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薛妃的这个念头一起，连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在大皇子的生辰宴上避开所有人，只藏在幕后吃东西，大殿上出言讽刺数位大臣，而后面不改色，这许许多多，都难以让人相信这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更何况，是个能让陛下宠了这么久的人……

薛妃唇角弯起，似乎在为陈洛蝶母子二人的冷战而感到些许好笑，可那双明媚的眸子里，却有潜藏着不容忽略的暗影。

已经开始怀疑了么？

杞月看着薛妃的眼，笑得灿烂，灿烂的几乎让薛妃失了神。

也是，毕竟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旋即，杞月上前拉起小胖子，向皇后点点头，便向着大殿走去。

怀疑就怀疑了吧，这样，或许能更有趣，不是么……

薛妃回头看着两个孩童相携离去的背影，习惯般的扬着稍显尖细的下巴，可那缩在袖子里的手，却是不知何时紧紧搅在了一起。

那个孩子，不简单……

她似乎有些预感——自然她自己是不相信的——这回，她会败。

会败给一个八岁的孩子？

薛妃挑唇，冷冷一笑。

谁能笑到最后，还是未知呢……

第一二一章：后事亦未可知

“姐姐，别气了，孩子总是贪玩的，又是八九岁的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让他好好玩玩也无不可……姐姐便别气了，啊？”

薛妃揽着陈洛蝶的手臂，半弯着腰，微笑着劝慰着她。

“能不气么？都是多大的人了，不过是片刻未看着他，他便能连衣衫都能弄成这样，以后该如何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如何以皇臣的身份服众？这小子，真真气煞我也……”

陈洛蝶皱着眉，一边说，一边拿手在空中上下挥着，仿佛这一下一下的狠狠的拍着的，是那个调皮的儿子。

听着陈洛蝶最后的几句话，薛妃的眼眸里似乎笑意更浓，扶着陈洛蝶的手也是收紧了些。

“孩子还小，姐姐不必那么较真儿，长大之后的事，还远着呢……”

是啊，还远着呢……

以后的事，可未必如现在所看呢……

薛妃眯着眼，嫣然一笑。

“哎……那小子要是跟你那两个孩子那么乖巧就好了……”

陈洛蝶想到薛妃的那两个在宫里人人称道的皇女皇子，不由得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别说十成，清儿就算只有五皇子的三成懂事，我这做母亲的，也不知要轻松多少……”

“姐姐说笑了……”

薛妃状若羞涩的低下头，眼中的墨色却是愈发阴沉。

龙凤胎么……

薛妃的唇角渐渐攀上一抹轻笑，只是那其中的些许嘲讽，却不知，是为了谁……

而另一边，终于在宫女的帮助下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龙清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而后，小胖子便转向杞月，拉着他的手，很是诚挚的说道。

“杞月，皇兄这回可真要好好谢谢你……要不是杞月……”

想象着自己的母后发飙时的模样，小胖子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抖了抖，眼中神色不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事。

然后，握着杞月的手愈加收紧。

脸上的神色也是愈加真诚，几乎，便可以以虔诚来形容了。

“要不是杞月，皇兄这回便难逃一死了……呜呜，皇兄太感谢你了……杞月想要什么？只要皇兄有的，皇兄绝对二话不说给杞月送来……”

小胖子一把将杞月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几乎让杞月喘不过起来。

杞月一边用手按着小胖子的肩膀尽力往外推，一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皇兄，你要再不放手，杞月便再看不到皇兄的赔礼了……”

龙清黍的动作猛的一顿，而后像是逃离似地往后使劲儿一蹦。

“呃，是皇兄太过激动了……”

小胖子挠着脑袋，脸上涌起了一阵尴尬红晕。

杞月看着如此活宝的九皇兄，也能是自认倒霉的理了理衣服，然后撇撇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可就在此时……

一股熟悉的气息渐渐逼近，杞月抬起头望向门外，小脸上的笑意盈然。

父皇来了么？

“父皇还真不知，杞儿与你九皇兄的感情如此之好啊……”

“！！”

杞月瞪大眼，身子微颤着往后退了两步。

他怎么听不出，父皇悠悠然然的话语里，已是带上了怒气了。

可是父皇为何要生怒呢？

杞月低垂着眼眸想着。

龙夜寒见他这副不知罪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眯着眼看向一旁正愣怔着的小胖子龙清黍，冷声说道。

“你先下去。”

小胖子诺诺的应了声是，小心的抬头看了看龙夜寒喜怒难辨的脸，而后担心的看了看杞月，才不情不愿的退出了殿门。

父皇他，是对杞月生气了么？

小胖子在宫里多年，自然清楚帝王生怒的后果。

君王一言，血流千尺。

他低着头，越走越快，最终，在撞上了一根柱子之后颓然坐下。

杞月……

小胖子紧紧的握着拳，咬着唇。

“杞月，皇兄一定……”

