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还记得,泠风出事不久,那个西靳夏的公主便也被刺成了重伤,”翩纤缓缓道,声音婉转动听,却带着不可质疑
的口气,“——除此之外,妾身想起之前也有几位臣子或多或少受到过刺伤一类的伤害,因此,妾身认为……”
“不可能!须桓之眉头微蹙,面色明显不善,声音不大,却十分笃定,“——他是从小跟着朕一起长大的,朕也查过了
他,这不可能!
翩纤对须桓之这个反应略微一讶异,随即又释然道,“皇上,是误会妾身的意思了罢。妾身指得不是他,是……”
“……”
须桓之忽然想起,炽沐瑶重伤之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那日她神志并不清醒,本就汉语不好,因此口齿也不清。加上当时须桓之根本没什么心思,所以并未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或者说当时听了,因未放在心上。难道……?
……后来,也不知皇上皇后具体的都谈了些什么。最后只听得翩纤居然开始说起了无关紧要的内容,“……皇上,妾身
近日想去寺庙里拜一拜,请个高僧为妾身诵个经,为肚子里的龙种祈个福。”
“高僧?请到宫里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须桓之道。
翩纤宛然一笑,容颜倾国,“皇上,所谓‘心诚则灵’,”顿了顿,又道,“——那一日,皇上和皇上钟爱的臣子,可
否陪妾身一起去寺庙里?身边有皇上的圣威帮着镇着,妾身心里也安稳些。”
须桓之略微沉思一下,刚想拒绝,恍然大悟,居然眯起了双眼,道,“甚好。”
第二日,皇上便召见付明戈以及得力副将穆则轩,吩咐道,“三日后,皇后准备去白山归元寺中拜佛烧香,你们提前去
那里安排一下,”说着,还危险的眯起狭长的双眼,“你们知道,皇后现在是双身子,怀着龙种,比朕还要尊贵个几分
,若是出了问题,拿你……”他指着付明戈,声色严厉道,“——试问。”
“臣遵旨。”
“尤其,听说京城里的治安一直不是特别好。朕至今仍会想起去年那几人遇刺,现在都很忧心。”
这话说的并不十分在意。
两人听罢,却皆是浑身一震——皇上这话……是在暗指什么?
皇后为龙种祈福这一日,架势是摆得十成十的大。
街上的百姓被官兵拦截住,密集的将人挡在圈外面,保证他就是有三头六臂再长上一对翅膀,都伤不着皇后的一根头发
。
百年古寺,屹立不倒。一走进去,便听到袅袅梵音,见到不断香火。
住持大师带着全寺的和尚,摆好阵仗,为皇后娘娘诵了一个早上的经。
须桓之最烦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他此时正坐在寺庙院子的一棵树底下,百无聊赖的喝茶看景。
小庙并不大,几眼就把景色看全了,连带着把椅子转了几个圈,四面八方都扫了一遍,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儿,于是
便更显得百无聊赖。
然而这百无聊赖并未让人感到抓心挠肝,闲散静逸倒是让须桓之身心十分舒畅。
在那个严肃的深宫之中住久了,难得有这样一个神仙般的日子。
他虽贵为皇帝,却不像其他帝王那样热衷于追求所谓“永生”,反而有些得过且过的意思在里面。
人生在世几十年,他只希望在这些时日,能跟自己心里的那个人相守到老。
眷恋红尘有什么不好,人若是无欲无求了,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能与那人相伴着过日子,才不枉他来这尘世一遭。
他自认没那个慧根,冰冷凌厉的帝王表相之下,除了那人之外,谁都不知道,须桓之是天下最用情至深、至死不渝的情
种。
寺庙周围戒备森严,提着大刀的官兵站得里三层外三层。
须桓之端着茶碗,食指不自觉的抚着碗壁,随口问了问时间,后又叫来张公公,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
张公公立即点头答应,随即转身,不知道去了哪里。
总算是听完了住持大师的一番理论,皇后娘娘由人扶着,捧着半隆起的肚子缓步走出来。
她与高僧又言语了几句,老和尚面容和善,淡笑着回话。
然而就在此时,却忽然听得轻微的风撕破衣料的猎猎声!
