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墨听得心头一酸,强忍住内心的纠结,缓缓地跪在了苏长卿的脚边,“孩儿不走,就在这里陪您。”
六十三、父子情缠
宴席随后就被撤了下去。
苏重墨虽是留了下来,但是因为他因为背叛自己的父亲,而因此产生的自责愧疚之心,已然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父子俩之间的一种无声的隔阂,面对依旧对自己慈爱的父亲,苏重墨此时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长卿也没有出声,只是一直握住儿子的手不肯放开。
过了半晌,苏长卿才沙哑地笑道,“最近你可是熟稔了帝王之事?”
苏重墨尴尬地点了点头。
什么帝王之事?这个帝位是自己的父亲拼死打下来的,可他却篡夺了这个位子。
即便他能为自己的篡位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但是身为暴君的苏长卿,对自己而言却何尝不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又若没有父亲和叔伯辈们多年的拼搏征战,这天下又如何能平定,更勿论这世代罔替的帝位。
坐在帝位上,苏重墨每日如坐针毡。
“我会好好治理好大胤的。父皇……你放心。”
苏长卿轻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露着一丝不屑。
他之所以要做皇帝其实也不过是为了报仇,自己的父皇只因为他人的挑拨便将自己圈禁流放,而他那些所谓手足的皇兄皇弟们也一心想至自己这个潜在的对手于死地。
如果他不奋力活下来,不占据这个帝国最高的位置,他和儿子的生命随时都会有危险。
所以他必须让自己强大,强大到无人可以伤害他,伤害他的孩子。
而这一点,苏长卿也的确做到了,他更改年号为天启,示意属于他所独霸的天下自今日开启,用尽手段杀戮昔日的功臣,削弱臣子在这个国家中所能掌握的力量,让自己的皇权发挥到独一无二。
但是……苏长卿心中对自己亲生儿子苏重墨的禁忌之恋,却是他这个强势帝王最大的软肋,最后,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弱点而招致失败。
如今因为苏重墨的背叛过着被软禁受凌辱的生活,苏长卿的心中也并非一点不恨,但是每每他看到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时,内心中的冷硬却不由会软弱下去。对自己所爱的孩子,他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啊。
“唉,不提那些了。”苏长卿闭上眼摇了摇头,探手将苏重墨扶了起来。
他搂着对方的肩,这才感到昔日瘦小的儿子如今也是长得矫健魁伟了。
“哈,小子你长胖不少。”
想起小时候的苏重墨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父子俩常常食不果腹,两人同吃一个冷馒头的日子更是常有。
苏长卿还记得那个时候,苏重墨很是懂事,自己被流放疆域充作军前罪奴,每日总要做苦工到很晚才能休息,而那时苏重墨总是强撑着等自己,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交到自己手里,定要看着自己吃下去。
“倒是父皇你消瘦了许多。”苏重墨低了低头,面露愧疚地轻叹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整个重华宫也是安静异常。
魏明之将苏宁远安顿好之后,立即赶了回来,他生怕自己不在一旁监视着苏长卿是否会借机向苏重墨道出他被软禁的真相,以至他和林安的阴谋功亏一篑。
好在,他回来的时候,坐在一起的两父子似乎并无异样。
魏明之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便道,“陛下,时辰不早,上皇差不多该休息了,御医叮嘱过不可再让上皇太过操劳。”
苏长卿听了魏明之想出来的托辞,忍不住狠狠盯了对方一眼。
“也是,父皇近日身体不适,自是应当好好休养。”苏重墨点了点头,心中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只是他看到苏长卿脸上露出的郁郁之色,不忍之心犹然而起。
“让我亲自伺候父皇休息吧。”苏重墨微微笑了笑,既而温柔地对苏长卿询问道,“父皇,你说可好?”
