺。
“地上也没什么不好,凉快啊,我刚出去的那半年,住地下室,也没床,就是打地铺。”
“真辛苦,再给我说说在那边的情况。”
“你问了一晚上了。”
“多说点……”
“我觉得夜间档应该我问你,不然我多吃亏。”
“我没什么好说的,就那样,平时上班周末休息,偶尔加班,休息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玩游戏……不像你,新的环境新的世界,一切都是新的,认识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学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嗯……怎么感觉你好像很羡慕我?”李千海趴在床上,从床沿露出脑袋来俯视严晓北。
严晓北看着他轻笑,“说完全不羡慕,是假的,不过我现在的生活也不错,平平淡淡的,好在无牵无挂,轻松自在。”
“女朋友呢?没交?”
不知道为什么,严晓北隐约觉得李千海在问到这个的时候有些许迟疑。
“没有,宅男的销路不好啊。”严晓北自嘲,“本来想在网上情缘一个,结果也没弄成。”
“网上的就算了,太不现实……家里人没催你?没给你介绍个相亲什么的?”
严晓北一边想太不现实那你网恋个啥一边说:“我不想回老家,就算给我在那边介绍一个,隔着千山万水的,有什么意思?顺其自然吧,这么多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一想到要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互相信任,该是件多麻烦的事啊……顺其自然吧。”
李千海笑出声来,“你还是那么怕麻烦……”
“嗯?我很怕麻烦?”
“相当怕,烦心的事不去想,会杀死脑细胞的事情不去想,你从大学开始就是这样。”
严晓北想了想,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希望世界上每一件事情都简单明了。”
“晓北,你一点都没变。”李千海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然后翻身躺了回去,不再出声。
严晓北很想问问他你觉得没有变化好不好,不过眼皮却在这时开始打架。
耳边是李千海慢慢变长变沉的呼吸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好像回到大学时代,李千海在上铺,他在下铺,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压低了声音说说话,多半是和游戏有关的话题,偶尔也说说学校的事。
李千海总是先睡着,而他,听着上面传来的呼吸声,没多久也会陷入梦乡。
那时候谁都没有去想过会有各分东西的那一天,自然也不会去想,即便是分开了也没关系,总会有再次重逢的时候。
眼皮越来越重,严晓北哼了哼,用气音喊了一声“小海”。
“小海,你睡着了?”
无人答应。
太好了,他睡着了。
这么想着,严晓北的意识慢慢沉了下去。
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扫而过也无暇顾及。
该睡了……晚安吧……
李千海的行程安排是前五天办事,最后一天正好是周六,就地观光,再搭乘当天晚上的飞机离开。
严晓北给了他一把备用钥匙,白天各忙各的,晚上约在一起吃饭,夜游,然后一起回屋休息。
立秋后的夜晚已经不如盛夏那么燥热,时不时还有较清凉的微风拂过,他们偶尔在回屋后还会换上人字拖和草字头背心一起到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睡得一天比一天晚,彼此间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早上倒是起得晚,影响你休息了吧?”李千海用筷子在一大盘姜葱炒花蛤里翻找剩余的蛤肉。
“没事,有时候下副本纠结了睡得比这晚多了。”说完又向大拍档老板多要了两瓶啤酒。
“你玩得是够累的,有时候看他们在帮会里聊天,星期几的晚上几点下什么副本,搞得跟打卡上班一样。”
“不认真点没追求,没追求了我还玩它做啥?”严晓北晃着脑袋道,“你以为都像你这样清心寡欲的?话说回来,你真喜欢那些墨墨迹迹的生活技能?”
李千海说:“也不是……”
“那干嘛不去激情激情?天天挖草割肉,还要算几个材料做几个半成品,腻不腻啊。”
“腻啊,”李千海裂着嘴笑,“所以时不时地就不想玩了……”
本来是玩笑话,没想到李千海那么干脆就承认了,反而让严晓北有些窘迫,“那……累了就休息休息……”
“我休息了谁养活你?”李千海用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撑着头,略带戏谑地看着他。
大概因为酒精的缘故,李千海的眼睛比平时亮,双颊微红,在昏暗的白炽灯下,面部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严晓北被他这句暧昧的话吓了一跳,一口正准备下咽的啤酒直接灌进了气管,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
李千海伸长了手臂绕过桌面给他拍打后背,似笑非笑地说:“慢点,慢慢咳。”
严晓北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这个慢,慢得了嘛……”
好不容易顺了气,话题也断了,两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开腔。
难得的沉默。
难得沉默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严晓北心想,这几天,话说得太多了。
最后还是李千海重新挑起话题,他说:“事情办得差不多,明天下午就没事了,后天还有一整个白天可以休息,我们要不要去个什么地方玩?”