接着,须臾间入眼的便是一道白影,白影如鬼魅一般从寺庙上方施轻功飞起,几步越近,耀眼的极冷的寒光一瞬间闪得
人睁不开眼,剑尖直指向皇后娘娘——以及她那尊贵无比的肚子!
“啊!——”翩纤失声尖叫,下意识用手护住腹中胎儿转过身,以背部示敌!
眼见着那尖锐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和气势刺向皇后,却在说迟也快的瞬间,又闪过一道影子!直冲到皇后身前!
那人连剑都来不及拔出,便以血肉之躯生生受下了这一刺!
霎时,血光四溅!
“明戈!——”有人大喊道。
十八章:真假
鲜血涌出,深色官服上,从插入身体的剑尖处立即扩散出一圈更深的颜色,离得老远,仿佛都能闻得见血腥。
“还愣着干什么!”须桓之眼里简直要冒火,怒吼道,“快去保护将军!”
实际上侍卫们早已有所动作,须桓之这句话像是有什么不妥,场面一片混乱,可谁都没有心思再往深处思考。
那一剑的疼痛让付明戈一个恍神,拔剑的速度也比平时慢了半分。
然而就是这半分的工夫,却是让对方乘了先机,又是一剑狠刺向付明戈的胸口。
付明戈持剑一挡,对方剑锋一偏,肋间又被划出一道伤口。
穆则轩的动作最快,立即上前挡在受伤的芳德皇后和付明戈面前,头也不回的问道,“末将请皇后娘娘和将军退后!”
付明戈脸色惨白,只那么一会儿,额头和鼻尖就冒出了冷汗。
穆则轩护着他们,他护着皇后娘娘,仍然不放心道,“则轩小心!”
穆则轩心头一动,“将军放心!”
言毕,穆则轩“唰”得从腰间抽出利剑,与那蒙着半张脸的刺客短兵相接起来。
周围的侍卫也一拥而上,紧紧的把那个刺客围在中间。
那刺客功夫极好,十分自信,在人群中间摆出一触即发的姿势。
他目光狠戾,眼梢锐意十足,眯起眼睛只向周围一扫,仿佛就带起了一阵寒风。染着红色鲜血剑尖并不能遮住剑刃的寒
光,鲜红和银白的强烈对比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冷,一时间双方都不敢有所动作。
穆则轩回头瞟了一眼半躺在地上捂着伤口的付明戈。第一剑似乎伤到了要害,地上已然积了一小滩鲜血,住持大师急中
生智,从菩萨脚底下拿过香炉,抓了一把香灰撒在伤口处用来止血,挺着肚子的皇后娘娘也吓得够呛,眼中隐有泪光,
好在理智尚存,还知道一个劲儿的对付明戈念着,“……付将军,你,你可要挺住啊!”
瞟见的这一眼让穆则轩异常愤怒。他冷静的看了看周围的布局,对侍卫们用了几个眼神。
之后,武艺高强的御前侍卫们突然毫无预兆的同时发起了进攻!
那刺客一愣,随即反应,凭借自己超强的轻功原地飞起!
但皇族的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像是早就料到刺客会以上方为突破点,几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向上飞起,在空中将想要逃
跑的刺客拦截住,一齐将剑尖指向中间。
那刺客的轻功还算是略胜一筹,勉强躲过了这一击。
然而再落回原地,他便要开始以一敌百的混战了。
训练有素的皇家侍卫将人密不透风的围在中间,几个人时刻准备着防止刺客从上方逃跑。
上面的路线被堵住,被团团围住的刺客只剩下硬拼一种选择。
武器相碰时的刺耳声音连绵不绝的从混乱的中心传出来,眼前闪动的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刀光剑影……
外围的须桓之不顾周围人的阻拦,他绕过混战的人群,此时已经来到了付明戈身边。
那住持大师的几把香灰倒是十分起作用,流血虽然没有完全止住,但也好歹止住一些,不那么汹涌可怖。
然而须桓之眯起的双眼中神色却仍然是危险至极,并且带着十分明显的焦急,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要阴沉。
也不知是疼得厉害,还是初春的寒气料峭,付明戈半靠着须桓之,抖个不停,居然还记得用眼神示意皇上“注意影响”
——毕竟,大着肚子的皇后娘娘还看着呢!