事到如今,本就身不由己的苏长卿也只好应允。
他漠然地看着对自己露出威胁目光的魏明之,握在扶手上的拳渐渐捏紧。
随着苏长卿站起和走动,他尚未伤愈的分身处因为摩擦而疼痛非常,如此一来,他的步子看上去也有些踉跄,苏重墨还道苏长卿的身体果然是非常不好,竟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况,当即心疼地扶出了对方。
“父皇,您没事吧?”
苏长卿稳了稳神,强忍着下身的不适,笑道,“没事。”
侍从将热水和毛巾纷纷端到了床边,正要上前替苏长卿脱衣去靴,苏重墨却是拦住了他们。
“让朕来。”他屏退了下人,亲自跪下将苏长卿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
苏长卿的脚十分修长,但是上面却布满了老茧,苏重墨一手捏住他的脚,一手伸到盆里量了下水温,这才放心地将苏长卿放进了水盆之中替他揉搓起来。
苏长卿双手放在膝上,享受着儿子温柔的按摩,许许多多的往事重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带着几许深情。
突然,跪在苏长卿脚边的苏重墨说道,“爹,我从未忘记过您对我的好,从来也不敢忘记。如果知道你我之间会有今日,我宁可不要锦衣玉食,不要所谓皇族的身份地位,也绝不愿将您软禁在此……”
苏重墨的声音显得颤抖而无助,听得旁边的侍从心中都生出了一阵唏嘘。
而魏明之听见苏重墨这番言语,顿时神情紧张,他死死地盯着苏长卿,生怕会发生什么不可控制的突变之事。
然而他所见的只是苏长卿面容纠结地扶住了苏重墨的双臂。
“别说了,别说这些了……”
在此处境两难之时,苏长卿内心中真实的所想所虑竟是无法对苏重墨坦诚告知。
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儿子,内心中不乏痛苦与愤怒,乃至是深深的无奈。
“爹啊……爹……”
爹这个称呼,对于苏重墨来说,远比父皇这个称呼要更让他亲近得多。
十年之前,苏长卿尚未践祚,天下依旧纷乱,乃至更早之前,他与苏长卿流落为奴之时,都声声叫着爹。
那时他们之间尚无身份和责任的禁锢,苏重墨甚至觉得天下父子之间,不会再有比他们父子更为情深意重的了。只可惜物是人非,许许多多的事情在倥偬的流光之中,已是变了模样。
苏重墨悲恸地靠在了苏长卿的怀里,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依靠在父亲的怀中,再苦再难的日子,他都无所畏惧。
六十四、狂症再发
苏长卿抬眼便看到了魏明之那双近乎疯狂的目光,对方的眼里充满了凶狠的警告与暗示。
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是魏明之和林安安排的属下,儿子刚即位不久,身边的心腹之臣却恰恰是一心陷害自己的林安!苏长卿咬紧牙关,痛苦地搂紧了苏重墨,双臂猛然一伸,将儿子推到了个趔趄。
苏重墨吃惊地望着刚才还对自己亲和有加的父亲,满面不解,“爹,您这是?”
“走!走吧!逆子……你心中既已无君无父,何必今日惺惺作态?!我不想再见到你!不想再见到你!”
苏长卿赤足踢开了脚下的水盆,颓然地坐了下来,旁边的侍卫见状怕他对苏重墨不利,急忙拔出武器围了上来。
面对紧张围过来的侍卫们,苏长卿的脸上依旧傲然不屑,他一捋花白的长发,既而朗声大笑了起来。
苏重墨面色惨淡地阻止了想上前拿下苏长卿的侍卫们,他自知谋反之举给这个一直信任和疼爱自己的父亲造成了多么大的伤害,他也不敢轻易奢求对方的原谅。
“爹,墨儿伤了你的心,真是对不起。”
苏重墨掀开衣袍,重重地跪了下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向苏长卿叩了几个响头。
“十年之后,若孩儿能稳定政局,待宁远小弟长大,必将皇位转赠于他,届时到您身边赎罪!”
