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二）——白洛

暗的眼眸闪了闪。

忽然，蓝香一声惊呼，一个闪身将暗手里的面人拿到手中。

“真可爱……给你太不值得了，就送我吧！”

暗的眼前全是方才蓝香扑入他怀里抢走面人时那如孩童般欢笑着的脸，他的唇不知不觉的向上勾了勾，第一次出声说了一个字。

“好。”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蓝香的眼睛微微瞪大了看着暗的脸，抚摸着面人的手也停了下来。

她看见暗的眼中隐隐闪过的一丝窘迫，扬起唇，笑容灿烂。

一朵烟花在旁边的商铺上空炸响，蓝香转过头去看，温暖的橙红色光芒撒了一身。

孩童兴奋的欢呼声传入两人的耳中。

“大家快看呐！善药堂放烟花啦！”

“哪儿呢哪儿呢？”

“哎呀，快上来！下面人多看不到，我拉你——”

“诶——真的！墙上看的好清楚！这烟花好漂亮……”

“是吧？没骗你吧……”

她忽然回过头，笑靥如花。

“暗，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好么？”

暗将视线转向自己的右手，那里，一只属于女子的白皙纤细的手正缓缓将自己探入他的手心。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一向冰冷的视线，那只手颤了颤，却忽然一下子握住了他。

暗的左手条件反射般的轻微一抖，匕首落入手心，他感觉到那只手握着自己的力度缓缓加大，皱了皱眉，手中的匕首却是收了起来。

“好。”

他说。

第一七九章：蓝香

夜色甚浓，除了偶尔划过天际的一点点烟火，整个天空像是被倒了一瓶墨汁似地，深沉得看不到底色。

除夕，家家团圆，或有些旅人赶不及回家的，也会借靠在亲戚朋友家，用他人的欢声笑语洗去自己一身的惆怅孤寂。

所以这时候，酒楼里的人是最少的。

就像恋蝶楼这般，虽是开门迎客，可厅内却无一人在座，空荡荡的，好不冷清。

连个侍候的小二也不见。

蓝香跟着暗走近恋蝶楼，看着周围清雅的布置，不由得暗暗有些惊奇。

既是惊奇这布置之人的心灵手巧来历非凡，也是惊奇暗这么个冷漠如斯的人会寻得到这么一间酒楼。

暗未曾理会无恋环顾四周时所发出的啧啧赞叹，他抬起眼往楼里扫了几眼，却是微微皱起了眉。

有些诧异。

正对门口的柜台旁，一向靠立在那里的无恋却不见了身影，这可不是件常有的事。

而且，这楼里底层一个人也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暗垂着的手指有规律的动了动，就像是面对匕首的轻抚。

蓝香更加惊奇，两只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果真，出宫是对的。若不是出来这么一趟，她怎能见到暗如此不同的一面？

虽说暗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厉甚至漠然，可是熟悉他的人才会知道，暗方才，已是动了杀机。

蓝香的想法只是在头脑里转了这么一小会儿，再抬头，便已发觉暗已不见了踪影。

蓝香喟然一笑，摇摇头，抬脚往楼里走去，可刚走了两步，蓝香便有些犹疑的皱起了眉，随后加快脚步朝二楼飞奔而去。

竟然有菊红的气息。

清早才被放逐出宫的菊红，怎么这么巧的一日未过便在这里遇上了？

不会是，菊红那个丫头被什么人被掳去了吧？

蓝香的身形快速掠过走廊，瞬息之间便在一处房门外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

菊红的气息，便是在这个房间里消失的。

蓝香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一道寒冷的光隐匿在她的手中。

“砰——”

门猛的被推开，房里房外，三个人傻傻对视。

蓝香微微张着嘴，看着房中，手里拿着一个茶壶正在给坐在对面的女子倒茶、此时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愣住的菊红，不知说什么好。

“……”

菊红愣愣的看着破门而入的蓝香，沉默片刻，之后眼眶忽然就红了。

“蓝香姐……蓝香姐！”

菊红扑到蓝香的怀里，死死的抱着她的腰。

“蓝香姐……呜呜……”

“蓝香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蓝香姐，我错了，小殿下的事我不该说什么的……”

菊红的眼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浸湿了蓝香的衣。

蓝香安慰似的拍着菊红的背，视线却越过菊红落到了那个已站起身的妖艳女子身上。

她眉眼间的线条，蓝香看着越来越觉得有些熟悉。

她是……

第一八零章：漏网之鱼，幸会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三人在各自冷静了一会儿之后，都在桌边坐下了。

蓝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墨色的眸里在望向王晨秦时充满了莫名的疑惑。

这个妖艳女子的外表，真的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这种艳丽，这种炙热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的美，她却是从未见过。

菊红看了看相互打量的蓝香与王晨秦，放下茶杯，开口介绍道。

“蓝香姐，这是二小姐王晨秦……”

