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疏雪回过神来,轻声“川儿,伤重不重?”
雁落川冷冷地道:“不用你管。”推开凌疏雪,兀自向前走去。
他恨,他痛,他不想停下,他不想再见凌疏雪。
这个人!这个假心假意的人!把他扔下,然后说,你不许走。
他逼他走出皇宫,又要逼他回去。
这个人,杀了他师父!
他恨他!
雁落川一步步向前走,不想停下。
他想替师父报仇,可他下不了手。就像当初他那样恨凌疏雪,却终不忍看他涉险一样。
那么,我走。我无法为师父报仇,我下不了手。我走!这总可以了吧?
永不相见。
从此后,你我,永不相见。
凌疏雪怔怔地立在地上,看着儿子厌恶的,憎恨的,推开自己。
他听到了什么?这孩子说“不用你管。”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儿子吗?
凌疏雪轻声,“川儿,我是你爹,你不要我管?”
雁落川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他想起师父对他说的“川儿,你是我的孩子,你要自己承担吗?”
悲伤。这个人,是这个人,让他痛失所爱。他叫道:“谁是你儿子?我没有爹!”
狂奔,我没有父亲!你知道吗?你杀了我师父,你是我的仇人!
泪水,一直无法哭出来。此刻,泪水在脸上,拼命地流下。
凌疏雪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离去,却没有动。
这个孩子,他说了什么?我没有爹!这个孩子,他在说什么?你不是我父亲!
沉默。川儿,我找到了你,可是,我已经永远失去了你。
不,这不能够!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番外13:尾声
雁落川不知跑了多久,精疲力尽,慢慢停下来。极目四望,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草。寒风起,呜呜咽咽。
天地空旷,雁落川坐下,坐在枯草中。孤单的身影是这样渺小。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双臂紧紧抱胸,在记忆中搜寻,那一点零星的温暖。
是他,是他那一点点可笑的坚持,杀了他的师父。
渴望幸福,渴望温暖。他坚持留了下来。
他只是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次又一次,试图抓住一点什么,然后,一无所有。
如果他不这样坚持,早些回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
那么,还要去追求吗?还坚持吗?
你的坚持,害死了师父。还要继续吗?
情何以堪。
如果你的挣扎,只会让你离你所想越来越远;如果,生命中的每一次温暖,也只是为了你更加心痛。
还有必要吗?
多么愚蠢,多么可笑。
我的挣扎,我的追求。
师父……那记忆中的温暖,让雁落川不忍再回忆。
让我忘了吧,忘记这些温暖。忘记对我,比较仁慈。
一直在流泪,这么多的泪水。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哭尽。
雁落川紧紧地抱住自己,给自己一个拥抱,给自己一点温暖。
野草摇曳,清寂。良久良久,雁落川起身。
哭累了,哭不出来了。可是,更痛,更苦涩。
从没有过这么多泪水。也许,如果无法摆脱,那就信命吧。
或者,死亡。
雁落川拔剑。既然如此,那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川儿!你要干什么!”愤怒的声音。
雁落川回首,看到了凌疏雪,笑了。这个人,怎么来了?也好,也好!
凌疏雪看到了雁落川的微笑,怔住了。多么熟悉,像大哥,像三哥,也像自己。
麻木的,没有表情的,微笑。
不!怎么会!我的儿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感到胸口一凉,凌疏雪缓缓低头。血,顺着剑流下。他难以置信的抬头道:“你要杀我?”
雁落川面无表情的握着剑,手却在微微发抖。杀了他!可他再也递不进半分。
凌疏雪没有等到回答,但他想,自己也已经不需要什么回答了。这个孩子要杀自己,这个孩子!
他要杀我,他还是我的儿子吗?
杀了他!
凌疏雪退后,夺剑。却没有遇到阻拦。雁落川只是微微垂下手臂。
凌疏雪将剑举起,然后看到了雁落川一个释然的表情。忽然心痛。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小家伙奶声奶气的念书。那时候清梅还没有死,小家伙时常恋在自己怀里咯咯笑着,灿烂天真。
孩子的笑容,常让他忘却疲惫。
想起了,方才那一个微笑。冷冷地,没有温度。
这样的改变,会有多痛?
凌疏雪的手松了,剑落下来。他轻声道:“川儿,回去吧。”
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意这样。回去吧,不论你有多恨我。
回去?回哪里去?雁落川微笑。
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轻声着喃喃:“父皇……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已经对您没有用了,不是吗?”
凌疏雪默然不语。
这样绝情!
“你真的这样认为?”我只是在利用你?
“真的?”雁落川轻笑,绕开凌疏雪,兀自向前走去。
回去?我已经没有家了,还能回到哪去?天下之大!
