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他乡（第一、二部）——生野棱

（在日本待了三年，看来我也变得迟钝不少。这样会被小尚讨厌的。）
死亡并非不可怕。但最让人恐惧的，是尚道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然而，因为害怕而退缩又不是两人的作风。尚道是结城的旅伴。他们应该追求同样的目标，注视同样的事情。唯有这样，结城和尚道才会相辅相成。
尚道正在呼唤结城。结城能做的，就是回应对方。
（最多是赔上两人的性命。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想要追求安全的话，就应该乖乖待在日本。就算出国旅行，也应该满足于一般的观光行程。不过，我们选择了不一样的道路。我们追求的不是普通的旅程。因为我们原本就不渴望安逸的生活。）
若非尚道的提醒，结城此时还没办法从沉睡中清醒。
（等我，小尚。我一定会奉陪到底的。）
结城要麦克和朵克也一起参加，三人开始讨论营救尚道和巴姆的计划。
尚道顺利地潜入了目的地。
幸好三楼的窗户是开着的。
黑夜来临以后，尚道巧妙地利用邻房的屋顶，灵巧地跳入建筑物里面。虽然腰痛让他的脚滑了一下，幸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好热。”
尚道的所在地，似乎就是卖春妇们居住的地方。女人都到楼下的接待室去了。房间里充满了脂粉气，不过却没有半个人影。泰国的妓女通常都在设有玻璃窗的房间当中，等待客人的品头论足。
尚道擦了一下汗水。还是好热。虽然江的旅社也没有冷气，可是也没有热成这样子。
泰国原本就是热带国家，住家通常会装设冷气，或是注意室内通风，为的就是偷得一点凉爽。
大部分的农村都采用高脚式建筑，而且隔间越少越好。这都是为了通风。地板之间也有缝隙，好将地板下的冷气引入室内。
不过，在曼谷这样的大都市中，这样的建筑早已不复见。规模大的商店和饭店都有空调设备。买不起冷气的，至少也会有台电风扇。难怪人们会说，从乡下到都市求职的人，第一个添购的东西通常就是电扇。
客人出入的地方，以及妓女的接待室里都装有冷气。不过，饲养女人的地方可就没有那么奢侈了。
饲养这个词汇用的一点也不夸张。
朵克虽然住在贫民窟，不过像他那样拥有独立住处还算是好的。因为他没有向店里借钱，所以赚来的薪水都可以自由花用，也可以选择工作时段，甚至还可以放假休息。
不过，这样的人并不多。
被双亲卖掉、背负大笔债务的女人，通常只能依赖卖春窟生活。她们一天要接六到十二个客人。累了一天以后，还得好几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房间当中。当然，也没有冷气。
然而，还有人比她们更凄惨。那就是被迫卖淫的小孩子们。
不管泰国的性态度再怎么开放。儿童卖春还是一种非法的行径。但是，上有计策，下有对策。有卖小孩的双亲，也有拐骗儿童的人口贩子。随着需求量增加，越来越多的儿童被牺牲了。
为了找出被囚禁的孩子，尚道偷偷地摸入了卖春窟内部。
风化区的监视一向严密，但在接客的时间里，女人们的住处通常处于无人状态。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全放在买春客身上。乔装的警察、帮助妓女逃走的客人，这些人才是店家的监视重点。
虽然也不是真的空无一人，不过尚道对于人的气味一向敏感。再说，他在泰国已经停留了二十天，对于建筑物的形式可说了若指掌。只要有人出现，尚道马上躲入屋子的死角。他就这样一步一步，寻找巴姆和其他小孩子的监禁处。
整栋建筑中都没有巴姆的踪迹。尚道已经从三楼找到一楼，还是一无所获。当初八彭的那家店将小孩子关在三楼里面，不过这里又好像不是。难道被带着到接待室了吗？可是，尚道又不能靠近接待室一步。而且，他也不认为小孩子混在一群妓女当中，和她们一起等待客人。
“到底在哪里？或者他们根本不在这里。”
尚道躲进了楼梯附近的置物架中，焦急地低喃着。刚好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男人走了过去。从置物架的缝隙中看出去，那人应该是妓女户的保镳。
（被发现了吗？）
尚道当场有了觉悟。不过，男人并没有靠近置物架，反而消失在楼梯内部。
（奇怪，那里并不能通到外面啊！）
这间店唯一的对外通道，就是一楼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尚道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地下室。他们应该被关在那里。）
就像尚道猜想的那样，不久以后，男人再度从楼梯出现了。同时，旁边还多了一个小女孩。她大概只有十岁左右。男人牵着她的手，一路往店里面走去。小女孩的脸色苍白，一点生气都没有。但是，她却不哭不闹，一脸绝望的神情。
原本应该是游玩的年纪，如今却像个垂死的老人，对世间不抱有任何期待。

七、卖春窟攻防战（中）

（畜生！）
尚道握紧拳头，气得全身打颤。
那个小女孩要被带去接客吧！小小的身躯即将成为大人的玩物。一点女性迹象都没有的年幼身体，居然要惨遭男人蹂躏。
真想冲出去救她。真想杀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不，不只是他。所有和卖春窟有关的人，还有买春客，他们根本没有活在世间的资格。