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这个衣衫狼狈的孩童，为了另一个孩子，定下了怎样的誓言。

第一二二章：惊愕

“……”

杞月看着愈来愈近的阴影，眼眸中的懊悔也愈来愈重。

父皇生气了……

杞月忽然抬起头，猛的扑到龙夜寒的怀里，用他两只细小的胳膊，抱住了龙夜寒的腰。

“父皇……”

龙夜寒低下头看着伏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习惯般抬起的将要抱住杞月的手忽然定在了半空。

杞儿……

这回，可是杞儿的不对了……

龙夜寒半眯着眼，勾起唇，笑容愈发柔和，亦是愈发诡谲。

“父皇？”

察觉到些许不对的杞月疑惑的抬眼，却险些跌进了那双深紫色的眸里不能自拔。

“杞儿可知父皇为何生气？”

龙夜寒紧盯着那双不断游移的眸，微微一笑，却让怀里的人儿颤了两颤。

“杞月……”

杞月努力回想着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龙夜寒生怒的事，可方才自己只是与九皇兄一同，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亦没有让自己受伤……

“！”

杞月低下头，不明白为何从父皇那儿传来的不悦又明显了些。

“杞儿若还是不知……”

龙夜寒笑着抚着杞月头顶的手忽然定了定，他直起身，看向门外。

杞月亦是向外面看去。

那里，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

龙夜寒来时并未隐藏行踪，故而她们前来的迅速亦是可以理解。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皇后陈洛蝶与薛贵妃一同在龙夜寒面前行了礼，暗香浮动，珠玉配饰带着金步摇琳琳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都是面容沉静气质雍容的两人，可俯下身去的那一刻，两人的眼中却又都是一片惊诧。

那被陛下揽着的，是十一皇子么？

皇后偷眼看着那伏在陛下怀里的孩童悄悄的对自己吐了吐舌头，不由的微微一笑。

那孩子能得陛下宠爱，亦是有幸。

皇后想着，心里却难免会有些失落。

陛下能将十一皇子揽在怀里，可陛下恐怕连清儿的模样，都记不清吧……

皇后陈洛蝶看着一向温和却又始终冷情的陛下将那孩子的脸轻轻捏了捏，看到那孩子微微一怔，然后恼怒的将小手放上了陛下的脸庞抓了一把，她垂下眸，不由得幽幽一叹。

罢了罢了……

清儿不得宠乃是清儿没有那个福气，可这孩子……

这孩子……希望陛下能好好待他吧……

“皇后薛妃请起。”

杞月看到陈洛蝶给的眼色，不由的感激的笑了笑。

还好她们来了，不然……

“父皇？”

杞月有些发愣的看着龙夜寒放开了他，然后直起身向着盛装打扮的两人走去。

早已习惯了的温暖此时忽然离身，不知为何，杞月已有些不悦。

龙夜寒察觉到了杞月轻轻皱起的眉，却没说什么，而是更加坚决的与杞月错身而过。

“此番华堂装点别具一格，朕看着悦目，倒是辛苦薛妃了。”

黄袍拂动，声音温和。

薛妃猛的抬头，脸上的惊喜难以掩饰。

但，终究是在宫里混了许久的人，稍一咬唇，便定了下来。

时常弯起的眉眼柔和的透着笑意，朝着龙夜寒盈盈一拜，偷眼抬眸，却是一片风情流转。

“陛下，只要陛下喜欢，臣妾再如何辛苦，也是值得的。”

薛妃刚要拜下，一双大手便扶住了她的手臂。

薛妃抬头，冲龙夜寒盈盈一笑。

龙夜寒亦是轻笑，柔柔和和，可深紫色的眼眸中却是不为人知的闪过了一缕厌恶。

窗外，雪不知何时又落了起来。

柔柔的飘着，轻轻的，落在了寒帝与薛妃的身上。

缕缕青丝被风吹着划过薛妃微红的脸庞，龙夜寒一手握着薛妃白皙柔嫩的指，另一手却是缓缓抬起，温柔的将薛妃的发往后捋了捋。

薛妃微微一怔，继而低下头去，面色泛红。原本长相便颇为甜美的她，此时便更是娇柔得让人忍不住怜爱。

而寒帝似乎也是怜惜起来，眼眸中的暖色愈加温和。

皇后陈洛蝶看着两人手指相接，对视而笑，气氛出乎意料的融洽，不由得惊愕的睁大了眼。

陛下一向不喜与人接触，今日怎么……

陈洛蝶鬼使神差的往杞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不由得愣了神。

十一皇子的脸上的表情，是……

第一二三章：怒

怒。

杞月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那积聚在胸腔里的沉沉怒火，几乎要将他那上下起伏的胸膛撑爆。

