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龙夜寒大笑着将杞月抱到膝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杞儿生气了?”
杞月抓住龙夜寒的手,不满的咬了一口,然后看着龙夜寒手上的齿痕,又忽然笑了起来。
暖暖的阳光,暖暖的微风,暖暖的笑容。就连龙夜寒平日习惯于以温柔为面具的脸,此刻都呈现出异样的温暖。一红一黑两个大小不一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竟会让人从心里涌出一种暖暖的感觉。
龙夜寒转而握起他的手,笑着将他的身子拉起坐好。
杞月一看这架势,心知是要说正事了,保不准,还是那件连日来常常提起的事。
那件,让龙夜寒锲而不舍,却会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的事。
“杞儿为何不愿说话?”
果然。杞月敛下眸,将身子朝龙夜寒怀里钻去。不是不愿,是不会。
从来就不会。
以前小时被其他孩子嘲笑成“哑巴”之时,他也曾在内心抱怨过上天的不公,可后来,特别是学会魂音之后,便也无所谓了。因为若不论其他,类似传音之术的魂音确是比纯粹的话语方便许多。
再后来,他的魂音成为索命之音之后,每个人听到他的声音时都只有畏惧,就更是无人会记起他身体上的残缺。
所以,就算他在转生后知晓了自己这一世的肉体并无残疾,他也从未想过要开口。反正,也不会有人想要听。
杞月将脸贴在龙夜寒的胸膛上,默不作声。
“前几日太医不是说了么,杞儿的身体并无语言障碍。”龙夜寒知道杞月是不想开口,但,他不愿杞儿一生都活在哑巴的阴影之下。
更何况——
“父皇很想听听杞儿的声音。”
杞月在龙夜寒怀里扭了扭身子,没有说话。
“杞儿难道连‘父皇’二字都不想说么?”
还是没有回应。
龙夜寒抚着杞月的背,叹了口气,心知此事急不得,他将手放在杞月的腰上,打算抱着他去用膳。
忽然,一声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唤传入耳中。
“甫、甫荒……”
龙夜寒的动作顿时僵住了,随后笑容便攀上了眉梢,是杞儿的声音,软软的,糯糯的,还有几许慌张。虽然音调不对,但却让龙夜寒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满足。
“哈哈——”
“杞儿,再叫一声。”
杞月快速的摇摇头,抱紧龙夜寒的腰,用力得像是要将自己揉到他的身体中去。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杞月咬着牙,小脸早已红得一塌糊涂。
他从未真正用嘴说过话,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虽能以魂音代替话语与人交流,但魂音只是意念的具象,与真正的口舌之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譬如该怎样发音,舌该怎样绕,这些他都是一无所知。
所以他才一直犹豫着不曾开口。
龙夜寒自然明了杞月的心思,对于他的上一世也有了些猜测,“杞儿不必担心父皇会笑话杞儿,父皇这是高兴。”
杞月小心的将脸从他的胸膛前挪到了肩上,两只晶亮的眼一眨一眨,红着脸,娇唇微启,一字一句的说道,“杞、月,饿、了……”
龙夜寒不顾杞月的反对将他的小脸从肩上拉下,重重地在其上亲了一口,看着那愈加绯红的小脸,不禁大笑出声,“父皇这就带杞儿去用膳。”
第二十章:菊红
金秋十月,金鳞初开,暖阳欲升。
或许是身旁的声响,杞月早早的从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一边慢腾腾的从床榻上翻下。
龙夜寒自然已去了早朝,许是醒得早的缘故,杞月身旁的锦被上还有些许残存的暖意,刚服侍完龙夜寒上朝的蓝香还在床前收拾衣物,虽已是尽量放轻手脚,但那悉悉索索的响声在寂静的初晨还是显得有些碍耳。
杞月一手掀开帐幔,揉着眼走了出去。
已是深秋时节,有些冰凉的地板让杞月光着的小脚趾不自觉的蜷了起来。骤然接触的冷意让杞月霎时去了那朦胧的睡意,整个人也有些清醒起来。
蓝香回头见到杞月已醒,想到是自己弄出的声音搅了小殿下的好眠,心头不由有些忐忑,规规矩矩的向他行了一礼,俯首道,“殿下,蓝香知罪。”她清楚,就算十一皇子只是与先前的七皇子一样,说是受宠死后却无人问津,但仅凭皇子的身份,便不是她一个宫女能随意冒犯的。
杞月摇了摇头,冲她嫣然一笑,“叫菊红。”
听见这三个字,蓝香也顾不得礼数了,猛地抬起头,讶然问道。“殿下刚才是说,叫菊红进来么?”
