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都这么多年了，今日，竟才是第一次认真看蝶。

真的是，第一次呢……

蝶……

“叮——”

魇蝶似乎也是因着杞月的话语而欢喜起来，它扇着翅，绕着杞月翩翩而舞，忽而上，忽而下，飘忽不定的轨迹里，墨色与绯色交织，那些精致的纹路都齐齐的，在雪地里泛着荧光。

杞月抬起头看着那在一片白色中分外显眼的魇蝶，红衫的衣角随着冷风一起一落，微微弯起的眉眼里，却都是笑意。

蝶，还是跟以前一样顽皮呢。

“……杞月……”

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站在花园的入口处，看着园中的景象，微张着嘴，愣愣的瞪大眼，失去了言语。

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景象。

纷纷扬扬的雪花悠然而下，天地苍茫间，一抹血红带着墨色上下翻飞，被雪花落了一层的红不但不见黯淡，却更显鲜艳。

是的，鲜艳。

如血一般的鲜艳，甚至是刺眼。

分明是在纯净的雪之中，分明是大地一片白雪皑皑，可看到那红，却忽然有一种，天，地，都该是红色的错觉。

仿佛那一抹红，能将整个天地，都印上它的颜色似的。

“……”

他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着那抹红色的眼依旧没有转开。

走近了些，那人儿的小脸才在风雪中依稀可辨。

如往日一般的让人心驰神动。

浅淡的眉眼，浅淡的唇色，还有那小小的唇边，那抹浅淡的幸福。

他忽然皱了皱眉，幸福么？

情不自禁的，他想起了靠在父皇怀里的他，那时，他的背影看起来，确是有几丝幸福的味道呢……

可是……

短短的手指在衣袖之下紧紧收拢，修建适宜的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去。

可是，那种幸福，落在他的眼里，却不知为何的，有些酸涩的感觉。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小手向上托的姿势，那种希冀的眼神，会让他觉得他握在手里的，满怀欣喜注视着的，是他难以得到的幸福呢……

他低了低头，默默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若，就此离去……

“九皇兄？”

孩童清亮的声音里带了些难掩的诧异，龙清黍抬头看去，只觉他发丝舞动间，那唇角泛起的欢喜，明亮的有些刺眼。

第一二八章：变了的东西

在龙清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声“叮——”的轻响，魇蝶几个扇翅间便在雪地上消失不见。

杞月看到龙清黍脸上罕有的几分颓唐之色，不由的有些吃惊。

他这九皇兄又遇着什么事儿了，怎么一脸丧气的表情？

不会是，在殿里遇到林夫子，又挨批了吧……

杞月眯着眼在龙清黍身上打量了几下，不怀好意的想道。

“九皇兄怎么也来了？”

龙清黍看了看杞月依旧带着笑意的脸，愣了愣，又忽然笑了起来。

“皇兄见杞月出了殿，不放心杞月一人，便也跟出来了。所幸父皇准了，要不皇兄还得在殿里听那些女人搬弄是非……”

还是如平时一般的滔滔不绝，还是如平时一般的不分好歹，可是……

杞月有些疑惑的看着龙清黍的脸上那恍若往常的憨笑，又仔细的望进他墨色的眸，看了好久，才移开了眼。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小胖子有些变了……

似乎，在他的眼中，有些东西，已悄然变了颜色……

杞月暗自收拾起心底的那丝失落，自嘲的摇头笑了笑，人在皇宫，终有一日是会变的，不是么？

他这九皇兄，算是晚熟的了……

“杞月？皇兄脸上有什么么？”

龙清黍也注意到杞月的目光，不由停下他的长篇大论，奇怪的问道。

“没有……”

杞月扬起唇，笑得天真灿烂。

杞月知道有些事情难以避免，可是，真正见到的时候，却还是会有一些伤感……

毕竟从今往后，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不是么……

杞月忽然调皮的眨了眨眼，笑道。

“杞月只是觉得，九皇兄好像又胖了些……”

“啊？”

龙清黍杀猪般的惨嚎起来。

“又胖了？不是吧……前些日子母后逼着皇兄吃了好些天的青菜白饭，怎的还胖了？这可如何是好？若是让母后知道了，皇兄我怕不是连青菜白饭都没得吃了？啊……怎么这样啊……”

杞月笑眯眯的看着龙清黍停不下来的絮絮叨叨，侧过身，望向不远处被凝成花瓣状的冰凌。

冰凌上已落了好些雪，可被透过云隙投下来的日光一照，却还是能够在雪地里反射出数道七彩的微光。

虽然外面被雪花掩盖，可内里，还是晶莹剔透的吧……

杞月抿起唇，轻轻的笑了起来。

龙清黍顺着杞月的目光看去，那只挂在枝头随着北风轻轻摇曳的冰凌花落入眼中。

雪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云隙拉大，阳光的颜色悄悄地浓了几分。

夺目的七彩之光从冰凌花上往四周射出，绚丽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好美……”