十年,不短的时间,世事届时又是一番沧海桑田。
然而苏重墨说出这番话时,言语无比坚定执着,似乎他这接下来的十年,将不为自己而活,只为这个天下而活,尔后,他又将做回一个儿子的身份,在自己伤害的老父面前卑微地赎清罪孽。
苏长卿手指微微一动,侧坐的身体没有动弹。他转过头沙哑地苦笑了一声,叹道,“你何必如此……”
十年,自己真地还能活那么久吗?苏长卿心中也没个数。
林安和魏明之给予他的折磨实在太过残酷,他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任人摆弄的性奴。
虽然苏长卿的心中一直不曾放弃与苏重墨重归于好的打算,但是当父子俩真地接近这个机会之时,他才发现横亘在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这些无奈勿论是来自于两人各自不同的情意上,还是来自于现实的残酷,都让他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化作绝望。
在听见那一声声催心裂肺的“爹”时,苏长卿猛然察觉,自己的儿子……真地只是将自己当做父亲来看。
父子之情再深再重,然而又怎比得上他内心苦苦煎熬的爱慕之意。
如果这一世他们之间依旧只能做父子,那么他这一世又有何意义?!
他们父子之间就算重归于好又有何意义?!
苏长卿的眼神渐变愤然,他紧紧捏着拳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不肯起来的苏重墨,近乎疯狂地笑道,“墨儿!你起来,你好好看着我!我是你的父亲,然而,你可你知道你父亲所爱……唔!”
“上皇,您为何如此逼迫陛下,陛下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察觉到苏长卿竟失去理智想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对苏重墨做出疯狂的表白,魏明之再也不敢旁观。
他快步抢了上去,抬手点中了苏长卿的几处穴位,扶住他躺了下去。
“父皇,父皇?!”看见苏长卿赫然倒下,苏重墨急忙上前。
苏长卿哑穴亦被制住,此时已是无法言语,而魏明之为了惩罚他的谵妄,更是使用阴狠的内劲使他经脉逆行,痛不欲生。
“呃……”苏长卿看了眼苏重墨,强忍着痛楚扭开了脸,只留给对方一抹冰冷的拒绝。
魏明之见状,对身旁安乐殿原有的侍从吩咐道,“上皇忽有不适,还不取药来。”
说话之时,他对掌管安乐殿的久乐暗示了眼,对方立即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下去取来了平日用于控制苏长卿神智的迷药。
苏重墨看着苏长卿被迫服下了一大碗黝黑的药水,心中不忍,当下问道,“这药可真地有用?”
“有用的,陛下。上次上皇发狂症之后,御医便留了这方子,可以使人凝神静气,您看,上皇现在可是平静了许多。”
药性很快就在体内发挥,苏长卿眨了眨眼,视线逐渐变得有些模糊。
他的嗓子里咕噜着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响声之后,竟是神智迷惘地闭起了眼,干脆就昏睡了过去。
这时苏重墨才记起苏长卿近日的确发了次狂症,也正是那次狂症的发作,导致太傅林安被刺成重伤,几乎不治。难道是自己对父亲的软禁,将他逼得疯狂了吗?
苏重墨暗自自责,嗟叹连连。
“唉,这该如何是好……”
“罹患狂症之人最是不能受外物刺激,陛下,我看您近段时间还是少来探访上皇吧,否则他见了您又会心绪大变,反倒是不利痊愈。”
苏长卿的狂症乃是魏明之和林安一手炮制而出,他们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想让苏长卿与苏重墨之间更为疏远,以便苏长卿落入他们手中尽情把玩而已。
苏重墨却是没看透这层关系,只得黯然地点头应允。
六十五、求死
从隐忍着期望到如今的绝望,苏长卿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足以承受林安和魏明之给予他的一切屈辱,等待机会与心爱的儿子重归于好。
然而,当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苏长卿才清楚自己不愿也不敢让苏重墨知道自己所承受过的一切。
他在苏重墨面前永远是一个坚毅沉着,绝不会轻易屈服的父亲,而不可能是如今这个身体被留下诸多痕迹,受人摆布的性奴。
自一开始,苏长卿就该知道,这条路,自己算是走到尽头了。
人这一生本应无重来的机会,即便自己机缘巧合与阎君有约,然而上天注定的败亡又岂能容自己轻易避过。
“站直了!”
