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他的杞儿，似乎只喜欢甜糕呢……

而且，似乎对民间的做法特别感兴趣。

就像这次的，将杏仁磨成粉末加入甜糕之中，便是典型的东离南部靠经南焰的地区才有的做法……

龙夜寒品尝着由杞月的小手送到嘴里的糕点，眼眸中划过些许异色。

“主子……味道如何？”

无恋站在一旁，有些犹豫的问道。

这糕点她也是第一次做——呃，其实应该说她这是第一次自己亲自做厨房的活儿，也不知小主子是否满意。

杞月扬起眸，小脸上全是慵懒的满足。

“很好……无恋什么时候有这等手艺了……我都不知道……”

无恋看见杞月的眼神里带着一些孩子气的责怪，不由得笑了笑，她低头用手拢了拢耳旁的发，脸上涌出一丝红晕。

“回主子，无恋这也是第一次下厨……所以……”

按照艳娘的说法，一个女人，长到二三十岁还没有下过厨的，便不叫女人了。

想到这里，无恋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呃，主子，艳娘……”

“恩，我知道了，无尘方才与我说过。”

杞月满意的咂咂嘴，接过龙夜寒的杯饮了一口。

“你去叫她下来吧。”

龙夜寒的眼色稍微一沉，却在一只小手的拍抚下重新露出笑意。

既然杞儿做出了决定，那他也是不好干涉的。

无恋看着两人过分的亲密，不由的有些愣怔，虽是片刻，却也被龙夜寒收入眼中。

看来，杞儿并不介意他们的关系让旁人知晓呢……

薄唇向上弯起，笑意真真切切。

“父皇……要么？”

杞月将杯口举到龙夜寒的唇边，大大的眼里那犹带着满足的神色让龙夜寒轻笑了起来。

“自然……”

见龙夜寒喝过，又吞下一块糕点的杞月毫不避讳的就着那杯又喝了一口。

恩……糕点好，茶么……也是不错……

眉眼轻轻弯起，带着纯粹的满足。

“杞儿……”

“恩？”

几个轻吻印在杞月的小脸上，那犹如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的感觉让杞月笑出了声。

“父皇……别……好痒……”

“杞儿真不要么？”

“恩……父皇……”

杞月听出了其中的些许揶揄，却也不恼，只是撑起身子，抬起头在龙夜寒脸上印出一串相似的吻。

轻轻柔柔的，没有急速的激烈，却又像是一遍一遍重复的刻印一般，深深的，将那悸动印在了两人的心间。

或许，这，便会是结局了吧……

脸上有些苍白的艳娘靠在门框上，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的掩着唇，似乎害怕有什么声音不受控制的从自己嘴里发出。

她看着那两人相拥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却是复杂的难以言明。

感激有之，震惊有之，怨愤，亦有之。

父子么？

分明，就是情人！

情人呵……

艳娘想笑，可颤抖着的唇角却始终弯不起来。

如果，这便是结局……

艳娘紧了紧手，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去，再不看一眼。

姐姐，如此这般，真值得么……

艳娘的眼中光华碎了一地，可在她身后，却是有一双深沉的眸，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身影直到消失。

第一一八章：可怕么

“众位大人，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周瑾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从台阶上望下，可见到底下一片肃然。

龙夜寒坐在龙椅上，撑着下巴，带着几丝慵懒微合着眼看着底下的文武百臣，听着那些或琐碎或严肃的事从他们口中说出，眼眸依旧看着下方，思绪却已是飞到了龙央殿里的那个可人儿身上。

杞儿如今该还是睡着的吧……

龙夜寒想起杞月睡时那微嘟的小嘴，还有不时抖动几下的长睫，不经意的，便在唇边泛开一丝柔软的笑。

他的杞儿呵……

不知何时，竟已能如此轻易的将他的思绪留滞……

不过，如此，也未有不可……

龙夜寒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案上的酒盏，指尖缓缓的顺着花纹滑下，唇边的笑容却又浓了一些。

正在凑请事宜的钱真青见了龙夜寒唇边的那抹微笑，却是不由的抖了几抖，低下声去。

他可是还记的的，那日在大堂上讯问前皇后苏柔之时，看着同床共枕了十数年的女人满身血锈之时，陛下的笑，似乎也是如此温柔。

宫里说陛下重病的传闻，终归是不可相信。

否则重病之后的陛下，又怎会比之前更加让人感觉深不可测？

见钱真青无话可讲，龙夜寒又朝其他人看去。

却见所有人皆是一致的垂下头，半点儿都不敢接触他的目光。

“众卿还有无要事？”

没有回答，一片怕人的静。

就连平日里敢在龙夜寒面前与他人争执的大将军慕容赫，也是异常小心的垂下了头。

可怕么？

或许是的。

能在温柔的笑容里批下处死皇后的奏章的皇帝，自然是可怕的君王。

这一点，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明白，皇帝这个两个字，并不是能够热闹得起来的字眼。