“去玩啊……”严晓北敲着脑门思考。
外出游玩对他这个宅男来说,是个比较严峻的课题,光是选地方就头疼。
“你如果没有地方推荐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李千海说。
“你知道周边哪里好玩?”严晓北怀疑地看着他。
李千海笑道:“别看不起我啊,我也是有信息来源的。”
“你这边有朋友?”严晓北好奇。
李千海想了想说:“也不算……那我明天去接你下班,换洗衣物什么的我帮你带上,你就别操心了。”
“约个地方碰头就是,又不是女的,接什么接啊。”
李千海笑着点头,“好,都依你。”
八
“我拒绝加班!这不是我们小组的错误,不该由我们来承担!”严晓北站在部长办公室,正脸红脖子粗地和部长硬碰硬。
老部长平时脾气本来就有些躁,在这种关键时刻,本来应该支持他的得力下属却突然强硬起来,气得他差点心肌梗塞。
眼睛瞪大,眼珠外凸,眉毛高高地立在前额,“你……你!这是公司的大危机,今天所有部门所有员工都要无条件留下来加班!你也必须留下来!”
“我拒绝!”严晓北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心里烦躁得恨不得把部长的桌子给掀了。
明明不是他们造成的失误,就算他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不过为了让其他加班的人心里平衡就要把大家一起拖下水,严晓北实在接受不了这么无理的加班要求。
何况他和小海约好了要出去玩。
他们三年才见一次面,下一次再见又不知道要等几年,如果因为不该加的班而耽误了,他肯定会后悔。
“由不得你拒绝!只要你还是这个公司的一员,就要服从安排!”老部长一拍桌站起来,腮帮子狠狠地抖了两下。
“是吗?”严晓北气极而乐,冷笑道,“那我……”
“要用辞职来威胁我吗?”老部长又拍了一下桌子,“严晓北!”
在老部长手下做了三年事,他总是以严晓北和他儿子差不多大为由,阿北阿北地喊,从来没有叫过他全名,更别说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叫他的全名。
严晓北被吓得愣了一下,心头火立时灭掉了几分。
“严晓北……”老部长见气氛不再剑拔弩张,也收敛了气势,叹道,“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凡事要先想好再说,说出口的话,有些是改不了的。”
严晓北抿着嘴,微微低下头。
“不是我要你加班,我也是拿人薪水做事,你冲我吼,有什么用?何况这些年来,这样的事还少了吗?”老部长边说边慢慢压低声音,“你年轻,有资本,可以想跳槽就跳槽,但是你有没有安排好?有没有真的想好?难道你甘心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丢掉工作?”
严晓北眉心一跳,好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是啊,之前还告诉自己要成熟一点,这么冲动却是为什么?
老部长又叹了一口气,“不想加班,总要有个理由,你不是会撒谎的孩子,说吧,如果你觉得你的理由能够被上面接受,我就帮你递上去。那些什么错误不是你们组造成的所以不承担之类的说辞就算了。”
严晓北蠕动着嘴唇,想说的话在齿边溜达了三圈,还是没说出来。
捏着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想给李千海发条短信,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打电话。
虽然李千海反复表示理解他的苦衷,也说了不出去玩没关系,周六在市区里逛逛就好,但严晓北就是能感觉到对方的失望,一点一点地追着电波传过来。
好兄弟飞过了半个地球飞回来,他却连一晚上都抽不出,无力感包围着他,只能无聊地枯坐,任时间浪费。
公司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就因为十几个人的错误,拖得大家都下不了班,夕阳西下,随着天光慢慢变暗,焦躁的情绪升腾起来,慢慢笼罩在整个公司上空。
严晓北玩着网页游戏消磨时间,看着粗制滥造的画面,不自觉地就想到平时玩的那个3D游戏。
想起游戏,想起李千海,想起他们共同打造的号,想起李千海用那个号在游戏里找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突然有种干脆把那个号送给李千海的念头,反正自己也练了个小号,而且还满级了。
这样李千海就不用再顾及自己,也不用被当作代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追求他喜欢的人……
而自己,也不用时不时地面对五毒姑娘“你究竟还玩不玩”的质问却无法回答了。
一定可以皆大欢喜。
暗暗拿定主意,打算第二天就和李千海商量,毕竟面对面聊天比隔着网络聊直接多了,有些话看着人说,也比较好开口。
之前听部长的口气,以为这天加班不加到深更半夜是跑不掉的,电话里也让李千海先睡,没想到刚过十点公司就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