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四)——白洛

作者:白洛  录入:05-09

众人都失声叫道。太子监国,这岂不是说陛下将要——

龙夜寒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话,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太子的年岁也不小了,跟着朕做了这么多年太子,该教的朕也都教给他了。距离六年之约还有一年余,这段时间,也足够让他把其他该学的都学到手。”

龙夜寒转过眼看着众位神色不一的臣子,说道,“你们都是东离的栋梁,太子生性活泼,加之年岁尚轻,许多地方还有仰仗诸位……”

“陛下何故如此……如此急于……”陈式明似乎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顿了顿,才叹道,“清儿还是太小……”

龙夜寒打断陈式明的话,说道,“朕并未要他现在接任。六年之约以前都不会。但是诸位要明白,三天后将要监国的太子,将来会是你们新的东离帝君。”

众人的呼吸一滞,面色皆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林夫子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段时日朕不在,若有要事,可通过周瑾将消息递给朕。其余的,请诸位辅佐太子,协力解决。朕,相信你们的能力。”

龙夜寒望着众位追随了自己数十年的臣子,目光坚定而深沉。

“陛下……”

众位老臣神色凄凄,眼眶泛红。多少年,多少风雨,换得寒帝这么一声“相信”,也值了。

忽然,一直沉默着的慕容赫扑通一声跪在龙夜寒面前,叩首道。

“陛下,慕容赫这一生,只追随陛下一人。陛下若离开东离,慕容赫亦不留。”

他不管是寒帝是因为什么而舍弃了东离帝国,他也不管寒帝为何要离开东离,或是前往何方,他只知道,有寒帝的地方,便会有他慕容赫。他慕容赫,是为寒帝而生。

龙夜寒俯身拍拍慕容赫的肩膀,慕容赫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龙夜寒。却见龙夜寒微微一笑,这还是今日所见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或许,也是在除了对着十一皇子以外的,第一个笑容。

“慕容,朕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将军,”所以当初那个指着江山笑谈英雄的人,当年曾豪言“天下,英雄得之”的人,如今,也不过是个被人用心拴住的男人,“东离需要你。”

慕容赫低下头,不说话。

龙夜寒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周瑾大步离去。

而在他身后,众人望着他的目光,坚定而近乎于虔诚。

第二九五章:寒帝,疯狂

“陛下?”

周瑾有些疑惑的望向一进入龙央殿便停下了脚步的龙夜寒,轻声问道。

龙夜寒沉默良久,才挥手说道,“你先退下吧。”

周瑾虽然奇怪,也即刻作礼退下了。一旁的宫女们也是矮了矮身,随着周瑾退出了龙央殿。

待众人退下之后,龙夜寒仰头望着大殿正中的先皇画像,那个眉目间满是唯我独尊的霸气的英俊男子。画里的人与此刻画外的人,不必明说,其眉眼间的相似足以让人知晓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在龙夜寒的心目中,“父亲”这二字很久之前便不曾出现过了,唯一有过的对这个男人的称呼,便是“明帝”。而今,又变成了“先皇”。

这个男人传奇一生,白手起家打下偌大一个东离帝国,征战南北,戎马五十多个春秋,可即位不过二三年便猝然驾崩,被迫放弃天下之至于身后,心怀不甘奔赴黄泉。

然后,将他努力了一生之所得,交给了他唯一的儿子,龙夜寒。即是后来的寒帝。

“一生征战,功业于身后也不过是浮云一抹,孤独一世,更是不值。”龙夜寒自语一般的说道,忽然拔高声调,问道,“你说是么?洛辰。”

刚准备退下的洛辰被吓了一跳,寒帝略带低沉的声音里,似乎藏了些别的什么,叫人心惊。他低头诺诺道,“洛辰不敢对先皇妄加言论,请陛下恕罪。”

龙夜寒转过身,看着那一抹虽恭敬却毫无谄媚的浅青之色,背着手,一步一步走进,待两人相距不过一步之远,龙夜寒忽然伸手挑起了洛辰的下巴,眯着眼细细看着洛辰略带惊慌的脸庞。

光洁的额,清秀的眉眼略略上挑,显出一分毫不做作的魅意,挺直的鼻,微张的唇红润诱人,这副身子,也是百中无一的极品,总的说来,洛辰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

被寒帝意味不明的眼神这么盯着看,洛辰有些心慌的别开眼,“陛下……”

“嘘,别说话,就这么乖乖的便好。”寒帝的声音里是难得的温柔,洛辰觉得自己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

可是不敢与龙夜寒对视的他没有发觉,那双似乎是望着他的深紫色眸子里,并未真正带上一丝的暖意。就连凝视着他的眼神,都有些冷淡的漠然。

“你若是不这么乖巧,朕或许会喜欢你。”寒帝的声音让洛辰的脸倏然发白。

“朕不喜欢柔顺的人,可是却一直希望他能有你一分乖巧便好。”洛辰听着,龙杞月的名字忽然浮现在心头。刚这么想着,一股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的力量便将他的脸扭过来,强迫他与那只手的主人对视。

与那双,他看不出内里的眼眸对视。洛辰的身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轻轻发颤,不能自已。

“你说你为何不胆子大些?若是朕早一时喜欢上你,便不会被那个磨人的小妖精拖入现在这种境地。”龙夜寒的眼眸深沉得可拍,洛辰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那种眼神所冻结,而下巴处传来的剧痛更让他知道,此刻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平常的那个,耳边传来的声音与其说是这个男人说的,更不如说是从九幽地狱传上来的,“你说是不是?洛辰?”

