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很累很累……

少年缓缓闭上眼，安静的感觉着自己的身体向着地面倒去。

一阵冷风吹过，少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衣被吹动着、轻挠着他的身体，他甚至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娘说的不对……

少年茫然的想。

冻僵了不止是动不了，还会晕迷呢……

“月儿！”

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似乎听见了某个人撕心裂肺的吼声。

可是，那会是谁呢……

此时的少年已无力探究，因为他的精神已完全沉睡了，苍白的脸恍若失去了呼吸。

“月儿……”

龙夜寒抱着少年的身子，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少年洁白的衣衫，霸道的，在那片纯白上添上一片妖艳的绯红。

周瑾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他的主子抱着那个少年，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可少年那头长长的银发，却是被他一根不差的捞进了怀里，细细掩好。

周瑾诧异的看到少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造就的阴影竟成了此刻少年脸上最深的颜色。

营帐内的将领们还未散去，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少将军将那少年放在床榻上掩好被角，然后直起身，面无表情的望着床上呼吸轻微得像是会随时断绝的少年。

是灵力透支，而且魂魄也有些许损伤。

将士们并不笨，他们很容易的便看出了少年晕迷的原因，也猜出了他们的少将军能这么快从敌阵中脱身的原因。

定是这少年付出了某种代价，才让少将军安然无恙。那代价，只观少年如今的模样，也知是定然不轻。

可是……

心里却不是那么好受……

鲜血还在不停的滴落，龙夜寒腰间的伤口狰狞的翻着，可是没有人敢开口打破这沉重得几乎快要压死人的气氛。

也没有人说的清楚，在看到他们一直想要除去的少年晕迷着、躺在那儿几乎快要断绝呼吸的模样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是震惊，是茫然，还是感激，还是悔恨？

没有人能说得清。

第一五二章：不可置信的猜测

“嘿，慕容，你可知如今月公子如何了？还没醒么？”

“我也不知，但愿……但愿月公子能早些醒吧，将军他这几日都……”

“是啊，但愿月公子能早些醒来，我等也能早些安心……”

周瑾端着药碗从营帐中穿过，低着眼看着手中的药汁，心里暗暗叹息。

自从月公子出事以来，军中的人对月公子的看法似乎在一夜之间来了个大逆转，先前还策划着要除去月公子的人，这时候却又都愁眉苦脸的希望月公子早点醒来。

周瑾暗自摇了摇头，却是自嘲的微微一笑。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主子。”

周瑾掀开幕帘走进营帐，然后将药碗递到龙夜寒的手中。

龙夜寒接过药碗，挥手让周瑾退下。

周瑾的眼睛扫了扫营帐里孤零零的一支蜡烛，昏黄的光下主子越发深沉的眼，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还是闭了嘴，退出营帐。

从幕帘被掀起的缝隙中透过来的光将少年的脸照亮了一瞬，而后又重新归于昏暗之中。

龙夜寒扶起少年，将他因为卧床而愈发单薄的身子揽在怀中，而后喝了一口药汁，对着少年的唇哺了过去。

苦涩的药汁划过两人的唇舌，少年本能的将口中之物咽下，除了偶尔的吞咽，却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龙夜寒喂完汤药，看着少年沉静的躺在那儿，脸色苍白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不由伸出手，轻柔的抚上了少年的脸颊。

银色的发散在少年身周，映在龙夜寒深紫色的眼里，却是无比刺眼的璀璨。

三个月了，月儿。

月儿，你还要躺多久呢……

龙夜寒狭长的眸里渐渐积聚起阴霾，身周也不可抑止的透着些沉沉的寒气。

南焰……

忽然，龙夜寒觉得手下的棉被动了一下，抬眼扫去，却见少年已挣扎着睁开了眼。

那双浅紫色的眼眸茫然的看着上方，似乎是觉得身上的被子太过厚重，少年一手撑着身体想要坐起身来。

“别动，月儿，再躺一会儿。”

少年将眼睛转向出声的方向，两只清澈的紫眸空洞的看着龙夜寒。

龙夜寒轻柔的将少年按下，不知为何，被那双茫然空洞的眼眸一望，月儿醒来的欣喜便被心疼所代替，再有的，也只是越来越深的怒气，对南焰的怒火。

似乎是感觉到了龙夜寒情绪的波动，少年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而后却是乖乖的顺着龙夜寒的力道躺回床榻上。

然后他便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从被子之下握住了他的手，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说。

“月儿，我定为你报仇。”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两只眼眸里也尽是茫然。

似乎是在疑惑，为他报仇？报什么仇呢……

没有任何人伤了他，而让他付出了味觉作为代价的那个“人”，可是谁都伤不了的呢……

龙夜寒看着少年脸上的困惑之色，握着少年的手力度忽然加大了些许，克制着，却还是忍不住心疼。

“月儿……”

