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夜寒在高阶之上的龙椅上坐下,俯视众人,眼尖的瞧见杞月一脸慵懒的靠着殿里的柱子坐下,拿未曾受伤的那只手垫在脑后合上了眼,不由得挑起唇,轻笑起来。
他的杞儿啊……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臣有奏……”
……
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这么看着,杞月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了解到“寒帝”二字的由来。那个男人一挑眉一蹙眉,底下的人都是默默心惊,让他这个并未被龙夜寒的气势影响到的人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笑。
可是他知道,那些臣子的表现,绝对与可笑没有关系。那个男人的气势,确是旷古至今难得一见。不是那种外露的霸气凛然,而是十分内敛,沉稳,锋芒全然在内,却又不能让人忽视的君王气势。
那双深沉的眼眸始终是平静的,不经意的一些疏离的傲然之色,就算是温柔,似乎都能够无声息的将人溺死于其中,底下的臣子们,鲜有敢于直视的。
而杞月,却是一直追逐着那双深紫色的眸子,一直看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不自觉的,在嘴角牵出一抹微笑。
这就是,他的恋人。
身为帝王,坐拥一方天下,身份尊贵气度超然,却始终对他予取予求,明明只是用温柔伪装着残忍,却在他的面前弄假成真,在他面前,他也不是那个叫人闻之而色变的千魇殿主,而只是一个有人疼有人爱,能够肆意胡作非为的龙杞月。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没有这个男人,他会变成怎样。是在妖界浑浑噩噩似梦似醒,还是终于承受不住夜夜无眠而死在自己的祈愿之下。但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渴望活下去的龙杞月。
想起昨日龙夜寒所说的不要离开,杞月忽然笑了,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远处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深沉的眼眸,几乎不能将他与昨日那个靠在他的肩上,言语脆弱的男人联系起来。右手的伤对于他而言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疼过了,也都忘了。可是这个男人昨日的神情,却叫他觉得莫名的疼,却又夹杂着一些莫名的欣喜。
寒帝的身上,原本是不存在所谓脆弱的。寒帝的强势有目共睹,而作为唯一一个能够看得到他的脆弱的人,杞月却也不希望那种脆弱是因为自己,虽然这也是事实。
寒说不愿看到自己受伤,可是他也不知道,他更不愿让他受到伤害,更不愿意,让这个一直站在高处、威凛天下的男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会让他觉得痛心……
杞月仰着身子靠着大殿上的柱子,望着远处的君君臣臣,愣愣的出神。却在某时因某处异样而忽然惊诧。
那个符号……
杞月皱着眉望着一位大臣的背影,他所穿着的深青色官服上,刻着一个一尺宽的奇异符号,虽然那符号只是浅白色,并不显眼,可是其上所流转的淡淡流光却能够让人一眼觉出不凡。
符号十分复杂,似乎是用一些图案拼凑起来的,带着某种特别的含义。而整体看来,又像是一副简笔画,带着诡异的优美。
申时……恋蝶楼……不见不散……
他并不会以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会有这样的胆量将圣族的文字刻在自己的背上,更不会以为一个纯粹的人类懂得这些文字的含义。这样的文字让旁人见了,或许也只会以为是一些含义不明的花纹而已,普通人,也是看不见其上流转的灵力的。这个文官,只是个传信的鸽子而已,那些文字,定是某个圣族趁其不备弄上去的。
而在皇城之中的圣族,除了不可能会做此事的无尘,便只有应沧茗与应呈天了。
真是该死的圣族!杞月眯起眼,双手猛然握拳。那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用这种方式给他传信,真当东离无人么!?
还敢用恋蝶楼来威胁他,他们真的以为,他不敢,或者是没有能力杀了他们么?圣族几百号人,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的,也就只有一个应老头子而已,区区两个后辈在哪里叫嚣,也不嫌丢人。
杞月的左手借着宽大的袖袍的掩饰,悄然结了几个印。看着那个大臣的衣袍上的印记慢慢消散,杞月眯着眼,面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早朝散去,众人回转身,却忽然发觉,那个一直靠坐在柱子旁的十一殿下不见了。慕容赫对着那根柱子凝视了半晌,这才迈开步伐,昂着头走出了赤璃殿。
同样对着那处望了许久的龙清黍却是忽然叹了口气,走出赤璃殿的时候,微微有些胖的脸上也无由的带着一些莫名的怅然之意。而这些,都被陈式明收入眼中。
另一边,早在周瑾宣布退朝之时便已经在离朝的门旁等着龙夜寒的杞月任由前边的人牵着手,轻笑着将方才所见说与他听。
“寒,下午申时……”
“我陪你去。”
杞月的笑容忽然绽开,他紧了紧与他相握的那只手,随着前边明黄色的身影,从旁侧走出了大殿。
两人身后的周瑾似是听到了才能,却又装作一无所知的低头赶路,只是唇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早已将他的心思暴露无遗。
而走在前边的龙夜寒,却是在心底思量起来,他在考虑,要让那两个伤了杞儿的人,传出什么样的代价……
恋蝶楼中正与无恋聊得开心的应沧茗猛然打了个冷战,侧过头看了看暗自戒备的应呈天,却见到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同样的迷茫。
只不过很快的,他们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个男人。这个拥着那个红衣少年,视他们如无物,却又分明带着敌意的男人。
“主子,我下去准备一些差点送上来吧。主子想吃什么?”
