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遇尔，吾身幸甚+番外——临川煮药

“没事儿，甜酒而已，都是瑶池仙子们拿鲜果酿的，喝着玩儿的，没什么酒劲，来尝尝？”说着先满了一杯递给九涟，九涟捧过杯子，闻到馥郁果香，确实不像是酒，忍不住啜了一小口，酸酸甜甜，微带了些淡醇酒香，唇齿间果香萦绕，久久不散。

“怎样？”

“嗯，好喝！”九涟微眯了眼去感受，禁不住又多喝了几口，转眼便见了杯底。三殿下笑着过来给他添满，“没人跟你抢的，慢点喝。”看着九涟憨态可掬的模样，三殿下一双清透的眸子笑得清亮。

“呵，九涟若是无事的话，就陪我聊聊吧！”

九涟疑惑地看了一眼三殿下，显然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九涟平时爱与人说什么就聊什么吧。”

“除了帝君，平时也没什么人同九涟说话……”

“哦~平日倒没瞧出帝君是个多话的人。你们常聊些什么？

九涟不知三殿下与勾陈帝君私下的间隙，就把平时随侍的事一五一时的说了，见三殿下也没打断他的意思，老毛病就又犯了，说到百年前为帝君所救，又说到自己怎样命途多舛，又说到自己这族怎样命运堪忧……

就这样边说边喝，一瓶“且笑”也见了底，大半也是进了九涟的肚子。虽说只是果酒，总归也是酒，再者九涟不识酒性，喝了这许多，这会子也是醺醺然找不着北了。 “……然后……我就顺着这河游……”就见他朦胧着双眸，眼里像染了层雾水，舌头打着卷儿，坐在那前后左右的晃啊晃，还在说着不知哪年的旧事。三殿下怕他一晃没个准掉进池子里，便伸手揽了他靠在自己怀里。

“嗯，然……然后，你知道么……”九涟犹不知觉，讲到激动处，顺势扯了三殿下的襟子不放手。

勾陈帝君回来的时候就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便紧蹙了眉站在那里不说话。铃铛是个怎样心思灵巧的仙童，一看自家师尊这模样，立马领会了三分，忙忙清咳了一声，出声提醒“三殿下，师尊回来了……”

三殿下闻声回过头来，见着帝君的模样，微微一愣，旋即左手撑地站起身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掸了掸衣摆，顺势拉起还没意识到自己境况何在的九涟，托扶着慢慢向勾陈帝君走去。

瞥了一眼扶在九涟腰际的手，勾陈帝君漆黑的眸子里暗色更显凝重，“铃铛，带九涟下去休息。”复又转向三殿下，拱手道，“弟子殿下面前无状，是勾陈教导无方，还望殿下海涵。”一如既往的语气平淡，慢条斯理，好像刚才的情绪波动从来没有出现过。

“帝君这样说，倒叫文枢不好意思了。”

“听说殿下在此等候多时了，不知是何要事……”

“文枢一介闲人，哪能有什么‘要事’！不是上回瑶池宴上说要登门赔罪的么，正好母后那里新出了些“且笑”，这就给帝君送来了。”

众所周知，王母娘娘的蟠桃园有三千六百株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得道。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说到这“且笑”，正是取那瑶池境内三千年的蟠桃，辅以玄天异果，九节昌蒲等多味珍贵仙草药和瑶池池水酿造而成，三千年才出那么几十坛，除了玉帝王母，也只那有显赫功绩的人才能受赏一些，可见是有多么难得珍贵。虽说尚算不上什么陈年佳酿，倒也算个增进修为的仙补灵药。

“殿下有心了。”话是有礼的，只是与面上的不以为意实在不相称。

三殿下也不在意这明显的敷衍，继续道“说来，帝君才叫有心，前几日送来的件件可都是世上难寻的奇珍，尤其那白玉簪子，文枢甚为喜欢。”

“！”

“怎么？”没有漏掉帝君眼底一闪而逝的惊异，三殿下挑眉问道。

“殿下喜欢就好。”却又是一贯的斯文有理。

……

送走了三殿下，听说九涟这会子酒醒的差不多，勾陈帝君想了想，便直接向九涟的屋子走去。

一进门，便见到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九涟。

九涟闻声匆忙抬头，只见他双眸通红，眼里水汽潋滟，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泪痕交错，显然一直在哭。

“这是怎么了？”微叹了口气，走到九涟边上坐下，依然是温温的语气。

“……铃铛告诉我……呜……九涟不知道帝君跟三殿下……帝君会不会有……麻烦？呜……九涟……九涟知道错了……帝君骂九涟打九涟都可以……就是别不要九涟……呜呜……”说着便在帝君边上跪下了。

“谁告诉你我会不要你的……”勾陈帝君哭笑不得，看来铃铛这教训人的本事倒是日渐精厉，拉他起来站到自己近旁，轻轻抹掉他脸上泪水。“别哭了，嗯？我又不怪你，是我事先没同你说……九涟记得以后离那人远些就是。”