“主子，月公子的药。”

周瑾掀开帘幕走进来，龙夜寒侧眼看过去，帘幕外飞快的闪过几个人影。

周瑾的嘴角抽了抽，仔细看看龙夜寒的表情，未见到有不悦，这才走近床榻，将汤药放在桌上。

“主子，大夫说月公子若能咽下食物，最好用些清淡的膳食。”

周瑾看着那碗浓浓的深褐色药汁，顿了一下，然后低声的说，“这是今日的最后一碗了。”

“你先下去。”

龙夜寒挥手道，顿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还未完全静止下来的幕帘，又说道，“叫那几个混账也下去。”

周瑾低低的应了声是，而后走了出去。

就在周瑾刚刚走出营帐，放下幕帘之后，几个粗壮的大汉连忙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道。

“月公子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了吧？刚才少将军不会看到我们了吧？周瑾你可要为我们说句话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讲着，周瑾回过头看了一眼寂静的营帐，眯起小眼笑了起来，心里甚是欣慰。

从那时起，便再没有人对月公子说什么不是。

军人就是这么简单，可以爱，可以恨，而且爱憎分明，毫不含糊。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龙将军才会不顾自己的独子的感情，将月公子赶走的吧……

……

（以上是回忆，现在回到慕容赫和周瑾在宫里散步的场景）

“慕容，你还记得那时的月公子么？”

周瑾的眼神里带着怀念的神情，时常笑眯眯的脸庞此刻却是带上了些许沉重的感怀。

那时的月公子，现在的十一殿下，怕是仅有的能够让主子的神色发生一些些不同的人了吧……现在回想起来，他仍是会觉得有些心酸，主子和月公子紧紧相拥的场景见得多了，他亦会觉得这两人的天生契合真真不该被先皇那么硬生生的断去联系，那么一个空灵美若精灵的一个人，怎么能够是妖，又怎么能够，被先皇视作异端，而后生生驱逐？

周瑾回想着那时月公子最后被一名狐妖抱着离开时，回头望向主子的表情，漠然的，空洞的眼，却又透着过分的清澈，空灵得像是真的能够看进人心。

“月公子走的时候，很难过。”

慕容赫亦是叹着气，半生戎马豪气冲天的慕容大将军，亦是少有的在脸上出现了些许悲戚之色。

月公子的表情向来不多，就算有也是淡的让人察觉不到，可那天，离开的那天，却是落了泪。

主子的表情也很是阴郁，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暴起杀人。

月公子的眼泪滴在主子的脸上，像是主子的泪。

“也难怪陛下到如今都不肯原谅先皇。”

周瑾抬头望向天空，月公子与主子呆在一起的场景他到现在还记得，月公子不会说话，主子的话也不多，但两人就那么静静的坐在一起，也会让人觉得分外的美。

可先皇，却是狠得下心将这两人生生拆散。

“这也不能怪先皇，月公子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不那么做，怎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慕容赫与周瑾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苦笑。

不错，先皇也是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啊……

又走了片刻，周瑾忽而说道。

“慕容，你觉不觉得陛下对十一殿下与对月公子的方式有些……”

“呼——呼——”

寒风吹过，寒冷之感直透心头。

两人的脚步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脸上，都是一片震惊之色。

现在才发觉，十一殿下与月公子，真的有很多相似之处呢……

这么些年来，除了十一殿下，又有何人能够得陛下如此相待？

周瑾想起第一次见到十一殿下时的场景，那时候那双淡漠的浅紫色眼眸，那个孩童身上空灵的恍若精灵的气质……

可是陛下与月公子是倾身相恋，而十一殿下……

慕容赫铁青着脸，眼中一片不可置信。

“周瑾别瞎猜，陛下对七皇子不也宠得很么……十一殿下只是另一个七殿下而已吧……”

“是……只是另一个七殿下而已，不可能会……”

周瑾闭了嘴，慕容赫亦没有再出声，两人在雪地上呆呆站立了半晌，而后对视勉强一笑，挥手告别，各自离去。

寒风呼啸，白雪纷纷扬扬，只是不知，在这起起落落的雪花里，有几瓣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第一五三章：杀意莹然

御书房内，龙夜寒一手抱着杞月，另一手却是执着朱笔批着奏章，房内的空气几乎凝滞，只有那丝白的烟缭绕盘旋，为这御书房添了些许淡雅的暖香。

忽然，龙夜寒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动了动，低下头，看着他迷茫的轻揉着眼，不由得沉沉的低笑出声。

“唔……”

杞月茫然的睁着大眼，水光氤氲的浅紫色眼眸中泛着些慵懒之色。

“这是几时了，父皇？”