无恋笑着说道,丝毫不在乎龙夜寒周身罕见的冷厉气息,与一旁脸色有些尴尬的应沧茗,与鲜有未曾隐身、面色却与平日一般欠缺表情的应呈天。
“无恋随意弄些就是了,恋蝶楼里的东西,我都是吃得惯的。”杞月亦是笑语盈盈,右手的伤还裹着纱布,可是面对着这两个伤了自己的人,杞月却似乎表现得太过开心了一些,“方才见无恋与他们聊得那么投机,杞月倒是未曾想到无恋与应沧茗如此合得来。”
“主子谬赏了,无恋是个生意人。”无恋唇边的笑意有些狡黠,却是可爱的很。
杞月与无恋对视一眼,主仆二人皆是心照不宣,扬唇轻笑。只要有无恋这个老板娘在,要拿恋蝶楼做筹码,即使圣族,也是无门可走。
看到杞月与无恋脸上的笑容,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龙夜寒忽然一把杞月揽到怀中,在应沧茗与应呈天有些诧异的眼神中,冷着声对无恋说道。
“还不下去。”
“是。”无恋忍着笑,退出了房间。她第一次感觉,寒帝的独占欲竟是这么强。
第二八一章:谈话,困惑
无恋退出房间,房内只剩下这隐隐对峙的两拨人,可是杞月却连看都未曾看对面坐着的应沧茗与应呈天一眼,反而顺着龙夜寒的力道倒向他的怀中,将脸靠在龙夜寒肩上,轻轻吐气。
“寒?……”
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声唤,便将杞月眼中的狡黠与揶揄显露无遗。
他与无恋不过是主仆罢了,无恋对她那个“父亲”兼恋人更是痴心绝对,寒怎么连这等飞醋都吃起来了?
杞月只是笑着,却没看到对面的应沧茗与应呈天在看到他的笑容之后眼底划过的惊艳,以及在看到那两人的表情时龙夜寒更加阴沉的脸。
“咳咳。”被龙夜寒看得有些不自在的应沧茗轻咳了几声,“不知这位是?”
因为先前已经见过两人的缘故,杞月并未易容,而龙夜寒却因为身份的关系用幻术改变了发色眸色,虽然脸的轮廓并未有大的改变,可是气势尽敛身着便衣,又是初见,应沧茗与应呈天也只是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熟悉而已,却并未做多想。
应沧茗原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而应呈天,却是因为心里挥之不去的古怪之感,而对龙夜寒未曾多加注意。他总觉得,这房里有些不对。
而龙夜寒与杞月却都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龙夜寒一手把玩着杞月的发,一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沉声道。
“二位日前给杞儿的礼,我代杞儿谢过了。”
说话间,几缕寒芒在龙夜寒的眼中划过,应沧茗瞪大眼正要说什么,却被应呈天在桌下拉了拉手,有些不服气的安静下来。
“不敢。上次之事,是吾等失礼了。”应呈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的感觉,杞月知道,那是修炼了特殊的功法所致。
不过让杞月惊讶的是,应呈天竟会向他道歉,这对于外表淡漠内里却冷傲无比的他来说,还真是难得呢。
杞月靠着龙夜寒的肩,眯着眼看着应呈天的眼眸,轻轻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灿烂的笑容落在应呈天眼里,却让他暗自打了个冷战。
“尔等有何罪责之言?还待有一日,我与杞儿登上千雪山,与应肖冥(即是应老)当面谢过尔等的招待才是。”龙夜寒微眯着眼,一丝寒光在眼中浮沉。
杞月仰着脸看着龙夜寒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抚上,然后在旁边两人的惊讶眼神之下,凑过去吻了一下。他最喜欢看的,便是龙夜寒君临天下的模样。
龙夜寒轻笑了一下,搂着杞月的肩的手转而滑至腰间,墨色的眸子深沉一贯,却已不见了方才的隐约锋芒。
应沧茗眯了眯眼,心下对这个男人的忌惮更甚。而更多的,却是好奇。这两人之间分明就是恋人的关系,而能够让他倾心相恋的,又会是谁呢?
又为何,在尘的报告中全然没有提到?
两人心底都是一阵犹疑,应呈天的眼中更是划过了一丝冷厉之色。
杞月感觉着这两人的心理活动,挑起的笑容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嘲讽。即使是说话间,也未曾掩饰,“派你们两个来这里,那老头子的脑袋还真是越来越不经用了。”
“什么?”应沧茗美目一瞪,抓起手里的蛇鞭便要抽过去,却被应呈天一把拉下,尽管被制止,应沧茗看杞月的眼神仍隐隐透着狠毒,“家父曾言,圣族虽已久不出山,但这天下,圣族仍是占着一份的!”