小胖子看着那冰凌花，微微眯着的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

真的很美，也……

很干净……

小胖子忽然扬唇一笑，墨黑的眼眸中某种东西闪烁不止。

“杞月，你说与天下至纯之物妖之泪想必，这冰凌花还算得上剔透么？”

“咦，皇兄怎么这么说？”

杞月惊异的看了龙清黍一眼，往常的他，怕是直接走上去将那花摘下玩耍了吧……

“呃……”龙清黍避开杞月的目光，将实现集中在那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冰凌花上，“随口一问而已……”

随口一问？是么？

杞月笑了笑，也没有再深究。

“皇兄也真是的，明知妖无泪，还问这种问题……”

杞月笑着说道，而后转过身，蹦跳着向远处走去。

看着杞月脸上如往日一样的清澈的笑，龙清黍的眼神闪了闪，而后低下头，像是誓言，又像是自语般的说道。

“杞月……皇兄定会……”

“九皇兄？”

龙清黍抬头，看见了杞月回过头朝他微笑的脸，那小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皇兄怎么不跟上来似的。

龙清黍笑了笑，抬脚朝杞月的方向走去。

可他却并未沿着杞月的线路走，而是远远的绕过那朵纯洁得眩目的冰凌花，踩着弧线朝杞月追去。

第一二九章：白石，白兔

“九皇兄……九皇兄看那里，你看那假山，是不是很像那一日的小兔子？”

杞月眼尖的看着了角落里的那块落满了雪的石块。

它稍显狭长的身体以及两旁那微微有些突起的地方，那模糊的轮廓，再加上洁白的与兔毛甚是相似的颜色，这么看着，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只在夕阳下逃跑了的小兔子。

连那只小兔子因为脚伤一脚长一脚短的模样，也被那石块临摹去了七八分。

小胖子看着那块石头，眼神却是不知为何暗了暗。

而后，却又笑着说了一句。

“确是很相似，杞月好眼力。”

得了夸奖，杞月唇边的笑容愈发灿烂。

“皇兄，我们过去看看……”

说着，还没等龙清黍有所反应，便迫不及待的往那石块的位置跑去。

“咯吱——咯吱……”

蓬松的雪在杞月脚下发出一些些奇异的声响，细细的，很是挠人。

杞月有过在雪天行路的经历，自然知道在大雪之后走路最好是稍微用些灵力辅助，这样速度会快很多。

这种小技巧是常在雪地里走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的，龙清黍这等久居南方的皇家子弟自然不会知晓，于是，他也就只能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杞月瘦小的背影飞快的消失在漫天雪花之中。

龙清黍又有些犹豫的朝那石块看了一眼，而后握了握拳，跟着那渐渐消失在银白之中的红色身影朝花园角落走去。

大雪过后，人要是就那么踏上去，便会像拔萝卜似的，走一步，便会是一个深深的坑。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型的缘故，龙清黍一路走去，竟是艰难无比，留下的脚印也要比杞月的明显深许多。

“杞月……杞月慢些……”

有些跟不上的龙清黍在后面无奈的唤了声，而后加紧步伐，往前方赶去。

并没有多远的路，只是在这雪地中，往日平坦的路也变得难走了。

再加上雪花纷扬中被拉得异常遥远的距离感，这路走起来，也愈加艰难。

“杞月怎么那么快……”

龙清黍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凝成一道白烟，随即被风吹散。

“明明是同一个武师教的，杞月的功夫怎么那么好……”

小胖子有些抱怨的低低说了一句。却不想，平日里他对秦武师的态度是如何的。

龙清黍一边抱怨着一边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太关注前面杞月的身影而没有注意到脚下，忽然，一个踉跄，便要跌了下去。

可有一只手接住了他，有力的手，止住了他失衡下落的身体。

龙清黍愣了愣，站稳了身子，头也不抬的说了声“谢谢”。

可耳边传来的声音却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用无比熟悉的语调，温和的说道。

“九皇弟可是说笑了，跟皇兄之间，有什么好谢的……”

龙清黍瞪大眼，而后缓缓合上，乌黑的眸，在雪花的映照下，却不知为何的，愈发的黑。

而后，他咧咧嘴扯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唤道。

“五皇兄。”

第一三零章：诧异

龙泽翔笑着看着龙清黍脸上的几分尴尬，却是不着痕迹的放开了扶着他的手。

“九皇弟怎的到此处来了？”

这里毕竟是花园的偏角位置，常时也罕有人来此，更别说是如今这冰天雪地里了。

“呃……”