我已无家可归。
那么,走吧。一步一步,永远也不要停下来。
这一年的深冬来得太早,大雪漫野,极目看不到一丝人影。
凌疏雪立在树旁。枯树上积雪越积越厚,终于不堪重负。
凌疏雪微笑着从树枝上集起一把雪,枯枝微微弹起。
这样,就不会折断了。
可是,还会有更多的雪,重新覆盖。
凌疏雪轻轻叹了一口气,雪在指间融化。
看着远处的炊烟,笑了。凌疏雪回身,看到了燕秋笛。他微微惊讶的问道:“什么事?”
燕秋笛微笑:“查到那日的小乞儿是谁了。”
“小乞儿?”凌疏雪微怔问道:“什么小乞儿?”
燕秋笛笑着看凌疏雪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缓缓道:“就是那天舍命救你的孩子。”
凌疏雪恍然有悟,笑了:“那很好,好好谢他。”转身。
救命之恩?他不感兴趣。
燕秋笛急了,追上去道:“是川儿!你的儿子!”
“啊”凌疏雪站住,“你说什么?”
我听错了吧,再说一遍,你在说什么?
燕秋笛轻声道:“舍命救你的,是你的儿子。”
凌疏雪转身,面上如乍遇春风的寒冰,“真的?”
燕秋笛点头。
啊!凌疏雪狂喜,我的儿子!他——我原来没有失去他。
这个孩子,这个决绝却并非无情的孩子!他到底是,到底是——
他儿子。
这个安静的,下雪的世界,是这样美好。
凌疏雪想笑,却发现,泪水缓缓流下。
大雪飘落,寂静无声。
第43章
夏日的阳光刺眼而明媚,凌中恒远远地看到山下的驿站,露出一丝微笑。
几个男孩子在山道上嬉戏着向前,看到他时,微微一怔,旋即互相看两眼,不怀好意的笑出声来。
凌中恒兀自赶路,没有察觉。
“小子,你是那位哪位师父门下的?”戏谑的声音隐含着几分小心,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和他废话什么,师兄你瞧瞧他这脚步虚浮的,像是多大出息的?”一个粗犷的声音。
凌中恒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怒气。他平静的道:“让开,我还有事情要做。”
“你能有什么事情要做?”为首的少年眯着眼睛看向他,冷笑道:“无非也就是跑跑腿,送送信罢了。”
凌中恒咽了口气,问道:“说吧,你们想干什么?”
“小子,这才识相嘛,你不是要下山吗?帮你家小爷去买几坛子好酒上来孝敬我,不然……”
凌中恒涨红了脸,冷笑道:“孝敬你?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话犹未尽,便打了一拳出去,顺便避开来人的拳头。
那个少年仓皇的避开,不料凌中恒反应如此快,恨恨的呸了一声,道:“好小子!”转头道:“你们都给我看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周围的少年跟着起哄。
凌中恒小时候练功躲懒淘气,如今这内家功夫也是初次接触,只是堪堪调理身子罢了,哪里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不多时候身上就挨了数拳,他屈辱的咬着牙不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安静下来。他艰难的爬起身来,却正对到了秋漠归冷冷地目光。
那个少年还在冷汗连连的诉说着什么,却被秋漠归打断了,“是你先动手的?”
凌中恒咬了咬唇,道:“是同时的。”
那个少年脸色忽然变了,急切的跪下道:“掌门!弟子确实只是玩笑而已!是他先动手的!”
周围的少年纷纷作证。
天知道,怎么会这么倒霉碰上掌门路过。
凌中恒碰上少年威胁的目光,轻蔑的一笑,道:“回禀掌门,同门斗殴,不论情由,各自责罚二十大板,凌中恒,领罚!”
秋漠归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半晌,淡淡的道:“你见掌门而不拜,又是什么责罚?”
凌中恒怔了怔,躬身拜道:“回禀掌门,凌中恒不知。”
秋漠归只看着凌中恒,良久方道:“四十大板,自己去领罚便是。”
凌中恒朗声道:“是!”瞥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少年,冷笑着不再言语。
待到秋漠归走远了,少年才似是反应过来,狠狠地道:“小子,来日方长!你等着!”
凌中恒一哂,道:“你等着?恕我不能奉陪了。”
少年打了一个眼色,周围的一群少年都凑了上来,凌中恒缓缓后退,背靠着树,倔强的不语。
“如今我倒要看看,掌门还会再来不成!”少年狠狠地说道:“小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送信打杂的,猖狂成这样?爷今天就让你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凌中恒小腹上挨了一拳头,疼痛难忍。
比疼痛更难堪的,是这份屈辱。他一个堂堂皇子,天家血脉,什么时候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凌中恒冷笑着不言不语。
只是目光掠过山下时,带出了一丝暖意。
这么晚了还没有到,大叔该着急了吧?
大叔说了今儿会给自己烧几个好菜的,连日的青菜萝卜,他自己都觉得快受不了了。
大叔答应过自己,今日开始教自己拳脚功夫了,只是如今,怕是学不成了吧?