只是，看了这么多畏惧的神色，偶尔也会有些腻。

龙夜寒的眉微微皱了皱，却又在片刻后松了开来。

果然，只有杞儿，才会是不一样的啊……

他站起身，挥袖而去，再不言他。

“今日早朝便到此为止，若有他事请各位大人以奏章上呈。”

周瑾站在上方，看着下方依旧没有散去的大臣们小心翼翼的交头接耳，照例说了这么一句。

可那眯着的小眼睛里，却又分明的流露出几点笑意。

陛下能有如此变化，就算他这个当臣子的再怎么劳累，也是值得的啊。

出乎意料的，当龙夜寒回到龙央殿之时，并没有见到杞月窝在被里的身影。

但视线在龙央殿里转了一圈，龙夜寒便已知道他的杞儿会在什么位置了。

龙夜寒看着窗边那个拈着糕点却又不安分的将小手伸出窗外接着雪花的孩童，唇角的笑容慢慢扩散。

“杞儿今日怎的这么早便起了？”

“父皇！”

杞月惊喜的叫了一声，也不管先前龙夜寒的话里有着那么一丝揶揄，撑起身子便往龙夜寒的怀里扑了过来。

那带着满足的小脸在龙夜寒怀里蹭了两蹭，才嘟起嘴，嗔道。

“父皇，杞月平日里起的也算不得晚啊。”

“是，是。”

龙夜寒笑着在杞月的脸侧留下几个轻吻，搂着他坐回桌旁。

有些冰凉的触感，却是让笑盈盈的龙夜寒冷下了脸。

“杞儿怎的如此不小心？如此冷的天气，怎可坐在床边？杞儿看看，这小手都凉透了……”

第一一九章：欣然

龙夜寒一边责备着，一边有些心疼的将杞月的小手裹入手中，察觉到沁人的冰寒从那小手上传了过来，不由的皱起了眉。

“杞儿以后可不准如此了。”

龙夜寒说的严肃，却不知窝在他怀里的孩童却是笑得开心，那两只明亮的眼眸，几乎就要眯得看不见了。

“恩……”

杞月闷闷的应了一声，两只眼眸里闪着炫目的光。

静静的由着龙夜寒将自己的手温暖，杞月笑了一下，随即讨好般的在龙夜寒胸口处蹭了两下。

“父皇……”

“怎么？”

龙夜寒的唇边亦是不由自主的泛起一抹微笑。

他自是清楚，他的杞儿如此举动，当是有事求他了。

果然，在龙夜寒不温不火的应了两声过后，杞月终于沉不住气的在龙夜寒怀里坐直了身体，扳过龙夜寒的脸，撅着小嘴儿，不满的说道。

“父皇好好地听杞月讲会儿不行么？”

龙夜寒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那眸子里，调笑的意味却是又浓了几分。

仿佛是在说。

杞儿要什么，自己来拿就是。

“哼……”

杞月嘟起嘴将脸扭到一边，浅紫的眸里颇有几分无奈与浅愤。

其实他一直都不大明白，为何父皇总是这么爱逗弄于他。

好像一日没有看到自己脸红出糗，便一日不得欢喜似的……

父皇真是……

杞月微红了红脸，搂着龙夜寒的脖颈，然后闭起眼睛，将自己的唇在龙夜寒的唇上快速划过，一触即离。

“呵呵……”

龙夜寒舔着唇，显然是有些意犹未尽，可看着杞月快要喷出火来的两只大眼睛，还是很识相的没有再要求什么。

“杞儿不是要去那茶宴么？如今可已是巳时了……”

杞月看着龙夜寒唇边那抹带着得意的笑，要紧小牙，暗自顺着气。

“父皇，杞月若是在曦岚殿没看见父皇，那今晚……”

今晚，杞月便不会让父皇好过的……

“是么？父皇一定去，杞儿放心……”

龙夜寒笑得好不温柔，落在杞月眼中却很是刺眼。

小小的身子飞快的从龙夜寒的腿上下来，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殿门。

“杞月先告辞……”

龙夜寒看着杞月急急忙忙飞奔出殿的身影，又是一阵轻笑。

出了龙央殿，一阵疾走，正该有些生气的杞月脸上，却又忽然浮现出一抹微笑。

从来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好像轻盈的快要飞起来似的。

杞月放慢步子，抬起头望着碧蓝的天。

那天上的浮云，一朵朵，断的悠远。

浅紫的眼眸微微眯起，却是锁不住那些满的快要溢出的欢欣。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还能够被人搂在怀里，视若珍宝。

这般感觉，还真是不错……

唇边悄悄绽出一抹笑，杞月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要是迟了，那可不好……

曦岚殿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从离殿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开始，被清扫了积雪的道路两旁，便被摆上了一朵朵用冰塑成的花儿。