杞月笑了笑,点头。
蓝香瞪大眼,惊呼一声,朝外跑去。
稍待了片刻,菊红一脸迷茫的端着点心进了屋。方才她正做好点心,蓝香一脸神秘的找到她,叫她进屋,可又不说是什么事,真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杞月抬头看着弯下腰要将托盘放在桌上的菊红,扬唇露出一个纯真的笑。这些年,菊红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他并不是毫不知情。
一个已逝宠妃的侍女,要将一个不受待见且天生残疾的皇子抚养长大,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菊红……”
“啪啦——”托盘落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
菊红身形僵硬的转过头来,刚才,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那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清醇,“殿、殿下……是……”
杞月弯起眉眼,笑容天真无暇,干净利落的两个字从小嘴里吐出。
“菊红。”
菊红捂住嘴朝后退了一步,眼泪止都止不住。是殿下,是殿下在唤她。殿下,殿下会说话,殿下不是哑巴……
千百道思绪一齐从心底涌出,纷乱得像是一团绞在一起的麻。六年来所受的苦,所遭的罪,一点一滴,全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流淌而出,那些深埋心底的祈求,那些不能言说的渴望,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这一刻,她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笑靥如花。
杞月走上前去,抬起小手抱住了菊红的腰。在所有女人中,他不讨厌的只有两个,这一世的生母晨妃王晨嫣是一个,还有,便是菊红。
菊红慌忙擦了擦泪,吸着鼻子笑道,“殿下,早膳备了些小米粥,殿下要尝尝么?”
杞月看着她那双微红的眼,笑着点了点头。
连杞月自己都不很清楚,为何能够开口之后会想到菊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菊红,而不是无澈或是无尘呢?难道是他一直以来不曾以魂音与菊红说过话的缘故么?
杞月将盛满小米粥的勺子送进嘴里,暗自想着,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菊红在一旁看着杞月的动作断断续续的,不由问了一句,“殿下,这粥不合口味么?”
为了迎合殿下的口味,她还特意加了许多糖,味道该不会淡啊。
杞月回过神,笑着冲她摇摇头,“很好。”
“既是好,杞儿该喝快些,免得凉了。”龙夜寒背着手走进殿内,看见杞月惊诧的小脸,不禁沉沉的笑了起来。
“陛下。”菊红含笑行了礼,而后在龙夜寒的手势下收拾好碗筷,退了出去。
“甫、父、父皇!”杞月连着换了好几个音调,终于在龙夜寒的笑声响起之前叫出了那两个字。
龙夜寒看看那双睁得溜圆的眼,还有那紧紧抿起的唇,已到了唇角的笑意强忍着敛了下去,但那轻扬的嘴角还是没能逃得过杞月的眼睛。
杞月羞恼的捏起小拳,示威似地在龙夜寒面前扬了扬,却不知那张涨红了的小脸已将他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不许笑!”
