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岚 上——孜蕾

“喜欢。”燕飞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里，不带一点闪烁。自己当初，就是被这样的眼神吸引了。

如果自己的脑子里也像他一样，没有装上条条框框的想法的话，对燕飞的感觉会不会不一样呢？

高羽忆起被燕飞师傅踩在脚下的时候，燕飞来救他的那一刻。

[“我还以为来不及了”]

心跳像是漏跳了一拍的感觉。

“我要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有你。”

“你是……为了我？去做什么诱饵……”

燕飞点了点头。

对于同性的燕飞，高羽从来没有期待过这样的肌肤之亲。燕飞的突然来袭乱了他的心绪，让他觉得无比的不自在。如果高羽不是那么心软的人的话，他恨不得能躲得燕飞远远的，不要让燕飞再碰自己一下。然而，现在的高羽心里却被一股莫名的燥热感缠绕着。当他意识到燕飞从来没有接触过男女相配的说法，只是单纯地爱上了自己的时候，高羽抗拒他的那条界限忽然变得暧昧不明起来。

离得如此的近，燕飞的呼吸温暖着他的鼻尖。让他的皮肤泛起一层热来，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了。

燕飞的手滑到了高羽的腿间。

“啊……”反应过来的高羽吓得叫了一声，伸手紧紧拦住了燕飞的手。

“……手会痛的……”看到高羽反应这么大，燕飞苦笑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高羽心急慌忙伸出的，是受伤的右手。这么慌乱都不让自己碰他，高羽对于自己的过去，果然是不能接受吧。

“半个月……”

高羽的呼吸还没有平静下来，

“给我半个月……”

[我在说什么……]

“让我想一想……”

[这里不是应该断然拒绝的么……]

“我现在没办法给你……但是给我半个月……而且你身上还有伤……所以……”

高羽轻咬了一下嘴唇。

“所以……半个月以后的诱饵计划，给我活着回来。那时……”

高羽忽然说不下去了。他看到燕飞的脸上，像是初春河面上的薄冰一般，消融出了一张可爱的笑脸。

燕飞点了点头，“嗯。”

“那时……”

高羽忘了接下去要说什么。

只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起了变化。

身为外人的自己，从燕飞师傅的口中听到了他的过去。听到了燕飞用平静的语调质问着残酷的事实。但是这样的燕飞，心地却还像个孩子。既没有被扭曲，也没有被玷污。真想一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但是这样的情感是同情还是因为爱恋的情感，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接受一个同性，这些高羽都想平静下来想一想。

第25章：人偶之恋

动乱的时局把原本完整的国土像震碎的拼图一般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安阳则是其中保全得比较完整的一块。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人起先仍感到自己是幸运的，领主管辖下的这些州郡里，周遭的地区多少有遭到纷扰和践踏，而安阳在领土的中心，虽不比从前，仍保有足够自给自足的余裕。在这样的局势下，这显然是奢侈的。但眼里看着他们的领主越来越大的野心，他们也感到了极度的不安，烦躁，不知道哪天这种危险的平衡就会崩溃。于是，军中的动向渐渐变成了安阳的百姓在茶余饭后所关切的问题。若是谁家道听途说来什么，抑或是家里和军中有关系的谁带来些什么消息，便一定能成为饭桌上的谈资。几个月前柳下军面向普通百姓，征召新队员的举动已经引起了人们纷纷的议论。无论是好是坏，人们总是想从这样的举措里看到一点安阳的动向。而今，大秋祭的骚乱已经过了半个月，人们饭桌上的话题变成了那个新征入队的队员英勇救了一分队队长，荣升为了新第五分队队长的事。安阳果然是实现乌鸦变凤凰的宝地。昨天还默默无闻的队员，只一夜就让那个传说中的宇文先生承认了实力，做上了柳下的队长，这样的事，人们更多还是带着种围观的心理，兴致盎然。柳下的每个新队长的任命并不向百姓公开，今次却因为新任队长协助挫败敌人的英勇事迹，特意将仪式公开了，是宇文先生考虑柳下军以后的道路，特意做的向民众的宣传。餐桌上，小巷里，风吹过的地方，传说就像霉菌一样蓬勃滋长着。 流言的散布，来自于宇文健本人。

今天是新队长上任的第一天，队长燕飞带着新征的第五分队，绕城作例行的巡逻。对于所有的队员来说，这都是他们的第一次，队员们严肃地绷着脸，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平时的巡逻，并不会引来这么多瞩目，百姓目光的焦点自然在于柳下的新队长燕飞。走在最前面的燕飞身着干练的藏青色队服，腰间佩着剑，黑檀木的剑鞘配以泥金雕刻的豹子。燕飞旁若无人的态度，虽然高傲却并不让人讨厌，举手投足轻盈又矫健，让人联想到山里的某种野兽，难以接近，却美得让人屏息。燕飞经过的地方，人们便不自觉停下手中的活儿，他的存在感就好像带走了一切的声音，只是自然而然地被他吸引。

