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曼热举起剑抵住布鲁塞尔的胸口。
“你们谁在过来一步我就杀死这个犯人!我奉命逮捕这个犯人,活的死的都行!这是国王的命令!”
“这是红衣主教的阴谋!”卢维埃尔大叫起来。但是连他也担心语气坚决的科曼热真的杀死自己的父亲,恨恨地垂下了
枪管。他的母亲和姐妹哭泣着向人们伸出双手请求他们退后。其他人见此情景也只能一面口头威胁科曼热,一面纷纷散
开。
科曼热把布鲁塞尔丢进马车,自己也和其他士兵跳了进去。
“去王宫!”他对车夫说。那吓得半死的可怜人赶紧鞭打起他的牲口,马车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闯出一条大路。
原本一直远远地站在弓箭手的长戟够不到的地方,带着聪明的冷笑一面看热闹,一面在心里酝酿着什么的几个人如今高
声喊起来:
“大家都回去拿火枪啊!拿上自己的剑!红衣主教抓了布鲁塞尔,可他人还在圣母院做弥撒呢!咱们找他去要回布鲁塞
尔!找国王和太后要布鲁塞尔去啊!”
“对!找红衣主教去!”
“要他们释放布鲁塞尔!”
市民们群情激奋,立刻转头奔回自己家里取武器去了。
那些投石党们安插于人群中的煽动者们向卢维埃尔按了按帽檐,也拔出自己的火枪,取道河边向圣母院大步奔去。
65.朗斯大捷的感恩弥撒06(暴乱)
弥撒结束了。
对于助理主教故作镇静的神色红衣主教深感满意。
出于某些目的,他并没有从两排座椅中间的走道离开,而是紧贴着右侧的柱廊走。一个骑士打扮、帽檐压得很低的年轻
人立刻从柱廊内侧跟在了他身后。厅堂内部人很多,他们身前身后都挤满着人,从后面看丝毫看不出两人正在交谈。
“大人。”费尔南极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感,一本正经地低声唤道。
“我的孩子,您最近可好?”同样压低了的答复。
“非常好,大人。谢谢您的关心。”
“那我就放心了。”红衣主教由衷地说。他微微侧过头去观察着年轻人:这棕色的鬈发,鉴定锐利的眼神,总是像在嘲
讽什么似的、高傲地抿着的薄唇还有圆润的面部线条都使他想起那个他深深眷恋的人,但青年面貌中另外一部分无法捉
摸的特征却使他不快。不可否认,他从来没有喜欢过那双绿眼睛里惯常流露的狡黠神情。
“我刚刚听米涅埃主教说,您在自己调查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是这样说的啊。”费尔南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奇怪吗?也许他只是嫉妒吧。”
“费尔南!”马萨林像真正的父亲那样严厉地呵斥道。费尔南的身子明显抖了下,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小孤
儿──但很快地,他就带着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过的明朗微笑向马萨林转过身去。那笑容让人觉得它的主人无论做什
么都会被人所允许的。
“我想我真的需要好好要谢谢您。大人,”他快活地说。
“为什么?”
“因为是您……是您救活了我,让我得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在这个如此美丽,如此让人留恋的世界……”
听了这句孩子气十足的话,红衣主教也忍不住笑了。
假如他做得到的话,一定会紧紧拥抱这个年轻人──或是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肩膀,给他自己所能给他的一切鼓励和
肯定的言辞……宠爱他,像自己真正的儿子一样……
但他深知那终究只能是幻想。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孩子。”他尽量消去自己语气中的感情,“现在告诉我吧,您到底在调查些什么?”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减轻大人因某位亲王而生的烦闷──大人您可曾听说过一位名叫米娅?玛泰?德?维日昂的小姐
?这位小姐应该和大亲王有着很深的联系。我诚恳地请求您调查有关她的一切事实,包括她的家族,而后您将会发现她
与贡戈的死、夏尔东先生的失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费尔南很快地说着,表情严肃。
“您刚才说夏尔东?他也与亲王有关系?还有贡戈?”红衣主教认为亲王与最高法院联合的最佳证据就在于此。
“是的。大人您尽可以……”
红衣主教竖起耳朵期待着费尔南的下文。但费尔南忽然面色苍白地跑出了柱廊。
“对不起……大人!我稍后会写信给您说明一切的……!!”