“王晨……秦？”

蓝香敛下的眸往上一翻，直直的看向笑容妖艳的王晨秦。

“若说王晨嫣，我倒是认识。可是王晨秦么……”

蓝香看着王晨秦一脸的艳丽装扮，冷笑着，手里的匕首悄无声息的落入掌心。

她就说她怎会觉得这女子的轮廓很是熟悉，原来是当初晨妃的亲姊妹。

可是当年，陛下可是下令抄了王侍郎的家的，同时也诛了他的三族。据情报来看，当初王家大宅里少了一人。

那少了的一人，也正是王家大院里最不受待见的王家二小姐王晨秦，虽然此人在王家并无太大作用，甚至与王家其他人的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好，但夜莺却始终没有撤销对她的追查。

那么这个王晨秦，会是当年的那个漏网之鱼么？

蓝香冷笑着，丝毫不掩饰那种凌厉的杀意。

如果是，那么今日，便由她来完成当年的任务吧……

“不要，蓝香姐！”

菊红惊呼着，伸出手死死拉住了蓝香的手。

可蓝香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带着杀意的眸里朝菊红望去，竟是让菊红生生打了个冷战。

“不可以的，蓝香姐！小殿下是知道她的！~”

小殿下知道？！

蓝香一怔，随即，浑身杀意收敛得一干二净。

若是小殿下知道，那么她的存在也必然经得了陛下的同意，如此说来，便也无她什么事儿了。

她甚至微笑着重新端起茶水，朝对面的王晨秦举了举。

“在此赔罪。”

说着，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菊红这才呼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蓝香轻笑着看着对面的妖艳女子一直未曾变色的脸庞，眸里竟带上了一些赞赏的味道。

从尸山血海中出来的人，最看不起的，便是遇事惊慌的胆小怕事之人。

蓝香放下空了的茶杯，嘴角噙笑，自我介绍说。

“我是蓝香，宫里的侍女。”

王晨秦亦是举起手中的杯，如蓝香先前所做的一样，一饮而尽，娇笑依然，却多了几许江湖豪情。

“幸会。”

待菊红笑着给两人的茶杯添上茶，王晨秦的笑容里却又忽然多了些别的东西，她半眯着眼看着蓝香，身上的红衣艳丽的颜色似乎灼烧进了她的眼眸。

宫里的侍女么？

呵……

“我真庆幸此‘幸会’二字未曾与八年前说……”

第一八一章：坦然

蓝香挑唇一笑，轻飘飘的应道。

“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

当初未曾完成陛下的任务，他们暗部还被责罚得不轻呢……

蓝香挑眼看了看王晨秦妖艳的笑容，脑海里却是回忆起了那个气质如同杏璃花一般，淡雅清澈的晨妃王晨嫣。

还有小殿下那张颇为惊天有人的脸。

真的很是相似呢。

只是，内里的气质却全然不同。

晨妃是淡雅，王晨秦是妖艳，而小殿下……蓝香敛下眸——她却是看之不清，时而天真无邪时而心狠手辣，她看不到小殿下真正的模样。

转而，她想起了这些年来一直未曾找到王晨秦的事。

看来，这王晨秦，便是因为躲在烟花之地，才能漏网而出的吧……

却又不知，那个为她掩饰身份的人，又会是何方人士呢……

想到此处，蓝香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事，原是不该她想的，她只要，完成陛下的命令即可。

蓝香抬眼看着笑容依旧的王晨秦，若是陛下没有吩咐，那么她的命，她也不稀罕。

“不过，现在说这句话，也不算太迟吧……”

王晨秦一愣，随即扬起唇角，微微挑眉，惑人的妖艳之色愈加浓烈。

“倒也不错……”

说着，便与蓝香对视，一同笑了起来。

菊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头雾水，但两人之间愈渐和缓的气氛却让菊红的脸上流露出一片真切的欢喜之色。

王晨秦是她的二小姐，蓝香是照顾了她一年的姐姐，再如何，她也不愿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有什么损伤。

如同此刻这般的融洽，便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了。

旋即，她想起了小殿下。

还有今早，被她撞见的那个足以让天下人尽失颜色的吻……

菊红忽然觉得有些失落。

蓝香姐该也是知道陛下与小殿下之间的事吧，毕竟是服侍陛下生活起居的人，可是……

菊红抬起头看着蓝香欣然而笑的脸庞。

可是为何，蓝香姐却能够这么坦然，这么的……

“傻丫头——”

菊红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拍了一下，愕然抬起头，才见到蓝香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眼中带着与常日一般的狡黠之色，却又多了一些未曾见过的，如同以前她曾见过的、大小姐看着二小姐时候那种温和的宽容的神色。

蓝香收回手，端起茶随意的灌了一口，而后笑着对菊红说道。

“你还真是个傻丫头，陛下与殿下的事并非我等能够评说，以那两人的风采，当今天下，除了彼此，怕也无他人可以同归，更何况——”