“嗯，九涟记下了。”九涟听他安慰，渐渐止了泪水。

勾陈帝君看着九涟，略略沉思，复又开口“……九涟，往后……我若出门，你便随在我身边吧。”

九涟抬头略略不解，旋即仍是乖顺的应了。

勾陈帝君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第3章

“你瞧见了么，这几日勾陈帝君可是上哪都带着那横公鱼……”

“我要有个什么上古异兽，我也天天带出来转悠，多气派啊……”

“去，人帝君什么稀罕东西没见过，至于还显摆条横公鱼么？！……”

“这才几日啊，就做了帝君的随身仙童，我看那上古异兽必是有大能耐……”

……

九涟看了看左右陌生的建筑，确定自己绝对没来过这个地方，终于颓败的认识到自己迷路的事实。

今日随帝君去凌霄殿，自己自然是不能跟进去，帝君让在外头等着，说很快会出来，一时无聊，也怪自己，偏要好奇的四下望望，走着走着却不慎迷失了方向。

楼阁层层，模样还都差不多，隐在九天云霭后边更是瞧不真切，九涟还不会驭云，在这其中穿行，更是越走越摸不着方向。正东张西望希望能寻到个仙童宫娥什么的问问路，却无奈的发现竟连个喘气儿的都没找到。

正走着，突然注意到前方云雾缭绕，紫气荡漾，却是看之不清，正准备上前细看——

“九涟？正巧在上面看见你，你怎么走到这处来了？”

九涟一听这声音，浑身一颤，匆忙转身，正见三殿下在面前落下云头。

“没……我……正巧……”帝君的话九涟可是牢牢记着在，一面想着脱身的借口，一面慢慢往后退。

“别动，小心……”

三殿下话没说完，九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风景陡变，待看清时，只见周围云遮雾绕，隐约可见近旁是大片葱郁翠竹，一条蜿蜒小径正通向前方一座四面环水的八角阁楼，水上七彩拱桥好似道道匹练，顶上琉璃金瓦耀耀生辉。

九涟环顾四周，不见三殿□影，突然只身落在这诡秘之处，心中不觉有些惶惶。正准备顺着小径往前走，突然手腕被人从后抓住，九涟大骇，惊惶之下奋力一挣，虽然挣脱了，不料使力过猛，踉跄着向前方摔去。说时迟那时快，九涟刚向前踉跄一步，周围倏然寒风四起刺骨刮面，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眼瞧着就要劈中他，忽觉眼前一暗，落进一人怀抱，但觉那人浑身一颤，“唔”得一声闷哼，之后劲风倏止，周围也安静下来。

那人渐渐松开怀抱，首先入目的是湖绿的上好云锦，九涟仰头去看，果不其然正是三太子殿下，这会正紧蹙了眉微敛了眼，脸色微白。

原来九涟不慎落入的正是天庭的藏宝重地，三殿下知道其中厉害，匆忙进来寻他，却不料……

“殿下……没事吧？”九涟有些担忧又有些犹豫的问，虽然帝君三令五申要他避开这人，虽然九涟知道应该听帝君的话不要给帝君惹麻烦，可是刚刚……那是在保护他吧。

三殿下缓了缓，待气息略匀才道“……没事……这里布了五行八卦，九涟你小心随着我的步子，刚才那可是五雷轰顶，你给劈着了是要打回原形的！”禁地中不能用法术，失了仙术御体，再给那天雷劈了，三殿下只觉四肢百骸都疼的脱力，也没力气多做解释，只是仔细叮嘱了，便牵着九涟缓缓往左前走去。

九涟听他说的严重，也不再胡思乱想，端了十二分的精神，默默跟在后面。

其实三殿下并不太懂什么机关阵卦，只不过这地方曾随人来过几回，现下不过凭记忆在走，只听他口中时而念念有词，什么“八进一退二转四”什么“逢木则右”，时而还要站在原地思索一番……如此这般，平时一刻钟能走完的路，现下走了也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身体上从关节处四散的痛一阵一阵，冷汗濡湿了层衫，三殿下越走越昏沉，越走越心惊，若是再走不出去，他怕……

周围景物忽然起了变化，琼台玉阁层叠交错，云蒸雾绕，正是之前他们所处的地方，两人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三殿下这会刚一松神，只觉才好点的疼一股脑又全回来了，内腑也是一阵阵的血气翻涌。

九涟见着不对，慌慌扶了他坐下，跪坐在他身边仔细瞧着他脸色，一边扯着袖子帮他擦疼出来的冷汗。

“九涟……先容我歇歇，等这阵子过去了我就送你回去。”

“殿下别管九涟了，现在要不要紧，我代你去唤人过来吧。”

“你认识路么你……别到时又走丢了，我还要去寻你……”似乎觉得说话能转移些注意力，于是接着道，“你现在倒知道紧张我了，来时……似乎还想躲着我？这是怎么了？我当你原谅我的了……”语气是调笑的，可是笑倒是疼得扯不出来了。

“九涟没有……只是……”九涟不知道怎么说，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是帝君让他离他远点儿的吧！

