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至极的借贷想法结城也都尽力配合。像现在,他就全然尊重自己的意愿,静静地等着他说出自己的心事。
没有资格。尚道自觉真的没有资格要求结城的倾听甚至援手。
尚道站起身来。
“对不起。我得让自己清醒一下。”
“小尚你还在生气吗?你怎么都不肯原谅我吗?没错,你目睹了那种场面,我又如何能要你相信我呢?”
“不是,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话,我已经不生气了。况且该求你原谅的应该是我才对。”
无法面对结城关心的眼神,尚道伸手想要推门。不料在尚道还没打开之前,门已经啪的一声打开了。
吃惊的尚道,和没有上妆而形如恶鬼的丽子大姐面对面碰个正着。
“太好了!你还在这里。你的事我已经听俊惠说过了,所以我立刻把这个爱撒谎的小偷给抓了过来。他躲在哪里根本瞒
不过我。进来吧!你敢偷同事的钱,真是一点道义也没有。”
丽子大姐用他的蛮力把郁雄推得差点滚进房间。
结城露骨地表现出嫌恶的表情,把头转向一边去。
郁雄则大刺刺的就在房间里坐了下来。
“同事的钱是怎么回事?”
结城是向丽子大姐提出了这人问题。丽子大姐把从福原那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结城,边说还边愤怒地大骂郁
雄。
听完后,结城脸上更是毫不隐藏那份对郁雄的厌恶,轻蔑地看他一眼。
“差劲。”
他不屑地低语了一句。
“快把小尚的钱吐出来。他的钱可是辛辛苦苦赚来的清白钱,跟你的可不一样。你那肮脏的手根本没资格碰他的钱。”
郁雄闻言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他大言不惭的说:“什么都没有叫我拿什么出来?”
“你说什么?”
“如果你们真要我拿出来,好啊,这些就是那些清白钱所赚来的成果。”
郁雄拿出一束纸卷扬手四散在空气中。
“剩下的可以到安马场去捡。反正这些都是马券,你们要是想要的话尽管拿去吧。不过六十五万实在太少了,还不够我
一个早上赛程的赌金呢。”
“你……你……你这个……”
丽子大姐气得话都骂不出来,他大踏步的走到郁雄面前准备狠狠揍他一顿。
“算了,是我自己太傻。”
拾起一枚马券,尚道出言阻止了丽子大姐。
“小尚?”
“哼,还是小尚善解人意嘛。这笔钱就算是我替小尚上了一课──男人个个都是野兽的学费吧。我只不过喊了一声茂,
那个男从就跟野兽一样地向我扑来,他的目的还不就是肉体?即使外表再怎么风度翩翩,骨子里跟外面那些烂男人根本
没有差别。男人都是禽兽!哼,你们有什么资格向我说教!”
郁雄一付豁出去的模样破口大骂结城。
“你说什么!谁才是禽兽?你难道不知道小尚是多辛苦才存下这些钱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偷?”
“丽子大姐,别说了,是我太傻了,没有和郁雄真正的以朋友相待。我没有顾及到他的情绪,只一味的考虑到我自己。
我说的没错吧,郁雄?如果不是这样,你不必到今天才偷我的钱,因为你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把钱花掉?
平常你都无视于我的客人的存在,为什么提到结城你就特别激动。”
郁雄那虚张声热的表情像是被尚道体谅的声音溶化般似的全面崩溃,他跳起来推开挡在门口的丽子大姐冲出房间。临去
之前,郁雄只用凄厉的眼神瞪了结城一眼,就此消失了踪影。
结城和丽子大姐终于明白了郁雄的心情,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迟钝的人。
郁雄喜欢尚道。拒绝任何一个人的郁雄所渴求的对象只有尚道一人。其实郁雄的过去跟尚道的悲惨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
及及的。尚道一直把郁雄只向他倾诉过的往事隐藏得非常好,绝不泄露半个字。
郁雄在孩提的时候,就被父母卖给别人。对方名义上以养子的身分收养郁雄,实际却把他当做性玩具。当时还不满十岁
的郁雄就遭到那个只对男童有兴趣的变态男人的性虐待,等到郁雄长到超过自己的兴趣范围之外的年纪时,就像丢掉不
要的玩具似的只给了他象征性的金钱即扫地出门。
剩下的只有制式化的堕落在等待着郁雄。
在郁雄这段悲惨的人生中,唯一能让他不产生憎恨的人只有尚道,或许尚道是唯一不带有色镜片看待他的人吧。
然而,自己生平第一次那么渴切拥有的人却要离自己远去。当尚道喜孜孜地向郁雄诉说要到外国去的时候,郁雄也明白
自己不法阻止他,但是无法坦率地表白出自己爱慕的心情。所以郁雄便偷了尚道的钱,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不想让他出
国,只有用这种手段才能封死他出国的路。
至于另一半的原因,就是郁雄绝不允许另一个闯进尚道的心扉。所以,结城对郁雄来说根本就眼中钉,为了排除这颗眼
花缭乱钉,郁雄不惜用插劣的手段来离间两人。然而,他万万没料到,这么做反而促成了尚道急欲出国的决心。
所以,慌了手脚的郁雄直到今日才把尚道的钱花个精光。会去买马券的理由,或许是郁雄不允许自己用尚道的钱获取什
么利益吧。
郁雄不明白自己这种做法对尚道的伤害会有多深。他根本无暇也无心去考虑别人的情绪,因为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被
教育长大的。
“我真的得去清醒一下脑袋了,我想一个人好好想想。”
从郁雄冲出房门后就低头不语的尚道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就站起身来离开了只有结城和丽子大姐所在房间。
尚道离去之后,结城还一直凝视着那扇门。
“你不用担心。小尚那孩子很坚强的,他一直是靠自己的力量撑过来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份外心疼。小尚虽然不想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但是我真的很想帮他。不过他总是在最紧要关心
选择一个人独自前进。”
“那也不见得啵小尚不是会向你倾吐一些心事吗?而且在自己最重要的钱被偷走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代你,