身后穿来魏明之有些尖锐的声音,苏长卿在安乐殿之为让他着实担惊受怕。
将苏重墨骗走之后,他便气势汹汹地令人将被冠以“狂症发作”的苏长卿押进了月字间中,亲自对他用刑。
苏长卿的背上此时又已经没有了完好的肌肤,血淋淋的鞭痕无言地诉说着这个身体的主人方才所遭遇的一切。
魏明之手腕一翻,鞭梢掠过了苏长卿已经血肉模糊的背部,痛得对方一阵呻吟。
此时的苏长卿双腕被高高地吊起,仅有脚尖能勉强点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扭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手握长鞭的魏明之,嘶声笑道,“阉狗,老子不想陪你们这些杂种玩了……”
“你难道不顾忌你的儿子吗?”魏明之为苏长卿所言一震,当即冷笑着反问道。
“哈哈哈哈……不管了,你们要造反便造反吧!他既对我不孝,我又何须再顾虑太多!”
事到如今,苏长卿已是身心疲惫至极,对他来说,与其留在这世间继续和儿子互相折磨,不如让他回归地府,又或是带着儿子一起下地狱,也总比这样生受分离隔阂要好得多。
“帝奴这名字,我也还给你们,今后,我依旧是天启帝苏长卿,不是你们这些阉宦之辈的奴隶!”
大概是已抱定必死之心,苏长卿全无顾忌,他时而大笑,却又时而长叹,在身心双重的折磨之下,他的神智似乎开始产生了混乱。
“你说什么?!”魏明之越听越是心慌,他快步走到苏长卿面前,捏住对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到。
苏长卿唇角轻轻一勾,一抹傲然讥诮的笑意赫然跃现面上。
“杀了我吧,不然活着的我也只是一具空壳。”
看着苏长卿眼里那近乎疯狂的笑意,魏明之连退三步,不住摇头,“不!绝不!”
他复又上前,狠狠掐住苏长卿的脖子,厉声说道,“帝奴!你只能是我们的帝奴!我不会让你如愿以偿,绝不!”
“那就随你们……哈哈哈哈!”
苏长卿闷地挣开魏明之的钳制,扯着脖子便又是一通大笑,直到魏明之满面怆然地令人堵上了苏长卿的嘴。
“看好他,不许他寻死!”魏明之脸色苍白地对一旁的寒却叮嘱到。
寒却抬眼瞥了瞥仍在闷声发笑的苏长卿,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阵扭曲的快意,那个曾经已折磨他人为乐的疯子,今日终于是疯了吗?
地宫的星字间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几名黑衣侍卫将苏长卿抬了进去。
星字间以往乃是用以处死苏长卿不满意的男宠之处,今日打开,却并非为了处死这位昔日的帝王。
自苏长卿被魏明之以狂疾再发为由从苏重墨面前带走之后,他便一直在月字间受刑。
魏明之发现苏长卿大概真地是快疯了,对方居然忽然变得那么绝望那么疯狂,只求一死。
为了让苏长卿清醒过来,魏明之不得不让寒却给他用刑,但是月字间的刑罚终究过于狠辣,几日后,看到遍体鳞伤却依旧疯狂不屈的苏长卿时,魏明之也只能让寒却先罢手。
最后倒是有人替魏明之出了个主意,既然苏长卿这几日总是叫嚷求死,那么不如让他真地尝尝“死”的滋味,看看他究竟能否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