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故意的吧!
冯握着刀叉的手用力到要把眼下的牛排戳成肉泥。
歌德倒是依然一副温柔的样子,嘴角浸着淡淡的笑意,金色的头发绑了垂在肩膀一侧。他是应邀前来用晚餐的,自从斯塔的事件后,列格家族和奥米利家族的关系比以前还要好上许多。
在目前凯和远方远行的期间,奥米利家的一切都由歌德做主了,凯还故意让冯来帮忙,虽然远方对凯的这个决定是十分十分不乐意的。
只是还没轮到他开口,他就已经被凯裹上了飞机离开了意大利,回香港探亲去了。
在当初凯做下这个决定时,冯还为了他们高尚的兄弟情谊干掉了一大瓶昂贵的红酒,而如今……冯简直恨透了凯的这个提议。
因为佩妮就是利用这个“加强关系”“帮助歌德”的理由来接近他家歌德的!
恩……他家歌德……这个词念着真是舒畅。
一顿晚饭就在佩妮和歌德细细碎碎的谈话里,冯杀人似的眼刀中结束了。
蓝因为住校,所以不在家中,晚饭过后,佩妮提出送歌德回去,却被冯抢了先。
“我送他就好了。”冯的声音冷冰冰的。
佩妮细长的眼眸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那让歌德来选好了……”
说着,不等冯拒绝,她已经转头看向等在一边的歌德。
“我们谁送你比较好?”
歌德依然是笑眯眯的,“不如,我自己回去就好。”
说着,伸手指了指门外,“我有车的。”
不要说的他好像一个人就回去不了似的……当奥米利的专车司机是死的吗?
佩妮勾唇一笑,挑眉看向冯,只是对方并没有露出沮丧,而是绕过她的肩膀,径直走了过去。
“我送你。”
说着,已经挨上了歌德轮椅扶手。
歌德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没再吭声。
看着两人消失在夜幕中的影子,佩妮端起餐桌上的一杯红酒,慢慢晃着,笑的意义不明。
回程的车上,歌德的专车跟在冯的车后面,很好的拉开了一段距离。
冯看了一眼后视镜,又转头看旁边的歌德。
“最近……忙吗?”他没话找话。
歌德头也不抬,“还好。”
冯不甘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歌德顿了顿,抬起的眼眸里似笑非笑,“难道我一个人不能解决事情了?”
什么时候他歌德这么容易被人小看了?
“没……”
冯有些尴尬,“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歌德却是不再答话,转头看向车窗外面。
夜幕里,四周的灯红酒绿都亮了起来,那刺眼的霓虹灯总是勾起歌德想要忘记,却无法忘记的回忆。
——谁让你来救我的?
——我有拜托你来救我吗?
这两句话,就如同一个诅咒,无论自己如何想要忘记,总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紧紧获住他的心脏,让他疼痛的难以再次入睡。
好几次,他甚至要怀疑,其实是因为车祸让心脏出了什么问题。
可最后全身体检却告诉他,他的心脏还好好的跳动着,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那种锥心入骨般的疼痛究竟来自哪里?
歌德看着车外的灯光,一时移不开眼。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出现,受伤的是冯会怎样呢?
也许他可以选择另一种靠近的方式,比如照顾受伤的他?也许这样反而能让两人更加亲近?
可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他毫不犹豫的肯定自己依然会冲出去。
不过这些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在刚出了车祸的那段时间,他曾经试图用各种“换一个角度”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可事实都没有作用。
自己藏起来一年多的时间不见冯,那并不是惩罚,或者死心,或者是憎恨……
只是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再来面对那个人。
无药可救的爱情,让他连放弃也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仿佛若是放手,放弃的就是自己的生命一般。
对比起这样的绝望,只是失去了两条腿,好像也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事了。
一路上两人无话,冯在等红灯的时候,烦躁的点了一根烟,只是才抽了一口,又想起歌德不喜欢烟味,便顺手按熄在车头的烟灰缸里。
歌德的余光瞄过来了一下,随后又转开了。
“歌德……”
终于受不了这份沉默,冯有些懊恼的开口,“你……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歌德眨眨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知道!”冯猛的转方向盘,将车停到街道一旁,路灯在窗户上染出晕黄,对比起歌德白皙的脸色,仿佛某种梦境。
“我……我道歉,我已经道过无数次歉了……我……”冯狠狠的捶着方向盘,车子发出刺耳的喇叭声,“我只是想让我们重新开始。”
歌德沉默了良久,才慢慢的叹出一口气来。
“冯,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何来的重新开始。”
冯呼吸一窒,仿佛那一下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颓然的低下头,好半响才重拾情绪,干笑道,“你就是要惩罚我是吗?怨恨我曾经那么无情的对你……”
“不是。”歌德微微皱眉,他看向冯埋藏在黑暗里的面孔,心里微微揪紧,“我……不是。”
不是怨恨,不是惩罚,那又是什么呢?