我和妈妈桑可没有这种行遇哦。唉,果然互相吸引就会心灵相通,而且这种连系是无法用时间来计算的。说起时间,郁
雄和尚道之间也不算短埃他实在是太傻了。”
丽子大姐摇摇头走出了房间。结城一个人被留在这间已经非常熟悉的小房间里。
傻的人根本就是自己,结城心想。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却因为陷入情网而疏忽了周围的一切,说来说去
,会酿成这次危机的主因还是在于被爱冲昏了头的自己身上。
为什么自己居然没有发现郁雄对尚道的爱意呢?郁雄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结城不断地责备着自己。虽然结城不
清楚郁雄的过去,但是他对尚道的执着心却是一目了然,对其他人都只有憎恨的郁雄,唯独对尚道另眼相看。
郁雄会受尚道吸引的原因可能是在于尚道对任何人都不歧视的眼光吧?否则不是同性恋的尚道又怎么能在人妖酒吧工作
呢?
所以,不管郁雄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在卖春,也不管他背负着什么样的过去,对尚道而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尚道只
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来看待。
不过一切也仅只于此,尚道不可能再做出进一步的交往或是付出。
对郁雄来说,这无疑是相当痛苦的。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不会用有色眼光看待自己的人,郁雄当然会想紧抓着不放。然而尚道却在进阶时停下一了脚步,他
再也无法付出什么东西给对方,一切都拜他那灰暗的背景所赐。
所以,郁雄选择了这个玉石俱焚的办法。既然尚道无法完全属于自己,那么别人也休想夺走他,希望他能一辈子陪在自
己的身边就好。于是他视结城如眼中钉,并截断尚道的财源让他无法踏出这里一步。
然而,结城对郁雄并不寄予怜悯。因为怜悯对郁雄来说只是一种胜利者的骄姿而已。再说自己也说不上是个胜利者。
结城并没有真正的得到尚道。冷静想想,对尚道来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说话投缘、有相同的价值观,共通的部份比较多的
对象而已。在重要的决定时,尚道绝不会依赖结城,甚至可以用拒绝两个字来形容尚道的态度。
‘我和小尚根本连让人嫉妒的关系都谈不上。’在情网中掐扎的只有结城,而不是尚道。
这种苦涩的念头一旦在结城心里萌芽便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感觉比被尚道厌恶或误解更令结城痛苦,误会只要解开就什
么事也没了。而且有误会才表示尚道对结城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所以结城拚命地想跟尚道说明事情的原委。
然而尚道却迅速而自顾自的解决了自己的愤怒。尽管如此,当尚道靠在结城怀里抽泣时,想要向结城倾诉什么的时候,
结城高兴的以为自己在尚道的心目中比谁的地位都重要。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跟其他人相比,结城的确是让尚道解开了一怪防护罩,但那充其量也不过是表层部份而已。
最令结城感到挫折的是尚道向郁雄说的话。原来郁雄会把老早就偷到手而直至今日才全散光的原因,就是因为尚道已经
决定只身前往母亲的故国。
当结城还在急于解开自己和尚道之间的误会时,尚道却已经决定好自己下一步的行动。由此可以证明结城虽然满脑子都
是尚道的事,但是尚道却在紧要关头置结城于不顾。结城终于明白了自己在尚道心目中,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
那是一种苦涩的挫败感。
结城看着自己整理好的行李,这也不过是个狡猾的计策而已。为了向尚道表示自己最后一次谈话的决心,结城故意收拾
了自己的行李。要引起尚道的关心,愚蠢至极,这种小伎俩能使尚道改变心意吗?一切只不过是结城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而已。
“我一个大男人竟然被个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看来现在的我只有夹着尾巴逃跑了。留在这里也得不到小尚的心,只会
越隐越深而已。”
然而,有那么容易吗?如果能逃早就逃掉了,不会等到现在。
结城燃起了一根烟。袅绕的紫烟薰得结城的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
尚道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之后再度回到房间来。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
打开门的结城脸上充满了疲累,但认出门外来人是尚道时,脸上闪过一道明朗的光,然而他即又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让尚
道进来。
“发生了那件事,你也不能再借住在隔壁了吧。这里才是你的房间。”
结城像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着。
尚道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伤害了结城。就像伤了郁雄一样,因为自己畏怯的心,连结城也受了连累。
而现在尚道正要做的事,更会把结城伤到体无完肤的境界,对结城而言根本就是个无上的侮辱。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
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但是尚道已无路可走,他只有这么做才能解开自己的束缚。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即使失去一切
他也在所不惜。
“茂,你愿意买我的身体吗?七万……不,四万就好。”
结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你说什么……买?”