蓝香晃了晃手中的杯，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说不出来的叹息。

“更何况，人之一世，能够重遇，真的不容易呵……”

菊红眨眨眼，觉得鼻头有些酸涩，她用力吸了吸气，轻轻的应了一声。

“恩……”

今日出宫后，她已想通。只是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否还有与小殿下相见之时？

蓝香抚着菊红的脑袋，又是一阵安慰。

而坐于对面的王晨秦，却是低着头，不知为何，敛起了笑。

不能评说么？

呵，还真是可笑！

王晨秦低垂着的，落在杯中旋转不止的茶水上的视线里，夹杂着某种复杂得难以说明的心绪。

明明，是父子……

第一八二章：剑拔

明明是父子，不是么——！

王晨秦微低着头，在桌下攥紧双手，某一刻，蓝香的声音与菊红的笑都忽然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明明是父子！父子！

并非旁的！

可又为何，偏偏做出那样的姿态？

飘渺的茶香萦绕中，王晨秦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日的那两人。

相拥，轻吻，耳语微笑。

那样的父子——不，那样，还是父子么？

那是情人，是逆伦！

王晨秦恍恍惚惚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日的傍晚，那一日的残阳似血，那一日，她的姐姐红色的衣，那一日，从那双僵硬的臂中露出来的那双浅紫色的眼眸。

而心绪，似乎也回到了那个哀伤得茫然的日落，是爱，是恨，她说不清……

王晨秦的眸略微下敛，直愣愣的盯着云雾起伏的茶水。蓝香抚着菊红的脑袋说着安慰的话，温和的眼眸在扫过她的脸时却倏然划过了一丝犀利。

想必暗是早已知晓她的存在的吧，却又为何——呵……

蓝香暗自摇头无奈的轻笑，依暗的性子，若无必要，恐是不会与她说这些在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事的吧……

蓝香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神色，像是失落，像是苦涩，又像是旁的什么，很淡，却很实在。

也不知，此刻暗在做些什么……蓝香想着，又是一阵不自觉的轻笑，带着依旧的淡淡的苦涩与无奈。

暗此刻在做的事与他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讲很是相符。

他在偷窥——呃，用一个比较上得了台面的词来讲是监视。

又或者说，只是在不经意的撞见了某一件比较有趣的事情。

这是在无恋的闺房，柔和的轻纱从顶上倾泻而下，伴着一盏并不算是太明亮的灯火，轻轻柔柔的在房内铺了一屋的影影绰绰，屡屡幽香在空气中漂浮着，丝丝沁人心脾。

无恋站在窗前，两手相握放在身侧，姿态很是从容，她靠着窗，眺望着外边的万家灯火，时不时闪耀的烟火在她的脸上投下某种浅淡却并不易让人忽略的阴影。

“你唤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么？”

无尘挺拔的身形直立在房中央，他微微侧头看着桌面上燃着的烛火，墨色的眼中有一处火焰不断晃动。

他的声音一如平常，既不激烈，也不是如一潭死水一般无波无澜平白惹人厌恶，只是那种轻柔的，平淡的，却又透着一些显而易见的淡漠的口气。

暗站在房门之前，静静的站着，透过一丝门缝，他看见，无尘搭在身侧剑柄上的手，正在轻微的抖动着。

不是紧张的颤抖，而是剑客出手之前那种有规律的律动。

暗的脸上一片漠然，他直直的看着无尘平静中蕴含着急怒的脸，眼睛一眨也未眨。

“若你只是为了此事，那在下便要告辞了。”

无尘的声音依旧平淡，只是那双墨色的眸里，在橘色的烛火的映照下，忽然多了一抹刺眼的精芒。

插在剑鞘里的剑，已有一小截被无声的拔了出来，在温暖的烛火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

第一八三章：弩张

“我就知道，男人都是这样……”

末尾的几个字在低语中让人听不清晰，可无恋的话语中那种嘲讽与苦涩，却能够轻易的钻入人的心底。

无尘慢慢拔出的剑在诧异间缓了一缓。

他知道，无恋的话还未说完。

果然，那个平视着前方，任由腊月里冰冷的北风带走自己身上的温度的女子微微低着头，仿佛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男人啊，都是这样，所谓爱，不过是在嘴里说说而已。”

无恋的声音里充满的轻蔑的嘲讽。

细细听来，还夹杂着某种不易觉察的辛酸苦涩。

“哼，你又是如何知晓？你自己的事，不过是你眼光不好罢了。”

无尘的眉头轻轻的皱着，烛火发出的细腻的暖光在他的眉间描绘出淡淡的浅影。

他知道无恋的事，也知她的身份。

可是，他对她，却并没有丝毫的怜惜。就像他方才所说的那样，无恋，不过是眼光不好，挑错了人罢了。

这种事情，他自信不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呵呵，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