龙夜寒的笑更是憋不住了,爽朗的大笑声在殿内回荡。
杞月嘟着嘴将头转向一旁,分外不满。
昨天夜里龙夜寒教了他好几个时辰,到最后连就寝都忘了到里间。其他字句也都可以说得清晰准确,可就是“父皇”二字,无论怎么练习,都无法一口叫出,每每要喊出这两个字时,舌总会像打了结般,怎么转都转不过来。真叫人气恼。
还有龙夜寒,每次他叫错了音都要笑上半晌,更是叫他羞恼不已。
想到这里,杞月回头狠狠地瞪了龙夜寒一眼。
龙夜寒忍住笑,弯腰将那个正在闹别扭的小家伙抱起,轻柔地在那张粉色小脸上亲了一口。
“今日难得有了些许空闲,杞儿陪父皇去御花园里走走,顺便让父皇给杞儿补补这几日拉下的功课,杞儿意下如何?”
杞月低头嗅着熟悉的气息,闷闷地应了声,“好。”
第二十一章:听雨轩
在这华美糜乱的皇宫,若要说有哪处可称的上清新脱俗,那就非听雨轩不可了。
半是绿水依绕,波光荡漾,半是翠竹层叠,绿意葱茏。临水的小阁只用寻常木料搭建而成,简单得甚至有些粗糙,却又在不经意间露出些许粗犷不羁的风情。在这纸醉金迷的宫中,也不知是何方人士能有如此意境。
杞月在湖边漫步,一瞟眼便注意到了那座与众不同的阁子,不由眼前一亮,拉着龙夜寒便往阁中走去。
“听雨轩?”
杞月仰头看着阁前悬挂的木牌,侧首用疑惑的表情看着龙夜寒,却看到他脸上难得一见的深沉怀念。杞月不由眯起了眼,这听雨轩,到底是……
听雨轩啊,他也是很久不曾到此一观了。龙夜寒沉吟着。他没想到在湖边的众多亭阁中杞月会一眼喜欢上这座。
见随从而至的周瑾已将阁中布置好,龙夜寒无奈的叹口气,抱着杞月进了听雨轩。
“父皇?”杞月坐在龙夜寒怀中,仰着头疑惑的看着他突然敛下笑意的脸,没注意这一回一口便叫出了那两个字。
龙夜寒倒是注意到了,用手轻捏着杞月的小脸,又沉沉的笑了起来,半是调侃半是感慨的说道。
“杞儿终于可以叫出‘父皇’二字了。”
杞月一愣,旋即红着小脸辩解道,“杞月早就可以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两人都清楚,可在那戏谑的眼光下,杞月的声音还是渐渐低了下去,犹如蚊呐。
低着头的杞月听见龙夜寒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不由得恼怒的咬上了他在自己颊边轻抚的手。或许是太过生气的缘故,小齿一合,淡淡的血腥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杞月怔了片刻,随即慌忙放开嘴,看着印在那只白皙大手上的齿痕中溢出的几缕血丝,晶亮的眼眸中瞬间涌起了些许雾气。
龙夜寒用另一只手缓缓将杞月的下巴抬起,低沉的嗓音依然带着笑意,“让父皇看看,杞儿的牙生得有多厉害,恩?”
听着这略带调笑的话语,杞月抬起眼,怯怯的问了一句,“父皇不生气?”
龙夜寒对着杞月那稍显细小尖利的皓齿细细查看了一番,扬起的唇角带着些恍然,口中却低缓的说着温和的话,“父皇当然不会生气,但若杞儿再对父皇弥补一番,父皇会更高兴。”
当然不生气,杞儿,或许,他该唤他月儿?