然而，尚道必须抑制自己的冲动。要是现在冲出去，一切就玩完了。自己赔了命不说，就连巴姆也无法救出来。甚至还包括眼前那个小女孩。
尚道死命地忍住怒气。
确定男人已经离开以后，尚道才从置物架中出来。
“等着瞧。我绝对、绝对会救你们出去的。我绝对不允许这种泯灭人性的行为。”
尚道走到男人刚才出现的地方。楼梯的正后方有一个小小的门扉，打开以后，果然出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尚道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
地下室相当宽敞，大约有八个榻榻米大小。唯一的照明是一颗微弱的电灯泡。好像有什么空调设备，里头并没有窒闷的感觉。地下室比外前凉爽许多，但并不是一点暑气也没有。
里头约有十几个小孩。就算看到尚道出现，他们也没多大反应，只是用死鱼般的眼神看着尚道而已。对小孩子而言，不管来人是谁，和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吧？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卖春窟的人才会到这里来。
孩子们呆滞的眼神带给尚道相当大的冲击。不过，更让尚道痛心的，是他们脚上的铁链。
“这、这实在……根本不是人。”
孩子们被当成家畜一样看待。只有在接客的时候，他们才能从铁锁解脱。
他们见不着户外的阳光，就这样在失去自由的地下室过活。加上肉体的过度劳动，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尚道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嗦姆闭。”
哭泣声一直持续着。
在一片漠然的绝望当中，还有一个留有感情的小孩存在。
尚道朝声音的方向走了去。
角落里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她看起来不过五六岁，脚上也锁着铁链。小女孩哭泣的脸庞和手脚上，留有几个红色的疤痕。大概是水泡之类的疮伤，应该是最近才刚治好的。
“嗦姆闭。”
小女孩不停地哭泣。
“难怪在那家店里没找到她。因为她得了传染病，必须和其他人隔离。”
尚道很快就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
“你是马由丽吧！巴姆的妹妹对不对？”
从尚道的口中听到哥哥和自己的名字，小女孩瞬间停止了哭泣。
“我是巴姆的朋友。”
她应该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尚道放缓了语气，伸出手想要安慰她。然而，看到小女孩那副惊惧的样子之后，他放弃了。对这孩子而言，成年男人的手，恐怕就是可怕的代名词吧！再说尚道的时间也不多了。他必须赶快将孩子们带出去，因为店里面的人随时有可能回来。
“首先要解开铁锁。巴姆不在这里，他可能被抓到别的地方去了。”
一想到巴姆，尚道的脸就蒙上一层阴影。希望他没有受到什么非人的待遇。该不会已经没命了吧？
尚道摇摇头，甩开不吉利的想法。
“钥匙应该放在某个地方。为了方便取用，不可能放得太远。要不然只要客人来了，他们就得一一交接。刚才那男人带着小孩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放钥匙的动作。这么说来，钥匙应该在地下到里面，而且是小孩子拿不到的地方。”
尚道走回刚刚的楼梯，到处仔细观察。
“有了。”
正如尚道猜想的那样，楼梯正中央的墙壁上有一根钉子，钥匙就挂在那上头。
急忙取下它之后，尚道再度回到孩子们那里。
果然是这把钥匙没错。它可以打开所有的铁锁。
尚道一一解开了孩子们的脚链，当然还有马由丽的。
然而，重获自由的孩子还是一脸木然。这也不能怪他们。一直以来，解开脚链就等于是接客的时间到了。他们大概以为又要被大人折磨，所以才会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
“该怎么带他们出去呢？上面有保镳看守，而且也还没找到巴姆。”
尚道低头沉思。他知道时间紧迫，可是脑袋就是不听使唤。
“只有那个办法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做了再说。”
接着，他毅然地抬起头。
“嗯，逃走是‘尼’。还有，火灾是‘发以麦依’。”
早在日本的时候，尚道就学会了一些紧急时用的泰语。万一发生了什么危险，才不至于呆呆地忘了逃命。‘出事了’、‘救命’也是结城要他记下来的单字之一。
尚道走上了楼梯，开始实行自己的计划。
但，他停下了脚步。有人，上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尚道将钥匙丢在楼梯上，然后隐身在下方。
男人走了下来。从扶手隙缝中可以看见对方的一举一动。男人伸手探了探原先放钥匙的地方，发现没有以后，又再度瞧了一下四周。最后在脚边找到了钥匙。他抱怨了几句，弯腰拾起了钥匙。
瞬间，尚道跳了出来，冷不妨朝着男人的头部猛踹。尚道毫无保留。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就算头破血流也是他罪有应得。将孩子当成家畜对待的人，没有被宽恕的资格。
“运气不错。”
尚道在男人身上找到了香烟和打火机。
一直到这个时候，孩子们才用惊讶的神色望着尚道。那男人是带自己去接客的坏蛋，现下居然被踢倒在地。
尚道对孩子们招招手。然后他用手指着楼梯。