歌德自己也不知道,长长的睫毛微垂,遮挡他一瞬翻腾的情绪。
“我没有怨恨过你。”歌德淡淡道。
冯突然笑起来,“是嘛……连怨恨也没有吗……”
他曾经以为,对方是恨自己的,即便是恨好了……那也是连接他们的一条羁绊。
但如今连怨恨也没有吗?
那么他们之间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吗?干干净净?
该死的干干净净!
冯猛的抬头,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伸手压住歌德的肩膀,那张天生就长得狠戾的面孔,此时竟显出几分邪魅来。
“早知道是这样,我何必小心翼翼维护我们仅存的那点关系?不如现在就让我们把这份关系换一种方法加强!”
话音一落,他侧头就吻了上去。
歌德睁大眼睛,想要后退,背却抵住了椅背。
男人的吻带着爆裂般的狂风,竟还有些许无奈痛苦和不甘心。
攻城略池的吻让歌德差点喘不过气来,看着眼前痛苦的冯,他心里居然没有半点反感,反而是充满了心疼。
他以为自己能忘的。
他以为,那只是他以为。
当这个男人低头的那一瞬,他就知道自己逃不掉。
内心渴望着他回来恳求自己,挽回自己。
可真的当对方回头时,他的内心只是充满了巨大的害怕。
就好像买了好多年的赌局却一直输,而某一天意外的大奖落到了头上。
没有欣喜若狂,只有无法踩到脚底的空虚。
害怕一旦自己再次付出心意,只会跌落的更深……更惨。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片红唇才终于分离开,冯看着被自己蹂跜的充血的薄唇,血液里的渴望就无法抑制的翻腾起来。
还想再吻,却见歌德定定的望着自己。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冯无法解释的情绪,说是淡然却又似乎隐藏着什么,说是隐藏,又好像并不在意。
像一盆冷水浇到心头上。
冯的火焰瞬间被熄灭的一干二净。
放开歌德,冯转头,沉默好半响,才重新启动了车子。
车轮驶上公路,路灯摇曳着树影一层一层的洒落在挡风玻璃上,零碎在两人的脸上。
这一次的沉默,更加彻底。
带着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痛楚。
冯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谁还能告诉他,要怎么样才能挽回他的歌德?
记忆中那个少年,曾经带着那么执着的微笑看着自己,夕阳在他身后斑驳出仿若沧海桑田的光景。
可悲的是,被无知又狂妄的自己亲手打碎了。
(二)
第一次和歌德见面时,是在欢迎歌德的派对上。
那时候几人都还年轻气盛,歌德却是透着一股淡雅的温情,似乎任何事都无法使他露出无礼的态度,有的只是一派温和儒雅,让人一见难忘的清透。
金色的头发,那时候还不到肩膀,短短碎碎的,晃动起来,好像摇碎的阳光。
冯对这个少年的好奇,那时候也仅仅在于对方陌生的来历上。
他从不知道,凯还有一个远在俄罗斯的堂哥。
家族里的人纷纷猜测,也许对方是回来抢夺家产的,也许,是凯另有图谋。
但无论家族里的人如何窃窃私语,凯对歌德的信任却是最好的证据,交给他打理一切家族的事物,如果不是那时候凯还惦念着抓回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可能那时,奥米利二把手的位置就已经是歌德的了。
连续工作上的亲近,让冯更看清了这个少年,包括对方总是不由自主瞄过来的视线,当他回头时,对方会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般逃开。
带着一些羞怯又期望的气息,仿若雾气蒸腾的温泉,缭绕又看不清,却透着让人舒适的感觉。
不得不说,被歌德偷偷关注着的感觉,很好。
甚至让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注意起他来。
细长的睫毛,笑起来像是会弯成月牙的眼睛,浅色的瞳孔仿若带着沉淀的流光,定定的望着人时,让人的心不由自主的平静。
他总是那么温和,即便在不笑时,嘴角也像是微微翘着。
现在想来,那时候歌德喜悦,是如此轻易能看见的,没有丝毫的伪装,只是单纯的表达着自己的快乐。
他和凯接受自家家族的时候,都还年轻,不如现在这般沉稳内敛,带着一股子戾气。
可是每次两人和歌德在一起,那股戾气就会被化解的一干二净。
记忆里曾经有过的一张三人合照,也是唯一一张三人合照。
好像是蓝拍的吧,天高云薄,撕成絮状般漂浮在头顶。
有飞机从云里穿透而过,机尾拉出细细的白线来,像是心脏都被云弄的柔软了。
照相的地点在歌德的宅邸里,空旷的花园,还不像现在这般种满了各式的花朵。
只有几株蔷薇绕在白漆的栅栏上,连到远处的一片绿草地上,三人站在一起说话。
凯穿着白色的衬衫,纽扣敞开着,嘴上叼着烟,那总是疏离而冷漠的眉眼里,只有在这时,微微透出一种意外的平静祥和。
歌德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扶着被风吹乱的金发,微微扬起的脸带着满面的笑容,他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衣,外面套着一件针织背心,大V的领,衬得歌德像是刚毕业的毛头小伙。
而他的旁边,站的是冯。