三殿下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倒也猜到个七八分，眼里暗暗的有些落寞，侧首盯着九涟仔细看了会，抬手顺了顺他赤红的长发，轻轻替他拢了到耳后，声音低低的“看来帝君对你倒很是用心……”见九涟投来询问的目光，又补充道“我陪吃陪喝关心你，花了半日积下的好感，终归抵不过帝君的一句话……”

听他这么一说，九涟心下愧疚，慌慌然不知道怎么办，情急之下抓了帮他拢发的手，急切道“九涟……九涟知道殿下是个好人！九……”

“九涟！！”低沉的声音倏然响起，似乎还带了薄怒。

九涟一惊，循声望去，正见玄衣的帝君踏云而落，站在他们跟前，这一回，再没什么掩饰，紧蹙的眉，微敛的眼，都明明白白的昭示着帝君的不悦。

“过来。”

“可是……”九涟看看三殿下，又去看勾陈帝君。

“过来！”愈加低沉的嗓音警示着别再让他说一遍。

九涟哪时候见过帝君这般阵势，当场吓得噤了声，三殿下拍拍他后背示意他赶快过去，这才低垂了头挨过去。

勾陈帝君侧目看了三殿下一眼，什么也没说，带着九涟踏云而去。

盯着两人远去的的背影，三殿下难得的蹙紧了眉，眼里沉沉的一片暗色。

正厅里，勾陈帝君坐在上首，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慢慢转着茶盅，九涟默默跪在厅前，垂首不语，绞着衣袖。

这气氛诡异压抑到了极点，仙子仙童们通通默契非常，方圆十丈之内连个喘气儿的都没留下。

“起来说话。”勾陈帝君终于打破沉默，尚且还是一贯平淡的调子。

“不是说了离他远点吗……”

“只是刚巧碰上……”

“刚巧跑那么远碰上？”不悦的情绪终是透出一丝。

“九涟……不慎迷路了……”

“好，迷路！那我瞧见的刚好是‘巧遇’了？”竟拖了平时鲜有的略略上扬的尾音。

“……”九涟噎住，咽了口口水，想了想，终是大着胆子出声“九涟想帝君许是与三殿下之间有什么误会，三殿下其实是个好人，刚才若不是……”

勾陈帝君听的眉头紧了又紧，终于——

“难道看不出来他看上你了么……”

一句话成功瞬间震懵了九涟。

勾陈帝君也被自己不自主略略拔高的音调怔住，戛然止了声音，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有种叫“嫉妒”的东西正挑拨着他万年来的冷静自持，这种时候实在不适合再说下去。

九涟怔怔的望着地面，犹在震惊中没有缓过神来，只听得沉默良久的上首，传来一声极轻的杯盏落桌的声响，然后便见一袭玄色的下摆自身边擦过，耳边飘来低低沉沉的一句：“九涟，离那人远一点，别再让我说第二次。”

而后大厅里只剩他一人。

此后数日平静，一切如旧，九涟依然照例跟在勾陈帝君身边，三殿下也没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日，九涟正在灵霄殿外等候勾陈帝君，迎面走来一身淡粉衣裙，肩披白色轻纱的淡妆仙子，到了九涟面前微微福了福身，盈盈一笑，“这位便是勾陈帝君座下九涟吧？”

九涟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答了是。

“三殿下说，有些事想同九涟说说，只是有伤在身，不方便出门，特遣红衫过来迎九涟到府上一叙。”

“啊……我……”九涟本想拒绝，一听说殿下有伤在身，想到莫不是前几日的天雷劈的吧，这么严重？过了这些天了还不能出门么？心下有些担心，但是想到那日帝君说得话，想到帝君的的警告，又犹豫了。

红衫见他望着灵霄殿内踌躇着，心下了然，“陛下同帝君有要事商量，这一时半会的也出不来，事态紧急，殿下同九涟说完就成，耽误不了多久的，届时红衫再速速送九涟回来便是。”

听她这么说，九涟想想觉得尚可，加之心下确实有些担心，毕竟那伤是为他受的，想着就去看看，应该来得及赶回来的。

见九涟应了，红衫灿然一笑，“请随我来。”说着带着九涟踏云而起。

九涟由红衫引着，穿廊走巷，几经曲折，终于在一处雕工精良的暗漆木门前停下，红衫上前为他推开房门，做了个请势，“九涟且在这处稍候，我家殿下马上就到。”

九涟走进去，只觉一阵淡淡甜香丝丝缠绕过来，十分好闻。正对着门的摆着张杉木圆桌，桌上一尊青白釉三足香炉，敞口直颈鼓腹平底，足根部压印兽面纹，通体腻白，釉色滋润而不透明，那甜香便正是出自这处。左手边一架织绣屏风繁花似锦，隔住内室里的光景，九涟也不探究，在桌旁寻着个凳子坐下，隐约听红衫说了句什么，便轻掩了房门出去了。九涟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劲儿，这会子却是思绪昏沉，也寻思不清楚，只趴了桌子上，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