“罗扣衣（等一下）。”
示意他们等待。
接着，尚道快速地步上楼梯，来到了一楼的地面上。他将置物架中的扫把等杂物全拿了出来，之后点了一把火。
“不可以真的引起火灾。”
尚道又走到了通往外面的出口处，把那里的保镳踢晕。
他再度回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对着里头的孩子大叫：
“马--（过来）、尼（快跑）。”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来到地面。确定他们都离开了出口处后，尚道开始跑向做生意的店面。
“发以麦依！”
他边跑边喊‘失火了’。此时，屋内窜出了阵阵白烟。
首先夺门而出的是妓女和买春客。不过，店里雇用的保镳去朝着尚道的方向突进。尚道陆续打倒了几个人。他所在的走廊一次只能容下一两个人。面对人数不多的保镳，他还算游刃有余。这回不像上次那样，一口气就被一大堆人包围。
不过，店家的保镳人数众多，再说尚道的身体经过结城连日来的折磨，也不有完全恢复。尽管极度的兴奋可以让他忘记疼痛，然而体力不足却是无法勉强的。
“可恶。难道没有人来看热闹吗？”
瞎起哄的人，运气好的话搞不好是警察。只要有外人出现，尚道就可以多一条活路。
然而，四周尽是店内的保镳。
“茂应该也快来了，我一定要撑到那个时候。”
尚道相信，结城一定会来帮助他的。虽然是自己切断了对方的保护，但是结城绝对不会弃他不顾。
“喂、日本人。”
然而，尚道的活跃却随着这句话画下了休止符。
“巴姆。”
上次尚道混入八彭的时候，他记得那家店的负责人就叫做山加伊。如今，那个削瘦的男人正抱着巴姆出现在他面前。
听到尚道的呼唤之后，巴姆慢吞吞地抬起头。他的嘴角留有血丝，小动物般的脸上处处都是瘀血的痕迹。应该不只脸被打，否则他就会被山加伊给抱出来。巴姆可能连走都走不动了。
山加伊将手放在巴姆的脖子上，示意要掐死他。
“住手！”
尚道停止了挣扎，卖春窟的保镳一拥而上，将无意挣扎的尚道给捆了起来。刚刚引发的小火灾，好像已经熄灭了。
（抱歉，茂。我被抓住了。）
尚道在心中向结城道歉。
至少，地下室中的孩子都已经平安地逃出去了。
（不知道马由丽怎么样了。）
那个长得和巴姆好像的小女孩，希望她已经没事了。
决心追随尚道之后，结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利用各种管道，让自己从弟弟手上拿来的资料，可以顺利上传至军方的高层单位。
威胁、哄骗、虚张声势、巴结奉承，或是低头求救，结城使出了所有的谈判手段。他还抬出父亲的名字，让双方的关系可以更加稳固。不稍多时，交涉就完成了。结城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外交好手，就连同行的麦克也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就算麦克再怎么感动，结城还是没有成功的感觉。在救出尚道之前，所有的交涉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时间了。焦躁感逐渐渐凝聚。
结城和麦克火速赶往西洛姆。
江的熟人在附近摆了一家路边摊，结城和麦克就从那里观察店内的情形。
尚道应该已经潜进去了才对。不过，附近却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结城的脸色铁青。
一直躲在暗处监视的朵克看到了结城的身影，马上就凑了过来。
“两个小时以前曾经发生过一场小火灾，不过最后却无疾而终。趁机偷跑出来的小孩子和女人几乎都被抓回去了。你看，他们还是生意照做。”
不用说，尚道失败了。结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可是，有三个小孩逃到了我这边，我已经将他们安顿好了。”
其中有一个叫做马由丽，应该就是巴姆的妹妹。朵克继续说明。
“她说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跑进去，宣称自己是巴姆的朋友，然后就将他们放出去了。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尚道。还有，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巴姆应该也被抓到那里面去了。”
结城几乎想立刻站起来，冲到里头拯救他的小尚。
麦克拍拍结城的肩膀，劝他千万别轻举妄动。
对，光是着急也没有用。应该照着计划进行才对。
既然尚道的直接攻击法无法奏效，那么结城就只能采取迂回战术了。为此，他动用了禁忌中的父亲之名，还对那些同流合污的军人低头。
结城利用了泰国军方的派系争斗，成功说服其中一名高官加入此次的行动。
实际上，他非常不愿意使出这种手段。他之所以拒绝继承家业，离家当个作者，就是厌倦了父亲所属政界的权力斗争。那是个角力争斗、黑钱横流的丑陋世界。结城最讨厌这种人了。
然而，那男人的力量却是必要的。明明尚道都已经高喊失火救人了，没想到最后却被无事摆平。就连警察也都装做没看到的样子，放任店家继续挂牌营业。
“结城，我还没说完。那家店，今天晚上，好像还要临时加演一场秀。”
结城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冷静。朵克这才提心吊胆地说出口。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