燕飞自己对这些目光并不以为意，相比之下，他更在意宇文健的计策是不是行得通。宇文健前两天从秘密的渠道借来了几只军用的小香猪。与军犬不同，香猪被用于搜查还在极机密的试验当中，即使在路上走，也不会像军犬那样惊动敌人。健的判断是，燕飞的失踪是对组织的叛逃，为了处理这个叛逃，帮会的头目和部分的组织成员一定还逗留在安阳。这个时候放出去的流言应该早就进入他们的耳朵。无论如何，新上任的队长和崭新的队伍，又是在兵舍以外的地方，燕飞很容易就会成为被攻击的对象。堂主本人会露面么，或者至少在事发的周围现身。在燕飞师傅的身上搜出了堂主的手札，将这个分发给带着香猪的乔装成普通百姓的队员，在仪式的这天分散到兵舍附近，一旦找到了头目，便可以采取柳下军擅长的集体战术擒住他。

巡逻持续到傍晚，都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燕飞的分队从柳下出发，沿着主道一路经过连杞、玉门、莲溪，即将回到柳下的域内。莲溪多住着农户，收割季节过后，道上并无多少人烟。道的两旁是割得齐齐的两片麦田，天边的红里透着些紫色，挂着几朵泛着金边的云彩。快走出莲溪边界的时候，田的边界，多矗着些不齐整的白墙的矮屋子，道路也渐渐宽阔起来。想要抹消这层单调似的，夕阳的余晖里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那名男子的影子拉得斜长，渐行渐近，燕飞惊得停下了脚步。部下看见眼前的那人，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男子披着一头乌黑的直发，没有透露丝毫表情的脸上被镀上了夕阳的金色，好像西洋人做出来的漂亮的铜制人偶。他的出现好像夺走了人语言的能力，只是微张着嘴，怔怔地看。却又让人想恨不得挪开眼睛，仿佛紧盯着这张脸看都是一种亵渎，惩罚似的灼烧他们的眼睛。那些男人禁不住重重地咽了口口水“快去！别让百姓靠近这里！”燕飞忽然回过头对部下干脆利落地下达了命令，“叫莲溪的分队过来支援！”堂主绝不会自己出手，而且若是在白天动手，出手的可能根本不是帮会的人，而是洑州的精英部队，燕飞是这样说的。所以燕飞带队的防守并不强大。燕飞斩钉截铁的态度惊醒了那些男人们。他们很快就根据这位新队长的指示向四处跑开。男子镶着红色宝石的金色镂花额饰从发间穿过，映衬着他那张美得让人发怵的脸。这样的额饰在此处并不多见。大国还没有被分裂之前，只有具有相当权势和身家地位的人才有权力佩戴。普通人别说是见过，或许根本不知道这样东西的存在。燕飞的左手紧紧握住了剑鞘。男子从容地走近，斜长的影子碰到了燕飞的脚边。

“百姓？”他的口吻有些嘲讽，“难得你的嘴里能说出这种词来。”

燕飞做好了随时抽剑的准备。

“怎么了。”男子说，“做出这么大动静不就是为了找我出来么。”燕飞仍然不说话，迅速地瞥了一眼周遭。

“南风么？”男子注意到燕飞的眼神，“放心吧，南风没有跟我出来。”

一听这话，燕飞的目光回到了男子的身上，反抗地瞪着他。男子看到这样的表情，微微一笑，“燕飞，还是很精神啊。”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燕飞所在帮会的堂主。堂主替代父亲接管了帮会以后，如今又成了洑州官方入手兵器等物品的中间人，利用当年在王族的关系和势力，垄断了这方面的生意。燕飞自有记忆以来，堂主从未亲自参与过什么任务，所以燕飞并未亲眼见过他的实力。

但是燕飞曾看到，自己师傅的背上有一道疤，从肩头一直延伸到腰际。燕飞一直不明白竟有人能在那个强大的师傅留疤，而且还是留在背上。后来才听闻，堂主曾和师傅动过一次手，那次以后，师傅便加入了帮会，成为了堂主的力量。就算堂主的贴身侍卫南风没有来，凭现在的自己，一个人也斗不过堂主。只是有些事，即使知道也无法避免。他要斩断过去，就有他必须要做的事。燕飞抽出了腰间的剑向堂主斩去。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因为奋力斩下而裂开，顿时带来一阵刺痛。刺痛让燕飞的身手显出了一瞬间的迟钝，堂主看准了那个时机，闪过身子，抓住了燕飞的手腕。燕飞一惊，立刻转动手腕想挣脱，伤口更加痛起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暗器……没有带，匕首在右边的靴子里，刀鞘可能还用得上，]燕飞在脑子里快速盘算着身上还能用的东西。手腕被紧紧捏着，燕飞挣扎不过，捏着剑柄，像只浑身竖起毛来露出獠牙威胁着对方的豹子，毫不退让地瞪着堂主。堂主俯视着他的脸，人偶一样的脸上浮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

“哎呀，果然么，你师傅留下的伤还没好。”“别把我当傻瓜！”燕飞压低了声音。“燕飞，”堂主不紧不慢地说，“就算有了所谓的人心，你也还是我的。”“什么……”