下颚处传来的更加剧烈的痛楚让洛辰猛然眯起眼。

“洛辰,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想做太子,好,朕依了。他要千针阁,好,朕,依了。他要跟那些人算旧账,好,朕依了。可是朕这么依着他,什么事情都由着他自己做主,他怎么就不能顾及一下朕的感受?明知周遭危险重重,却还是次次这么胡闹,他以为他不会死,我便不会心疼?”

洛辰默默的听着,眼睛越睁越大。

清澈的墨色眼瞳里清晰的印着龙夜寒略带伤悲的脸。龙夜寒急促的语调忽然缓和下来,却有着让洛辰感到心酸的无力感。

“朕宁愿那一箭射在朕自己身上。”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在洛辰心底掀起波涛巨浪,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连龙夜寒什么时候放开了他都不知道。一回神,才发觉寒帝已经走远了。

而洛辰回想着寒帝方才的眼神,一颗泪珠不期然划过苍白的脸。

龙央殿里的宫人都已经退下了,龙夜寒一人走在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寂静的脚步声,然后渐渐被夜色吞没,只剩下一片死寂与凄凉。

到了寝宫,龙夜寒抬手掀起床榻上的帐幔,低着头看向那个呼吸轻微得像是消失了的绝色少年。

“杞儿……”

龙夜寒俯下身,伸出手,放在杞月的心脏处。那里,从来就没有过心跳,可是现在的寂静,却更加让人恐惧。

龙夜寒抬手抚过杞月失去血色的唇,紧紧闭着的眼眸,还有额边丝丝轻柔的发,沉默片刻之后,忽然俯下身,轻轻吻上了杞月的唇。

……

“寒,答应我……不要用血契,那会要了你的……”

还未将话说完,那个满身是血的红衣少年便倒在了他的怀里,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被撕裂。

……

龙夜寒知道杞月昏迷之前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如果用血契救他,会要了他自己的命么?杞儿,你可知,这么看着你,更会要了我的命。

而且还是如钝刀割肉一般,绵延不绝,痛彻心扉。

龙夜寒忽然放开杞月的唇,躺倒在杞月身旁,搂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天刚蒙蒙亮,已是寒帝平常起身的时间了,而周瑾站在寝宫之外,却不知是要进去好,还是不进去的好。

正当周瑾看着时辰快要到了,咬咬牙准备进去唤寒帝起身的时候,一转身,却见寒帝衣着整齐的站在寝宫门口,周瑾吓了一跳,“陛下……”

“走吧。”

寒帝淡淡的说道,快步与周瑾错身而过,向着赤璃殿走去。

“是。”周瑾低着头,快步跟上。

昨日出了件那么大的事,今日的早朝也严肃了许多,各位臣子都一个个拿出自己的一套解决方案,陈述争论,久久不休。而上方那个面色漠然的男人却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在众臣为此争论之时,猛然站起身,往后边走去。

周瑾反应过来,对着下边一群面色愕然的臣子高声宣告退朝。等他将这些大臣们安抚好了,再寻到寒帝之时,却见啊已经换上了便服,牵着马匹从他面前走过,而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一回,寒帝未曾施用幻术易容,而是张扬的骑着马一路飞奔到了凝云寺山脚下,翻身下马时,周围已经跪了一地的百姓。

“起来吧,今日朕便衣出宫,尔等不必行此大礼。”

龙夜寒淡然说道,一边牵着马往山上走去。可是沿途见了他的百姓,却都俯身跪下,有些还冲着他不断磕头,絮絮叨叨的妇人带着懵懂的孩子一起跪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龙夜寒静静的往山上走,所有人却都自发的静静的跪了一地,直到那道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人们才抬起头,目光崇敬而近乎虔诚的望着那个只身上山的背影。

那是给了他们幸福生活的神。

“陛下爱民如子,今日可见一斑。未说一句话,便让凝云山都矮了一截。老衲心服。”及云大师与龙夜寒并肩走在山野小道上。

及云大师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可是龙夜寒却始终沉着脸,一言不发。

及云看了看龙夜寒的脸色,摇头笑了笑,终于问道,“不知陛下此来,是为何事?”