如此轻易便说出这种话,杞月还真觉得对她的挑弄有些无趣了。“这话圣族公主就算不说,想必天下人也是知道的。”
“你!”应沧茗先是一怒,而后却是反应过来,“你如何知晓我的身份?”
且不论圣族久未出山,就是在圣族之中,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她的身份。难道,他真是……
应沧茗的动作显然比思维快了一步,刚刚想着什么,口里便说出来了,“你真的是少族长?”
少族长?应呈天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真的应子彻么?
他向来相信应沧茗的直觉,可是这一次……
应呈天还来不及阻止应沧茗,她便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激动的说道,“是了!子彻对爹爹从来就是这副爱理不理的态度的,与我争斗也从来不用灵术……子彻,你什么时候转生成东离十一皇子了?应尘在此停留想必也是看透了这一层的,可是子彻为什么迟迟不肯告诉我们一声?虽然你不喜欢圣族,可你身上流着的毕竟是圣族的血液,你是将来圣族的族长啊……”
随着应沧茗的喋喋不休,原本对女人便没什么好脾气的杞月就更是不耐至极了,他扬起眸看着应沧茗激动的双眸,冷冷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少族长。圣族与我,只有仇怨。”
对上那双浅紫色的眸,看见了其中深刻的漠然,不知为何,应沧茗第一次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可是,子彻……”
杞月站起了身,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应子彻。”
应沧茗愣了愣,她总觉得,杞月此时的眼神有些熟悉,可是,她却记不起来在何处见到过。这种空空的漠然。
可是她却记得,这不应该是应子彻的眼神。
场面静了下来,无恋推开房门将茶点送进来的时候,动作也禁不住小心了起来。她看得出,主子是有些生气了。
杞月侧过脸,平息了一下呼吸,这才淡淡的说道。“你们请回吧,东离,没有你们要找的少族长。”
应呈天望着杞月的脸,总觉得他在说“少族长”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平静下边掩藏着某种说不出的东西。
“子彻——”应沧茗还想用言语让“应子彻”回心转意,可是应呈天却拉了拉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应沧茗负气的一哼,坐了下来。
“十一皇子,事关重大,吾等也不得不慎重起见。殿下真的……不是应子彻么?”应呈天的眼眸里泛着一些说不出的冷芒,像是习惯,又像是针对着什么。
就在应呈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应沧茗的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出发之前族长曾与他们说过,此次来寻的人或是少族长,或是——七愿的所有人。原本他们已经认定了他是七愿的所有者,可是这一系列的巧合却让她觉得他是应子彻,虽然她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太低。
如若这个少年不是应子彻,那么便只能是……
“我是龙杞月,不要让我说上第三遍。”杞月微微眯起的眼眸里已经泛起了些许杀意,无论是应呈天还是应沧茗,都属于他所讨厌的那一类。能与他们如此平和的说话,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耐性很好了。
可是这两人,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挑战着他的底线,还真是,不知死活!
“想要七愿是么?”
杞月勾起唇,邪邪一笑。他的语气轻柔的不可思议,可是那双浅紫色的眼眸里透露出来的,却是彻骨的冰寒杀意。
而被杞月用这种眼神看着的两人,也是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绷紧全身。应呈天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结印,随时准备进入隐身状态。
应沧茗紧张的看着杞月的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将他们视作秘密的“七愿”二字说出了口。
“想一起上么?”杞月轻蔑的笑着,“看来圣族千年的荣耀与七愿相比,还是差了些。”
应沧茗心中虽然也没什么底,可是她知道,与人一战,气势为先。“圣族的事,不必你操心!”
这么说着,应沧茗的心底还是忍不住想着,这位十一皇子是不是少族长,对圣族之事如此熟悉的人,与圣族之间,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些特别的关系?
杞月嘲讽的望着应沧茗,“我说过,我与圣族早已结下仇怨,不知这,算不算你所说的‘特别的关系’?”
应沧茗瞬间眯起眼,咬着牙,恨恨的吐出三个字,“读心术!……”
“又错了。”杞月半眯着眼,笑得分外邪魅,“读心术那东西,我三十多年前就不玩了……”
应沧茗与应呈天的眼瞳瞬间一缩,心照不宣的点了下头,两人一人执鞭一人执匕,同时朝杞月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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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主子,你说三十多年前就不玩读心术,那么当初主子是怎么看到我的记忆的?”无恋从外边冲进来,咬着牙,狠狠的说道。
杞月翘着二郎腿坐在软榻上,优哉游哉的喝着茶,“我有么?”
无恋磨着牙,两眼快要冒出火苗来了,“主子……!!”
“哦,你是说那天啊……”杞月一拍脑袋,像是想起来了。无恋的脸色也总算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