听到堂主提起了自己对师傅说过的话，燕飞惊得瞪大了眼睛。师傅明明已经死了，他和高羽都见证了，堂主为什么会知道那天晚上的对话？

[难道说……]“那天我可全看见了。”

难道说，那天堂主就站在某个角落，看着他们把他的部下杀了？堂主身上危险的气息，让燕飞条件反射地蒸腾起一股杀气。浑身的血液灼烧着血管，从皮肤下面扩张了起来。燕飞幽黑的眼睛盯着他。

“野兽一样的你，拼命逞强的样子实在是太美了。”堂主用没有什么起伏的语调说着，“把你借给柳下军真是做对了，才几个月，你的身上又有了新的光辉，让我觉得很值得。”[左边……？哪个方向？]

燕飞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攻击的方向。

“燕飞，在帮会很无聊吧，我也这么觉得。”堂主眯缝着眼睛，凑近了些，“所以我就把那老头子杀了，自己接下了帮会。”

“老堂主……”

忽然听到这样的话，燕飞心里惊了一下。

[老堂主不是仇人杀的么……]

燕飞对他接下去想说的话没有兴趣，他抬起左腿朝堂主扫过去。堂主早就料到了似的，伸出右手的手臂挡住那一击。燕飞趁机用力收回被捉着的手腕，堂主捉着他的手毫不松动。一用力，伤口更疼起来。燕飞一咬牙，用腿连着攻击了几下，堂主一一挡了下来，一翻身将燕飞的手臂掰到了他身后，让燕飞动弹不得。肩上的伤让燕飞疼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啊，”堂主对他刚才的攻击不以为意，“管着帮会也很无聊啊。只有一样东西能吸引得了我，”他站在燕飞的身后，凑到他的耳边说，“那就是你。只有你从来不买我的帐，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就在刚才我说话的时候，你也在算计着怎么出手吧。”

[完全是在玩弄别人！]

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燕飞并不需要。他的头脑很清楚，知道堂主这样说，绝对不会带来什么好事。比起震惊，他更加愤怒，咒骂着肩膀上的伤，倔强地回过头，愈发反抗地怒视着堂主。

“就是这样的眼神，讨人喜欢。”堂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借出去的时间太久了，也是时候该回来了吧，燕飞。”“我已经决定要退出帮会，要杀了我的话就趁现在。”燕飞的口气很强硬。堂主的笑脸并非他熟悉的似笑非笑浮在脸上的那样，坏掉了，他有这样的感觉，堂主那已经崩坏了的一面突然暴露在了自己的眼前。他本能地觉得那样的微笑带着危险的意味，离这样的危险太近，给他生理上带来了恶心的感觉，恨不得甩开他，把他一刀解决掉。

好像厌倦了这样的僵持似的，堂主松开了燕飞的手腕，“哦？是因为那个脸蛋漂亮的孩子么？”

看到燕飞脸上的表情变化，堂主的脸上透出些狡黠，满意地眯缝起了眼睛。

“不准你动他。”竟在这时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高羽威胁他，燕飞感觉受到了羞辱，怒气像是要把空气都灼烧起来。“哼，谁知道呢。”堂主玩弄似的斜看了燕飞一眼，“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强行带回去的没什么乐趣，我等着你自己来找我。”

太阳完全沉到了山后，天空变成了紫色，带着余热散去后的凉意。埋伏在莲溪的一分队和自己的队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燕飞一人。

“燕飞！”高羽看到暮色中的燕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禁叫了一声，向他跑过来，“没事吧？”

“高羽？”燕飞回头看到高羽。

“我没事。但是被他跑了。”他看到高羽脸上满是担心的表情，脸上化开了温和的神色。

“莲溪的不是四分队么？”

“先前说好的，要是到中午还没事的话，我们队就和四分队换个位置。”一路跑过来，高羽还喘息未定。“对不起……还是没帮上忙。”

高羽居然为了自己，特地去拜托四分队的队长……

[又让他为我担心了，]燕飞伸出手一把抱住高羽，[要变强起来，一定要强到可以保护他。不要再让那个混蛋威胁。]

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他第一个爱上的人。谁都不准动他的高羽。所以自己一定要变得更可靠。

“笨蛋！后面还有队员呢！”高羽有些惊慌。

“还没到呢，只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好了。”

第26章：小春

燕飞的队伍从莲溪回到兵舍，已到了晚饭的时间。饭后，燕飞到宇文健的房里做了报告。走在回房的路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柳树焦黄的叶子铺满了地上，踩在他的脚下沙沙地响。燕飞的身上还穿着柳下藏青色的队服，大步流星地穿过湖边的石子路，头脑里满是忧虑。

[刚才抱他的时候表情有些慌张，果然没有忘了吧……半个月前的事……]

这半个月对燕飞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高羽的表现太过正常了些，让燕飞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因为就住在隔壁，高羽每天都会到房里看他，但只是问一下伤的情况，就走了。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表情也好，语气也好，都简直要让人觉得，那一天的告白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高羽是真的忘了，还是想装作忘了，让自己死心，燕飞不明白。几次想拉住他问一问，却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