像是无法了解尚道话中的意义似的,结城在口中不断地重复那个字。
终于意会到那句话的意思之后,结城愤怒地胀红了脸,紧握的拳头不受控制地颤抖。
尚道已有觉悟即将而来的冲击,这是自己理所当然应受的惩罚。
然而,结城并没有出手殴打尚道。他努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虽然表情就像吞下毒药般的痛苦,但是声音却已恢复原有
平静。
“我有听理由的资格吧?如果你只是想拿回被偷的钱应该不用出此下策,而且你要求的金额也今我疑惑。”
“在今天中午之前无论如何我都需要这笔钱,要不然我就买不到今天三点半往韩国的船票。从下关到釜山的来回船票要
一万五千元;从这里到下半来回则要二万五千元。我现在无论如何需要这笔钱。”
“为什么你非要现在去不可?预约好的船票可以取消,你所需要的交通费只要再上班个几天马上就可筹出来的不是吗?
”
“不行,那就来不及了。今天不出发的话就来不及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堤防。”
“堤防?”
“我在书上看到的。”
在牧村拓那本以朝鲜为主题的新书中有一篇提到一个小村落的文章。这个位于山间的小村庄虽然生活贫苦,但村民却知
足常乐,整篇文章中充满一温暖的感觉。然而在文章的尾声提到因为筑堤防的关系村落即将沉入水底,所以村民纷纷迁
离此地。虽然有取而代之的新土地,但是没有人肯重筑这个新村庄,都趁此机会往都市发展。文章中充满了一个路过的
异邦人对于即将消失的乡土民风的感伤。
“那个村落就是我妈出生的故乡,也是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书上提到村庄沉没的时候大约在十月中旬,或许现在已经沉
没了也不一定。那天晚上我会去找你的原因就是要跟你商量这件事。虽然那已经是个无法挽回的决定,但我还是想早点
去看看。所以我无论如何需要这笔钱,今天一定非去不可。”
“那很容易,我马上可以借你这笔钱。如果你不愿意欠我人情的话,可以回来再算利息给我没关系。再说你如果还在气
我和郁雄的那件事,可以向丽子大姐或妈妈桑借,相信他们一定很愿意借给你。”
“不是,我没有生气,我也没有资格生气。我不想在我妈的束缚之下终此一生,所以工要卖身。我要得到自由,以后再
也不必把人的感情用借贷来衡量了。”
“所以我答应借钱给你埃”
“就是借的我才不要。不靠我自己的力量完成这件事就一点意义也没有。的确,你和妈妈桑、丽子大姐、福原先生都会
借钱给我,因为你们知道我的钱被偷了,你们担心我、喜欢我。但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来还清我欠母亲的债。用别人的
钱来还清母亲的债而重获自由,这有什么意义呢?我不过是被另一个借贷束缚住了。我再也不要被任何人束缚,我需要
自由。我要在完全没有束缚的环境之下重新开始。所以我一定要趁村落还没沉没之前赶到那里,否则我会在我妈的情债
之下一辈子不得翻身。要在短时间靠自己的力量筹到这笔钱,我除了卖身之外别无选择。”
“所以你的第一位恩客就选中了我?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残酷?我喜欢你啊,小尚。我疯狂的喜欢上你,难道你
也想从我的感情中解放出来吗?我的爱对你来说只是麻烦,所以最后你为了可怜我,就首当其冲地向我推销你的身体?
你太自私了。”
结城的脸色针青地近乎苍白,连指尖都失去了颜色。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失去了喜怒哀乐,这或许就是人在被绝望支配时
所呈现出的面相吧。让结城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就是尚道自己。
然而,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你可以生气,因为我的确侮辱了你,你当然不会想买我这种人的身体。没关系,我可以像郁雄一样到街上去寻找肯买
我的人。我知道我伤害了你,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踏出这一步。”
尚道所说的每一字每句都像把刀一样在结城的心上千刀万剐,看不见的鲜血已经把结城的身体染成一片殷红。结城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