“杞儿还知道起啊……父皇以为杞儿要睡到午膳呢。”

龙夜寒轻笑着用朱笔的一端点点杞月的小鼻子，微微眯起的狭长紫眸里尽是宠溺的温柔。

“哼……父皇又笑话杞月了……”

杞月撅着嘴瞪了龙夜寒一眼，而后微微撑起身，眼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可却没有见到那个胖乎乎的顶着一个油光光的脑袋的周瑾。

“周大人到哪里去了？”

杞月见四周无人，便有窝回龙夜寒怀里去了，眨眨眼，似乎又有些倦意。

“周瑾倒是有些懈怠了，去送慕容赫送了这么久还未回……杞儿说说，这该怎么办？”

龙夜寒倒是乐意无人，此刻说的话也半是玩笑。

杞月迷迷糊糊的看着龙夜寒那张俊美的有些惑人的脸，说道。

“父皇，就罚他自断——”

杞月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这才清醒了一点儿，这可不是妖界，自断一臂这种事情在妖界虽算不上什么惩罚，最多也只是警告，可在人间界可真真算得上是重罚。

这样想着，杞月便语气一顿，笑着说道。

“就罚他的俸禄好了……”

“呵呵……”

龙夜寒俯下身用自己的鼻端碰碰杞月小小的鼻，眼中闪过一丝深沉之色。

杞儿，你可知父皇对杞儿的身份真的不在意，所以杞儿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也不知何时，杞儿才能明白父皇的意，才能脱离前世的阴影，安然而笑……

“那便罚他一年的俸禄吧……擅自离职可是大罪，杞儿只罚了他一年俸禄，还真是心善……”

“哼，一年俸禄已经不少了，若再多，杞月担心周大人家中无米下炊，过不了这个寒冬，父皇没人照顾，杞月的罪责便大了……”

杞月感受着龙夜寒的气息将自己满满包围，眼中的狡黠明亮的让人忍不住追寻。

“是么……”

龙夜寒在那张笑得十分开心的小唇上轻吻一口，然后微笑着看着杞儿的小脸上蒙上一层微红的颜色，诱人得紧。

“那父皇便废了周瑾，改为杞儿照顾父皇可好？”

杞月转着眼眸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眯起眼，搂着龙夜寒的脖颈笑着说道。

“好。能照顾寒帝，杞月真是无比荣幸呢……”

龙夜寒亦是扬唇，两道英气的眉轻轻一挑，眼中全是兴味。

“那么，杞儿便……”

一阵脚步声传来，龙夜寒与杞月对视一眼，皆是有些玩味的轻笑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走来的，不正是周瑾么？

杞月拉下龙夜寒的脖颈，轻声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两只水光莹然的眸子里盈满了狡黠之色，端的是可爱至极。

听着杞月的话，龙夜寒的唇边抑制不住的扬起一抹满满的宠溺，他的杞儿，还真是顽皮……

正如此想着，龙夜寒便在杞月的示意下咳了一声，然后放缓语调，如平常一般带着低沉的嗓音不急不缓的说道。

“周瑾，进来吧。”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而后却是依言推开门，躬身走入御书房中。

“陛下，臣方才耽搁了，望陛下恕罪。”

周瑾没有抬眼，垂着头站在那儿，恭恭敬敬的行着礼，只是那低垂的眼眸中却仍是不能自已的露出些许尚未完全敛下的震惊与异样之色。

“擅自离职可是大罪，你可知错？”

龙夜寒声音沉沉，似是如往日一般温和，可又带着些许难以捉摸的深沉。

周瑾沉默了片刻，而后跪下身子，道。

“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陛下总是这般的，不论是谁，都不能逾规，只要犯了错，不管是谁，都不能免于责罚。所以这样的情景他能够预料的到，也可以接受。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御书房里投到自己身上的另一道带着好奇与探究意味的眼神，让人诧异，亦让人心颤。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陛下面前有些许与众不同的特权，没有人可以例外。就算是前些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七皇子，在龙央殿里，避开众人的视线的时候，也是得不了陛下的喜的。那时他便清楚，七皇子的所谓受宠，大抵是陛下为了某种目的而做出的假象而已。

可是十一殿下……

周瑾忽然发觉，陛下对十一皇子与七皇子相比，除了在无人之处陛下对七皇子的态度之外，其他旁的，却是半分不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道说，七皇子只是陛下为了十一殿下铺的路？

七皇子的受宠，只是为了日后宠十一皇子之时能够消除众人对十一皇子的戒心，保证十一皇子的安全？

难道，七皇子，只是十一皇子的替代品么？

周瑾越想心里越是震惊，越想，便越是觉得陛下的举动实是早有预谋。

越想，便越是觉得，十一皇子与之前的月公子之间，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