特别是在龙夜寒伸出手替薛妃捋发之时，盯着龙夜寒修长的指抚过薛贵妃白皙的耳郭，杞月的眼眸中已微微泛起了些许紫色的荧光。

虽然他也知道父皇不会真的怜惜那个女人，但是——

父皇太过分了！

还有，那个女人……

父皇是他的，从父皇对他说了一生一世开始，父皇就只是他一个人的……

只能是，他一人的……

可那个女人……

杞月眯着眼，两只小手轻微的抖动着，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些许模糊的象。

好想……

杞月盯着薛妃那白皙的颈，眼眸中的紫似乎泛起了一丝银色的光。

好想，用指甲将女人的脖颈割裂……

杞月伸出舌舔了舔唇角，略微低垂的脸庞上是一片诡异的渴望。

似乎，是好久没有闻到过血腥味儿了呢……

陈洛蝶呆呆的看着杞月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伸出手分别搭在了龙夜寒与薛妃的臂上。

“十一皇子？”

薛妃蹙着眉看着那低垂着头的孩子，心里，竟是有些不安。

她移过眼看了看杞月搭在她小臂上的手，那白皙瘦弱的手，竟隐隐的看得到些许突起的青筋。

忽然，一股大力从那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小手上传来，猝不及防的薛妃在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便被甩在了地上。

一瞬间，雍容扫地，花容失色。

“啊——十一皇子——”

被重重摔在地上起不了身的薛妃颜色大失，惊恐的叫道。

“陛下，十一皇子他——”

“我？”

杞月松开搭在龙夜寒臂上的手，依旧低着头，慢慢的走到薛妃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他甩在地上的这个衣衫华贵的女人。

“我怎么了？”

薛妃直觉般的摇着头，看着杞月没有表情的小脸上那双透着紫色微光的眼眸，面上一片恐惧。

“哼……”

杞月竟是弯起唇笑了笑，可那笑容落在正对着他的薛妃眼里，却是可怖万分。

这女人，虽有些伎俩，可也不过如此……

杞月缩在袖中的小手慢慢曲起，眼中的荧光更甚。

看着这么碍眼，不若，就杀了吧……

“杞儿……”

一阵冷香袭来，温暖的感觉沁入全身，杞月的身子顿了顿，他低下眼看了看搂着自己的臂，眼眸里的紫色荧光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能在这里杀人。

杞月的眼里划过一阵恍惚。

他猛然记起，他的身份，他身上的妖族血脉，是该永远不能公之于众的秘密

而他今日，差点儿便要将此事泄露出去了。

杞月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惊恐万状的薛妃，眉眼一弯，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朝她笑了笑。

不过，他是不会放过她的……

不止是为了今日之事……

“薛妃娘娘，杞月扶你起来可好？”

杞月挣脱了龙夜寒的手臂，向前走了几步，笑着朝薛妃伸出了手。

而薛妃，似乎是被杞月脸上那灿烂的笑，纯然的天真晃花了眼，竟是伸出手，同意了杞月的话。

而此时，龙夜寒却是一把将杞月抓了回来，用手抬起他的小脸，惩罚似的捏了捏。

“杞儿别闹了……”

“杞月才没有，分明是父皇先胡闹的！”

杞月不满的拍开龙夜寒的手，然后捂着脸揉了揉被捏红了的脸侧。

他此时也是明白过来了，龙夜寒这是在提醒他，他为何生气。

杞月的唇边忽然泛起一丝揶揄的笑，抬起眼，也是满满的嘲笑之色，隐约的，还有一丝未散的怒气。

“原来父皇方才是为了九皇兄生气……”

为了九皇兄与他拥抱了一会儿，父皇便如此生气，便能，用这种方式让他知晓他的介意？

杞月眨了眨眼，笑了笑。

算了，虽然父皇有错，但他原谅父皇这次……

龙夜寒的眼眸闪了闪，却也是笑了。

他的杞儿，还真是死不改口……

虽然方才确是生了气，可此时见得杞儿对他如此在意，那些怒气，早已散了。

“不错，杞儿到现在才知，实在是太伤父皇的心了。”

龙夜寒半真半假的说道，而后抱起杞月，也不管薛妃倒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的眼眸，直起身，便往外走去。

“还请皇后召个太医来给薛妃瞧瞧伤，今日茶宴，薛妃若是不能出席，便不用勉强了。”

薛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地面上那渐渐远离的阴影，咬着红唇，眼中的阴狠之色一闪而过。

不必勉强么……

薛妃冲着扶起自己的皇后陈洛蝶抿唇一笑，眼底带着未去的惧意，微乱的云鬓更显出几分楚楚的怜态。

不必勉强……

薛妃看着陈洛蝶眼中的几屡担忧，唇边的笑却是愈加甜美，可又有谁知，那攥着袖口的纤纤细手，已快要忍不住愤怒的轻颤。

自然是，不会勉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