“弥补?怎么弥补?”杞月的话刚一出口,便见到他的父皇嘴角的弧度骤然加大,隐隐约约的,杞月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陷阱。
“杞儿先亲父皇一下吧,都是父皇亲杞儿,杞儿还未亲过父皇呢。”龙夜寒低下头将二人的鼻尖相对,温润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荡,那双因害羞而稍稍阖起的水润紫眸更是在他心里撩起了一阵难以平息的波澜。
杞月嗅着骤然接近的异香,小脸忽然泛起了红晕。
“怎么,杞儿不愿?”龙夜寒伏在杞月耳畔,悄声低语,一双狭长的紫眸却瞟向了隔着小湖死命攥着手帕的那群华装女子,微微勾起的唇笑得异常温柔。
察觉到数道怨恨与嘲讽混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杞月不必回头便知会是何人,小小的唇亦是微微勾起,那略带残虐的弧度,竟与龙夜寒的有几分相似。
“父皇说笑了,杞儿当然愿意。”可以看到这么一场宫斗之戏,即使身为主角,他也未有不愿。
杞月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印在龙夜寒脸侧,霎时,那视线更为炙热,恍若要将人洞穿一般。
“薛贵妃,你看这十一皇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些?”荣贵妃看着远处那副父子同乐,融融恰恰的场景,咬紧了牙,连那姣好的容颜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薛贵妃定定的看着那听雨轩,俏丽的脸上笑容依旧甜美如花,仿佛那快将手帕绞断的人并不是自己。
“陛下要宠谁,向来都是如此张扬。”轻柔和缓的语调,却透着某种隐约的冷意。
“更何况……”薛贵妃妩媚一笑,转身离去。
荣贵妃也是笑了起来,也随她转身而去。薛贵妃未说完的话,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更何况如今受宠,往后可就未必呢。就好比前些年被陛下带在身边的七皇子,千般宠爱,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命陨名消得下场。
但是……
荣贵妃的脚步顿了顿,唇边的笑意也忽然化为几许淡淡的担忧。
就今日所见,这十一皇子,或许会不一样。因为陛下看他的眼光,和数年前看七皇子的眼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荣姐姐……”薛贵妃见身后脚步声骤停,回头疑惑的唤了一句。
荣贵妃连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
但愿,只是自己一时看走了眼。
而此时的听雨轩内,两人已是另一番场景了。
“杞儿再陪父皇下一盘棋吧。”不用吩咐,一副围棋便出现在龙夜寒面前。龙夜寒将杞月抱至对坐,刚要回身,便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衣角。
“下棋可以。”既然答应在先,那这棋便不能不下,杞月眼珠一转,唇角忽然弯起一个狡黠的笑,“但父皇要先告诉杞月听雨轩的事。”
会起“听雨轩”这样的名儿的,除了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便是才情俱佳的女子了。以他的了解,龙夜寒自然不会起这样的名字,那么在这皇宫中,能给阁子起这名的,似乎只有皇后宠妃了。
皇后宠妃……想到这个,不知为何,杞月的小胸膛便会像塞了团棉花般,闷着口气。
捕捉到杞月眼底闪过的一丝抑郁与疑惑,龙夜寒的唇不能自已的往上弯了起来。他的杞儿,似乎也……
“这听雨轩乃是先皇为纪念心爱之人所建,到如今已有好几十个年头了。想当初,父皇也常在此处与先皇谈论朝堂之事呢……”
杞月默默地听着,也不问是哪一个先皇。现今的东离,建国不过三十余年,总共也只有过两代皇帝,一是在位的寒帝龙夜寒,其二,便是龙夜寒口中的先皇,他的父亲了。
据民众所传,当初寒帝与先皇一同征战天下,阻挠颇甚,战事激烈频繁,先皇便是因为征战所受的旧伤才在称帝不久后驾崩的。
原来不是皇后宠妃……杞月舒了口气,却又忽然为自己的行为愣了神。是否是那些女人,于自己,似乎并无干系,自己又为何如此……
接下来龙夜寒又说了些什么,可杞月却没能听清。
“来,话也说完了,这回杞儿能安心陪父皇下一盘棋了吧?”龙夜寒将盛有黑子的棋盅放在杞月面前,含笑问道。
“哦。”杞月这才回过神,小手抓起一枚棋子往棋盘上放去。
第二十二章:吻?父子或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