若是细细看去，那些冰花上的纹路丝丝分明，连那半开半合的露出的半截花蕊，亦是清晰可见。

偶尔，或许是哪个顽皮的小宫女上了兴致，又或是某位深宫老妇忽然的别出心裁，在那些光秃秃的树丫上，还看得到几朵极小，却极为精致的浅粉色的蜡花。

杞月一边走着，一边或低头或抬头看着那些形态互异的花儿在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下盛开的千姿百态。

或含苞，或竟放，或低垂娇羞，或高昂傲然，真是难以想象，只是一堆冰做成的东西，却能够将冬日塑造成了一个莹白色的春天。

这些花，还真美……

杞月想。

他从不知道，以往从未觉得好看的白色，竟也能有如此妖娆的一面。

不知，菊红会不会做这些花儿的手艺？

杞月一边看着，那些奇异的花朵映入眼中，却像是偷影在了另外一个遥远的世界。

记忆里，菊红似乎会许多有趣的东西。

除开宫里女人必会的女红，其他的像什么剪纸啦，扎花啦，甚至是制作元宵那日样式繁琐的花灯，菊红都是一把好手。

而这些放在平常人家里罕有一见的手艺，在那时的青枫殿里却是菊红用来哄她的十一殿下开心的工具。

每天都是没日没夜不辞辛苦的做着，然后在那些小玩意儿被不懂事的孩童轻易毁去之时，看着开怀而笑的孩童，不由自主地露出开心的笑。

现在想想，那时面对着那些精致的会迎着风转动的花灯咯咯的笑的自己，或许，是真的开心吧。

现在想想，那些原本黯淡的记忆，却在他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在那个褪色的快要被遗忘的角落里，被时光渐渐渲染上了那么明亮的色调，让人光是想想，便会目不转睛。

那时冷冷的宫殿里有的暖暖的烛光……

那时还有些青涩的菊红的脸上老成的欣慰……

那时，冬日里时不时飘入他的窗门的杏璃花的清香……

杞月微笑着弯起眉眼，忽然加快脚步，欢快地向前跑去。

四周的白在杞月的视野里向后飞退，恍然间，却是化作了一道道色彩鲜艳的流光。

那些绚丽的颜色，迷离得，恍若能与梦境相连。

第一二零章：皇后之怒

一路的布置如此别致，曦岚殿里的景色就更是让人颔首称善了。

还未入殿，与殿门之前，便有一簇簇冰晶结成的花儿将入口装点得亦真亦幻。

那些处理的异常仔细的棱角之下，还能看到阳光投下的一小片一小片的七彩的影。

站着这儿。

看着那景。

却好像是，一不小心闯入了哪个仙子的梦境。

杞月仰着头，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肩上却被人拍了一下。

回过头，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小胖子嬉笑的胖脸。

“杞月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快进去，快开始了哦……”

说着，便拉起杞月的手，略急的向里面跑去。

“皇兄……”

杞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小胖子拉进了曦岚殿。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可，有些不巧的是，刚拐过弯，要进殿之时，便撞见了与薛贵妃一同，并肩散步的皇后陈洛蝶。

一见两人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薛妃的脸上笑容不减，只是那眼眸中却是实实在在的闪过了些许阴沉的不悦。

杞月看着那丝快得抓不住的森冷，清澈的紫眸里光晕流转。

似乎，又有什么好玩儿的事要发生了呢……

而与薛妃同行的皇后陈洛蝶却是差点儿不顾仪态的冲上前将她那丢人的儿子给教训一顿了。

看看、看看那衣衫！

明明是出门前才让他换上的干净衣服，明明在来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注意形象，一定不要弄脏。

可你看看，小胖子那身原本是明黄色绸衫，可这时，却是添了些许深深浅浅的灰，也不知是钻洞来的，还是在树上滑下弄来的。

陈洛蝶看着小胖子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一副认错的模样，两只手却是在身旁偷偷摸摸的向十一皇子打着手势，不由的牙根一紧，差点儿将牙都咬碎了。

“清儿……”

小胖子的身体随之一颤。不用多想，他便知此时的母后会是怎样一副咬牙切齿的可怕模样。

“母后、母后何事？”

此时他都快要将自己骂了个几百几千遍了。

什么时候不进殿，偏要撞在母后与那学费娘娘在场的时候入殿，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且不论陈洛蝶两母子如何较劲，杞月的表情却是与在场的另一个人——薛妃有几分相似。

都是浅浅的笑，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毫不担心。

可薛妃脸上的笑有的几分不知真假的甜腻，到了杞月那儿，却是成了一眼可以见底的清澈的天真。

微弯着眉，唇角自然的翘起，两只眼眸里也尽是不加掩饰的水光浮沉。

薛妃的目光在杞月脸上流连许久，却还是只能看到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欣然。

难道，这十一皇子，真是个平平常常的孩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