黑色的西装搭在肩膀上,似乎被凯说了什么嘲讽的话,脸上露出不满来,眉头高高扬着,米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臂上。
因为是蓝偷偷拍下的照片,三人当时并不知道,直到后来看到洗出来的相片,冯发现自己的目光居然离不开照片里的歌德。
即便别人看不出来,他却能发现,歌德微微笑着的同时,不经意的更靠近自己一些。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生出无比的喜悦,而那时候的他,并不明白这意味的是什么。
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和歌德,曾经离的那么近,近到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将他抱进怀里。
而如今,两人的距离却这么远。
后来那张相片去了哪里呢?
他也不记得了。
在歌德出事不久之后,因为清理那一颇袭击他的人,当时的奥米利和列格家族都忙了个大乱。
也是在那之后,兰西欧家族才脱颖而出。
如果不是清理了兰西欧头顶上那个大家族,第三位也轮不到兰西欧来坐。
从美好的回忆里回神,冯才发现自己车窗外的夜色已经微微变灰了。
看了看时间……他居然在车里呆了一个通宵。
抬手揉了揉眉心,困意终于袭来,转头看向歌德紧闭的窗口,一种无法形容的酸涩在喉咙梗咽。
道歉也没有用的话,他还要怎样做呢?
……
等到冯回去睡了一天之后,再醒来,外面的天色又重新暗下来了。
有时候时间就是这样,让人恨的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就好像现在,冯一边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一边看着对面镜子上自己的脸。
若是能时间倒转……
嘲讽的笑笑,算了……自己这几年里已经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念头了,可时间依然我行我素,没有理会过任何人的要求。
从房间里出来,冯感觉自己有点饿,其实应该不止有点而已……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了。
可是一想到昨日歌德淡漠的眼睛,他就一点食欲也没有。
烦躁和焦虑充斥在整个心头,让他连办公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不管逮到谁,都只想发火。
拿毛巾胡乱的擦了一把头发,冯下楼让管家上晚餐。
刚走到楼梯口,却看到佩妮正在打电话。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佩妮的声音居然清晰的传进自己的耳朵,却又不显得突兀。
“歌德,你考虑一下吧。”
歌德两个字,猛的刺中冯,他下意识的站住了脚步,竖耳听着。
“你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下来了……”
大概是对方说了什么话,佩妮轻轻笑起来,“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你看凯也都比翼双飞了,你还独身一人。”
“看在列格家和奥米利家现在关系不一般上,蓝和我,你可以挑一个嘛。”
冯猛的僵住,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
不知道话筒那头歌德说了什么,佩妮又笑了一阵,随后两人便说了拜,挂了电话。
几乎在佩妮收起电话的同时,冯就直逼而来。
“你刚才说什么?!”
佩妮回头,目光里却完全没有惊讶的神色,“联姻啊,蓝和凯是没辙了,歌德还是可以的嘛,好歹也是二把手。”
“你!”冯差点蹦出脏话,“你就这么安排你妹妹的幸福,你就不问问她的意见?”
“无所谓啊。”佩妮抬手拂了拂头发悠哉道,“蓝不愿意,我也是可以的嘛,歌德是少见的好男人啊。”
“可是!”冯眉头都竖起来了,“你比他大三岁!”
“远方说,中国有句话是女大三抱金砖啊。”佩妮笑的无所谓。
又是远方!
都被凯弄去香港了还能折腾人!
冯几乎咬牙切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佩妮好笑的回头,“为什么?”
“因为……因为……”冯皱起眉头,想尽办法劝退自家姐姐,“歌德是残废的!”
猛的,大厅里沉默下来。仿佛有诡异的气息在流动一般。
佩妮看了冯半响,“你嫌歌德……”
“不是!”冯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佩妮挑起一边的眉毛,“先说清楚,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歌德的腿能不能动。”
冯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好像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还要说话,就听门外管家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