他没有忘记向红衣主教补上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绿眼睛的骑士迅速消失在红衣主教视线中,像一根弹簧啪的一声被抽
走了。
马萨林吃惊地站在原地稍停了一会儿。
他仍然弄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能让费尔南如此心焦──那孩子本应对他绝对忠诚的。
但是不论有多么担心或好奇,他都应该跟着宫廷车队尽快回到卢浮宫,去检查科曼热和吉托的逮捕成果。
那个夏尔东也许是个意外的宝库也不一定。
他向着费尔南跑去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犹豫着走出了圣母院。新来的车夫毕恭毕敬地为他打开了车门。
66。朗斯大捷的感恩弥撒07(暴乱)
“见鬼!”一个侍从武官模样的人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重重地倒在右边的人身上。道路明明就不拥挤,比起外面挤成
一团的老百姓们更是好上不知多少倍,那人为什么偏要横冲直撞?他气呼呼的转过身去打算教训一下那不长眼神的家伙
:“您是怎么走路……”
等他完全转过身,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后面那人刚才碰触自己的那部分肢体居然像盔甲一样坚硬,而且那个
矮个子竟然从头到脚裹在一件完全不合季节的长外套中,甚至在大白天还带着风帽。难道这个默不作声站在人群后面的
家伙竟然是一位在外衣里穿着锁子甲的红衣主教密探不成?当然,考虑到今天仪式的特殊性,那位来自意大利的大人小
题大作地在圣母院里都安插密探简直一点也不稀奇
“对不起,先生。”在审时度势之后侍从打算自认倒霉了。但是矮个子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挺挺地向着侍从左边挤过去
。那边是好几排座位,而座位的更左边就是中央走道了。侍从往那边看了看:现在在走道上的是国王、摄政太后和大亲
王。他不明白密探这么执着地要到那里去做什么?还有那人究竟是不是个密探?因为他整张脸挡在风帽阴影里的样子着
实令人起疑。“对不起?”疑惑的侍从武官用手指推了推帽子,向矮个子靠得越发近了,正努力试图从风帽的阴影里辨
认出那人的面孔。
他不慎被脚边的座椅绊了一下,手本能地向前一伸,以至于矮个子的风帽也被拉下了三分之一。尽管矮个子立刻把它带
了回去,可是侍从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张以后令他一直做恶梦的面孔。
……一张铁面孔……严丝合缝的铁面具……上面没有五官,只有光溜溜的、污黑的铸铁脸面──难怪那具躯体是坚硬的
,因为它的主人不是一个活着的人类,而是一个幽灵,一个与真人一样大小、能够活动的人偶!
侍从瞪大了眼睛骇然地大叫,他的声音却被费尔南的逼视封死在喉咙里。人潮涌动着。渐渐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
看到了什么,而是一门心思沉浸在年轻人那绿色的视线中。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跟着人们走
出圣母院。
与此同时,费尔南赶紧拽起路易的胳膊打算拖他走,那人偶却像感觉不到似的继续向着前方移动。那被铁箍压制着的喉
咙里不断发出叹息似的浑浊咕哝声。他正抬起左手的铁爪指向那个美丽的洁白人形,那缓慢的动作在费尔南看来却充满
了恨意。在那双海蓝宝石打磨的眼睛里映出了什么?是本该属于自己的荣华?美貌?完整的身体?还是──只是单纯的
──对亲王那具活生生躯体里奔涌着的生命的嫉妒?
假如他能流泪的话,会不会对着杀死自己却又注定与自己的命运绑缚在一起的那个人流泪?
“乖一点儿!路易!”费尔南不得不压低声音命令道,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路易的视线,这才成功地把人偶拖进柱廊后的
一间忏悔室里,关上门,狠狠地揭掉了他的面具。
人偶凝视着他,好像正想说些什么似的用手指反复抓挠着脖颈,直到惨白的皮肤上现出斑斑血痕。那发不出声音的唇瓣
翕动着,似乎在呼唤一个名字。
自己明明命令他呆在楼上钟塔内等候,又是什么诡秘的力量将他引导下来、引导到那与他共有一张面孔的男人面前?
“睡吧,路易。”他抬手阻住路易,念动他从尼古拉斯?勒梅的黑魔法典籍上学得的咒语。
路易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整个人倒进费尔南怀里,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费尔南把路易轻轻放到身边的长椅上。人偶
铁制的肢体与木头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夏日的阳光在那年轻的侧脸上游弋,将双鬓和颈项上的头发染成极浅淡的金色
。费尔南被包围在这层金色的迷雾之中,不自觉地将脸扭向一旁。
他意识到必须尽快将这人偶的存在告知给红衣主教了。
现在,失控的路易已经安睡,而红衣主教的马车此时应该已经启程了。费尔南直起身子走到门边,却被远远传来的一声
叫喊惊得后退几步。
“打倒马萨林!释放布鲁塞尔先生!”
圣母院外的人们正有次序地高喊着。一波高过一波。而处于这一片喧嚣浪尖上的正是红衣主教马萨林所乘坐的马车。
67.朗斯大捷的感恩弥撒08(谣言)
“红衣主教抓了布鲁塞尔先生!”
这个消息如同彗星堕地一般炸响在圣母院广场上。
“是真的吗?!就在刚才?”有人不太相信。
“喔!我就觉得这一定是那意大利鬼子的阴谋!”有人忿忿不平地喊道。
“您是怎么知道的?”有人问身边一个市民打扮的男人。他大汗淋漓,似乎刚从什么地方跑来,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艰
难回答道:
“怎么知道的!先生,那可是我亲眼所见!王家卫队到圣克里斯托弗街去抓的人!”