潮水般的疼痛一阵一阵,少年带着一帮手下扬长而去,凌中恒挣扎着起来,看着自己一身灰尘血迹的袍子,苦笑。
凌中恒抬头看看天色,犹豫着想转身上山,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人影,怔住了。
凌宗玉站在一块石头上,淡淡的看着他,眼底复杂莫名。
凌中恒默然,良久,踉跄着转身上山。
大叔,今儿的红烧肉,怕只能由您一个人吃了呢。要是能给恒儿留两块就好了。
恒儿这一回又耽误了,大叔不要罚的太重了啊。
恒儿本来还想采几个莲蓬大叔尝尝鲜的呢,如今怕是不能够了。
……
凌宗玉看着四哥的背影,一步一步。
山间的青石小道是这样寂静,凌中恒的背影是那样孤单。
凌宗玉张口欲要说话,却是半晌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凌中恒的身影在山道的拐角处不见。
凌宗玉垂下了眼。
呵,兄弟相见不相认,该是怎样的悲哀。
第44章
凌中恒是下午才赶到驿站的,全身的刺痛和头顶的阳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中恒捏了捏衣角,微笑着叫道:“李大叔!”
李蓬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开门,看着眼前长身而立一脸歉意的笑容的少年,到口的责骂化作一声嗔怪:“怎么回事儿?皮子又痒了不是?”
凌中恒低头道:“我昨儿起晚了,想来下山是来不及了,所以……”话犹未尽脑勺挨了一巴掌“进来说话!”
凌中恒怯怯的看一眼李蓬,随着他进了屋。
李蓬一面接过信件处理,一面道:“你且等等,我去热饭。”
凌中恒心中一暖,看着李蓬忙进忙出的摆饭菜,伸手要去帮忙,却被李蓬打了回来“瞎添的什么乱?”
桌子上有肉有虾,还有一碟鱼,这些凌中恒平日里碰也不屑碰的菜此刻倒成了美味佳肴。他看着一桌满满的菜,目光从菜上移到李蓬身上,再移回菜上,良久良久。
李蓬被凌中恒看的不自在了,笑骂道:“怎么?我脸上长花了?”
凌中恒慌乱的移开目光,讪笑道:“还以为大叔肉汤都没给恒儿留下呢。”
李蓬一怔,笑着招呼:“吃吧!”
凌中恒咬着牙坐下,面上却是温和的讨好的笑意“大叔先吃了,恒儿再吃。”身后的伤口碰到了硬木椅上,背上的冷汗刺激着被殴打致伤的地方,凌中恒的眉头不经意微微皱起。
李蓬微微笑着看凌中恒吃的狼吞虎咽,慢悠悠的道:“多吃一点,吃完了咱们好算账。”
凌中恒拿筷子的手一顿,苦着脸看向李蓬:“李大叔……”
李蓬笑骂道:“快吃!吃完了准备好挨揍。”
凌中恒撇了撇嘴,放下筷子道:“恒儿吃完了。”
李蓬哭笑不得的“真的?”也不强求,收拾碗筷“剩下的留着你晚上吃完来。”
凌中恒小心翼翼的跟在李蓬身后“大叔。”
李蓬也不理他,收拾完了兀自坐在椅子上,拉过凌中恒,问道:“说吧,到底为什么耽误了?”
凌中恒一怔,道:“起晚了,恒儿知错了。”
李蓬神色沉了下来,道:“起晚了?”这个孩子一向守时,什么时候添了这宗毛病?
凌中恒眼神略微躲闪,不敢去看李蓬询问的表情。
李蓬深吸一口气,粗糙的手缓缓掠过凌中恒的面容,露出了脸上被遮盖住的青紫,沉下脸问道:“打架了?”
凌中恒面色微变,道:“恒儿……”
李蓬素日里温和的很,沉下脸来却原来也这么可怕,凌中恒顾左右而言他,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说话!”
凌中恒小声的道:“打架了就是打架了,有什么话可说的?打架有什么可稀奇的?”
李蓬看着凌中恒脸上的伤痕,又怒又心疼,忍了气问道:“恒儿,你不是个小娃娃了,打架是好事?”
凌中恒心中微微一暖,呵,不是生气的立马举板子么?
好不好的,哪里又是他乐意的呢!昨晚打板子的人似乎有意刁难,伤痕叠着伤痕,一层层的肿起来,如今的他,只怕轻轻碰一下都会疼了吧?
凌中恒咬着唇道:“恒儿知错了,大叔就饶了恒儿这一遭吧。”
眼见板子就要上身了,仍旧倔强的不肯说出原委,那一脸我就是不告诉你你别问了的神色让李蓬原本只有三分的怒气窜到了七分。
李蓬也顾不得再讲什么道理,沉着脸手指了指桌子,示意。
凌中恒面色垂下眼,走过去趴好。眼底的畏惧与那一个怯怯的小心的神色让李蓬心中一软,十分力道减了三分。
凌中恒疼的一颤,低低叫出声来。
李蓬一怔,旋即笑骂道:“嚷嚷什么?打疼了你不曾?”
凌中恒闷哼一声,回身讨饶笑道“疼的厉害,恒儿下次真的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