龙清黍搓了搓手，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是杞月要来看看，所以皇弟就跟过来了，可却不曾想一跟来却不见了杞月的影子……”

龙清黍自顾自的说着，低着头的他，没看见龙泽翔眼中的诧异一闪而逝。

皇弟？他这置礼数于不顾的九皇弟，除了讨好之时，何曾自称过皇弟了？

想起小胖子平日里的肆无忌惮的玩闹与闯了祸之后那或委屈或狡黠的表情，龙泽翔不由的微微一笑。

这宫里，或许只有他，才是最真实的吧……

龙泽翔看着龙清黍落了些许雪花的脑袋，伸出手想替他拂去。

可龙清黍却是像遇见了什么鬼怪似的猛的往后仰，一只手还条件反射般的伸了出来，啪的一声拍掉了龙泽翔的手。

啪——

一声脆响，愣了两人。

龙泽翔看了看自己悬在空中的手，又看了看龙清黍脸上的几分局促与不知所措，扯了扯唇，道。

“皇弟长大了啊……”

龙泽翔收回手，看着龙清黍渐渐平静下来的眼，半是感慨半是叹息的说道。

“长大了，便不需要皇兄了……”

龙泽翔看着眼前这个面孔渐渐长开的弟弟，眼中的神色不知是惋惜还是嘲讽，复杂的难以言明。

“五皇兄，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这小子，翅膀长硬了便忘了我们是么？”

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在雪地里响起，龙清黍抬起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六皇姐龙泽瑞的身影。

一身白衣飘飘，眉眼含笑，墨色的发温顺的从肩头泻下，几缕轻抚过脸颊的青丝，为这个女子平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六皇姐！”

龙清黍唤道。

他就知道，五皇兄来了，六皇姐必然不会离此太远，从小，他便没见过五皇兄与六皇姐有分开的时候。

“六皇姐怎么没跟五皇兄一起？”

小胖子狡黠的笑，对着那眉目温和的女子打着趣儿。

“哼！”

听着这话，龙泽瑞倒是暂时放松了对龙清黍的盘问，转头对着五皇子龙泽翔不满的娇哼了一声。

“还不是你五皇兄，明知女子脚程短，也不体谅体谅——他啊，一见你这九皇弟快要摔倒了，便不顾我这六皇妹跟不上了……”

龙泽瑞挑着眉，乌黑的眸斜着瞥了一眼一旁站着的龙泽翔，一只雪白的小手轻轻拍着胸口，似乎是为着方才的疾走而喘不过气似的。

“瑞儿……”

龙泽翔急急的想要辩解，可却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龙清黍看着一向从容不迫的的五皇兄这副罕见的着急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别看六皇姐龙泽瑞平日里在人前总是一副乖乖的模样，可他却知道，私底下，五皇兄可是很怕他这位六皇姐的。

就像现在这般……

龙清黍暗自偷笑，却是没能发现，那原本应该是装怒的六皇女龙泽瑞眼中划过的冷色，也没能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五皇子龙泽翔眼底的那份深深埋藏的忌惮与那一丝似有似无的恐惧。

第一三一章：无意间，却成有意

“瑞儿，皇兄不是故意……”

龙泽翔急急的说着，略带慌张的神情却引来龙清黍又一阵揶揄的笑。

他转过眼警告般的瞥了小胖子一眼，而后又回过身对龙泽瑞解释着。

可那一直神情淡淡动作温柔的龙泽瑞却是毫不理会，反而转身逗弄起一旁看戏一般的小胖子来。

“九皇弟啊，几日不见，怎的又胖了些许？”

女子掩着唇，笑意忍不住涌上唇角。

龙清黍一听这话，原本笑眯眯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连皇姐都说本皇子胖，难道本皇子最近真的吃得太多了？

龙清黍聋拉着脑袋想着。

也未曾有多少啊，不过是清晨三碟糕点，晌午饭后加两碗甜羹，晚上趁母后不察去厨房偷吃了几块猪肘子，偶尔再有半只烧鸡罢了……

虽说有几日因心情不好多吃了些，但是……

“皇姐，我真的没吃多少啊……”

怎么还会胖呢……

小胖子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他一副愁眉苦脸抑郁不乐的模样，龙泽瑞却是不给面子的笑了开来。

女子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雪地里，竟是给凛冽的北风添了几丝柔意。

“九皇弟……咯咯……”

女子雪白的指捏向小胖子肥嘟嘟的脸颊，直把他捏得龇牙咧嘴。

“九皇弟还是吃多些的好，这么胖乎乎的看起来多可爱……”

龙泽翔看着这两姐弟之间的动作，不知为何有些奇怪的诧异，还有，不解。

他自然认得，她眼里的柔和，像是真的……

小胖子眯着眼睛大声喊疼，心底却是有些诧异。

她的动作和眼神，怎的有些像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