“一开始我们想从军官手里夺回布鲁塞尔先生,但那个军官威胁说要杀死先生……”
“……我们只得放走马车……”
“……可是先生已经被抓走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人群中有十几个人在不同的位置以相同的愤恨语气重复着同样的话语,而从他们口中得知了真相的人
又低声将这一消息复述给身边的人们,使得它像瘟疫一般在圣母院广场上快速蔓延开来。越来越多人表情凝重地面面相
觑:当他们被马萨林的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只有布鲁塞尔最为敢于在宫廷里仗义执言;而现在那位被他们
称作救星的先生遭到迫害,他们反倒被宫廷的小把戏迷惑,只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助理主教一周以来的布道此时起了
作用。有相当数量的市民受了那些说辞潜移默化的影响,只要听到任何负面消息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大骂红衣主教。而
这次事件更是从三十里之外就能嗅到红衣主教的气味了。
枢密局的密探开始注意到了民众的窃窃私语。但无奈身边的人实在是挤得水泄不通。就算是他们也无法立刻制止全部传
播消息的人。
“胡说!”他们极力安抚躁动的民心,但说出来的却只是苍白无力的掩饰:“宫廷已经跟最高法院讲和了!怎么还会逮
捕布鲁塞尔?……”
市民们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在被逼着作出是或非的选择之时,人类这种奇特的生物天生只愿相信他们所愿意相信的。
而且更为火上浇油的是,亲历了克里斯托弗街一役的投石党们已经把故事讲得真实可信到了极点。他们已被当成红衣主
教迫害最高法院的活生生的铁证,像英雄一般为人所深信着。
人人都不满意,人人都在抱怨,但是“人人”在某种意义上也等于“没有人”。这一切抱怨、这一切呼喊和诅咒产生的
仅仅是狂风和闪电,只有出现一个领袖来领导才会出现雷声。
68.朗斯大捷的感恩弥撒09(始动)
当布鲁塞尔遭逮捕的消息在圣母院广场上口口相传的时候,弥撒早已结束,宫廷贵族们绘着绚丽纹章的四轮马车已经驰
向了通往王宫的圣母桥。为自己的胜利而骄傲着的他们谁也没有发现周围的气氛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
停止了欢呼“国王万岁”,静静凝望着那些刚刚在他们眼皮底下掳走他们最信任之人的显贵们。他们像一群受惊的蜜蜂
一样,悸动而又不知所措,仿佛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停下来。很明显,假如不能给这些人找到一个首领,找到一个爆发的
契机,那么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闹腾一阵之后便不了了之了。
但是正当此时,大家发现不知为何红衣主教的马车竟落在了队伍末尾,直到现在才徐徐向圣母桥驶来。──一半是被与
费尔南的谈话耽误了时间,一半是因为他的车夫作为投石党的忠实信徒,趁着做弥撒的工夫偷偷在车上动了点手脚。
“把布鲁塞尔先生还给我们!”
有人马上愤怒地大叫起来。在寂静的广场上那声音响得可怕。
“对!!释放布鲁塞尔!马萨林你这卑鄙小人!”
“这该死的意大利人!”
人们蜂拥上前挤散了禁军的防线,不顾士兵充满敌意的威胁──也许正是这威胁激起了他们的愤慨──高喊着,从四面
八方向马车涌过去,被士兵用手中长矛猛刺也毫无惧意。
“以国王的名义!──”
负责护卫红衣主教的士官叫道,因为他知道人们憎恨红衣主教,却仍然保有对国王的尊敬。然而这喊声非但没有起到应
有的作用,反而像是更加激怒了愤慨的市民们。在小部分人有意识的导引和令人忘却一切的愤怒驱使下,很快就将红衣
主教的马车和其他贵族的马车隔了开来。士兵们好像被一堵活动的墙壁被推着不断后退。他们不得不拔出剑来用剑背驱
散四周的人。
费尔南就在这时赶到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唤醒路易,就面色苍白地只身奔往这一片混乱之中,带着必死的决心一直向前。“打倒马萨林!”他
跟着人们喊,为的是能更快地冲到像一叶孤舟般在人海中沉浮的马车边。那焦急而愤慨的神色令胆小的人们纷纷为他让
路。但人群中已经开始闪烁着火枪枪管和长剑剑身的光亮──这不寻常,他心想,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他也拔出了剑
。
像是在发出什么信号似的,面前不远处有个男人举起火枪朝天开了一枪,四周立刻有人鸣枪回应。那都不是枢密局的人
。
那便是投石党。
“打死他们!”那男人大声喊起来,“杀了士兵,把那该死的意大利人丢进塞纳河!”
说着,那人举枪瞄准了马车。但还没等他扣动扳机,费尔南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男人张了张嘴便倒了下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