还没等龙夜寒说话,及云大师便先说道,“如若是为了小殿下的事情而来,请恕及云无法相助。”

龙夜寒眯着眼,看着及云大师双手合掌对自己缓缓一礼,面带不耐,冷声说道,“朕不想与你兜圈子,及云大师,你该知道朕是为何而来。”

及云大师听了龙夜寒这么说,却也不生气,伸手将龙夜寒引向另一条小道,“陛下,请。”

第二九六章:出山,及云

凝云山上苍翠连绵,就连凝云寺都被那绵延起伏的绿所掩盖。山林之间,时不时传出一两声婉转的鸟鸣,清脆悦耳,伴随着阵阵不知名的花香气,叫人闻之而心旷神怡。

可是龙夜寒与及云大师这么一路走来,却几次听到鸟类扑扇着翅膀飞走的声音,山林间,也倏然静了下来,连虫鸣之声都鲜有。

及云大师一路引着龙夜寒往山里走去,一边苦笑着,说道,“陛下,您身上的煞气太重了。”

动物的感知最是敏锐,常人虽然难以察觉龙夜寒身上的异样,可是动物们,却能够懵懂的指导,应该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多远。

龙夜寒的表情一点儿都没有变,依然是在漠然之中带着说不出的寒意。及云大师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不必太过担忧,此次劫难对于小殿下而言,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龙夜寒神色一动,扭头看去,却及云大师捻着佛珠,脸色慈祥,“世间生灵生而平等,无论是人或是妖,又或者是草木虫鱼精怪神灵,要得到什么东西,总要先失去一些。”

“朕不懂。”亦不想懂。龙夜寒眯着眼望着山间被踩踏出来的小路,那绵延的路径,也不知通向何方?

及云大师微微一笑,“陛下到时候便知道了。只是在这之前,请陛下不要太过担忧。”

龙夜寒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随即往前边走去。及云大师在他身后笑了笑,蹒跚着步子跟上龙夜寒放缓了的步调。

“陛下的来意我已知晓,只是老衲年岁已大,恐不能胜任。”及云大师的脸上颇有些感慨,“老衲如今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当年了。”

听着老和尚的话,龙夜寒的眼中亦有些说不出的缅怀之色。当年在军中,及云大师既是他的老师,也是军中的谋士之一,他跟着大军在南方待了数年,一路辗转,却因一时失言而被他一怒之下赶出军队,自此杳无音信。

十数年后,他才知晓,及云大师从军中被驱逐之后,便到了这凝云山上隐居,直到东离建国之后,才在皇族的暗中资助之下,建起了这座凝云寺。

风云流转,年华易逝。

龙夜寒看着及云大师满脸的皱纹与苍白的胡须与眼眉,心中不免有才感触。只是对于当年的事,他也并无半点愧疚之意。

“陛下,老衲当年犯下大错,师兄亦是。”及云大师缓慢的移着步子,虽然只走了不长的一段路,可是年事已高的他却已经有些微微的喘息,“陛下能不计前嫌来见老衲,老衲已是满怀感怀了。”

龙夜寒冷着眼看着及云大师紧握着拐杖,步履蹒跚,脸上却是满满慈祥一如当年的模样,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老和尚的手臂。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林之间,沿途的鸟越虫鸣之声,也渐渐此起彼伏。

三日之后,寒帝任凝云寺主持及云大师为东离国师,并为年事已高的及云大师专门设了一名神秘太医。将干政之权下放与丞相陈式明,大将军慕容赫,内官周瑾等人,并将政事交予时年十五岁的太子龙清黍管理,驾车带着十一皇子龙杞月云游求医。

据说,寒帝驾车而去之时,皇城主道上百姓分列于两道,上呈的干粮瓜果不计其数,一直到皇城外数里之处,皆有百姓自发相送,场面宏大而感人。

而在皇城西边的浅碧香院中,一个姿色平平的人坐在铜镜前,搔首弄姿。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发,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寒帝带着千魇云游求医去了?”

“是,兰小姐。”

站在屏风旁边的大汉一边抹着额上怎么也擦不完的汗水,一边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可是那男子像是没有看到身后的人那恶心的模样,仍是细着嗓音,娇喋喋的说道。

“哼,千魇也真是的,不跟人家知会一声就走了,这将奴家置于何地啊?”兰昌颜掐着兰花指,抚着自己的脸颊,动作妖媚,可是那侍候的大汉却又是一头冷汗。

这一次却不是被恶心的,而是被吓的。若不是从铜镜里看到了兰昌颜那双满是阴狠怨毒的眼,他还要以为那个十一皇子曾是兰昌颜的客人呢。

可是一旦触到那双眼眸,他便知道,那个十一皇子,估计要死无全尸了,而且还必定是被虐杀的那种。

可是他却不能不提醒道,“兰小姐,主人说的,是要龙夜寒的命。”而不是针对那个十一皇子。

兰昌颜不耐烦的嗲声道,“你烦不烦啊?本小姐要取谁的命就取谁的命,你若有意见,便先拿你试试刀,这样如何?”

“属下不敢。”他连忙跪下请罪。他知道,兰昌颜虽然把自己弄得像个女人,但是性子却完全不似女子的柔弱,杀人这种事,他是一点儿都不会手软的。

即使他是主人的人。

兰昌颜这才娇哼一声,回转身去,继续摆弄自己的头发。

而这消息传到西幻,却是让西幻朝廷上下都为之震惊,并且惊异不已。

左军道眯着眼看着大殿中的一片嘈杂,提声道,“应大人对此有何见解?”

随着左军道的一句话,众人都不自己的安静下来,一名儒雅而温和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微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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