须桓之完全无视对方的顾忌,想也不想,直接把人抱起来,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芳德皇后见状,赶紧小步跟着一起往
外走。
“穆将军,手下留情!”就听得有人这样喊了一句,须桓之转眼望去。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刺客便被制服住了。
刺客受伤不轻,倒在地上,也是脸色惨白,身穿的白色衣衫上的鲜红血迹异常刺眼,利剑已经脱手,被踢得老远。
穆则轩站在刺客面前,锋利剑尖直指那人胸口,只有堪堪一寸的距离。
须桓之的脚步顿了一顿,开口道,“先把他押回去,关进牢里,待朕亲自审问!”
“哼!”那刺客从鼻孔里喷出一声鄙夷,“——须桓之,你算是什么东西!?凭你也敢押解我!?……”
“住嘴!”穆则轩的剑尖近了大半寸,“皇上的名讳,可是你这等人直言称呼的?!”
“皇上!?”那刺客对穆则轩的动作居然毫无畏惧,冷笑道,“他也配做皇上!?皇上的位置怎么能让须桓之这种满身
污秽的人来坐!?你们这些不长眼睛的瞎子!”
“你!——”穆则轩出离愤怒,手上又一个动作,剑尖周围已经开始有了血色。
“押他去大牢!”须桓之像是没听到那些侮辱他尊严的污言秽语,冷冷命令道。
“你们也不擦亮了眼睛看看,你们整天跪拜的所谓‘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皇上’!你们这些坐上大臣将军位置
的人,是不是也靠着出卖自己的……唔!……”
后面的话,这刺客并未来得及说出口。
只见穆则轩手下一用力,刺客胸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立即染红了他的纯白衣裳,那刺客瞪大眼睛盯着穆则轩看,双手紧
紧抓住胸口处的利剑,一脸说什么也不肯相信的神情。
而后,他全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再没任何动静。
人明显是已经死了,而周围更加寂静无声。
穆则轩立即下跪,“皇上,末将鲁莽……末将……可是,可是那刺客口出狂言,还刺伤了付将……”
须桓之却是连看都没有看他,冷冷打断他,“立即起驾回宫!——另外,将那刺客的尸体,给朕运回去!”
说罢,他抱着因失血过多而开始神志涣散的付明戈急急的坐上龙辇,往宫里去了。
京城的百姓不太明白,为什么皇上去寺庙上香祈福的队伍去的时候还热热闹闹的,几个时辰之后再回来,原来那一队人
马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似的,陡然变得阴沉沉。
道路被封得严严实实,围堵平民百姓的官兵因为畏惧圣怒而只能拿百姓撒气,一个个火气暴躁又内心恐慌,使得原本想
瞻仰一下天子龙颜的百姓们,连给龙辇拉车的马蹄子都没能看到。
虽说事发时就已经下旨封锁消息,然而傍晚时分,晚饭过后闲来无事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谈论的话题都围绕着“刺客”
二字转。
小道消息飞得比被风刮起的树叶子还快,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不负所望的失了本色,一天之内就出现了好几个不同的版
本——
有说那刺客在寺庙中一剑刺穿了皇后娘娘的肚子,那龙种已然胎死腹中的;
有说付明戈护驾不力,导致皇上龙颜大怒,当场扯了他的官职,提拔了穆则轩的;
有说本来那刺客就是皇上安排来借机砍掉手握兵权的付明戈的;
甚至……还有说那是付明戈大将军为保住权力铤而走险,在寺庙里劫持了皇后娘娘,接着反又被侍卫刺伤……
一家执一个版本,不知情的人觉得东家的说法细节详细,转眼又觉得西甲的说法颇有道理,想来想去,又是一团乱……
实际上,不只是百姓们乱,他们的皇上,也乱得很。
挂着明黄色内帐的龙辇上,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血迹蹭得到处都是,看着刺眼极了。
刘太医要为付明戈检查着伤口,明戈身上的衣服也被扒掉了一些,寒冷和疼痛交叠在一起,他在须桓之怀里抖得更厉害
了。
看着刚刚还好好的人成了这种虚弱的模样,须桓之忍不住胸口发闷,双唇绷成一条直线,一脸阴郁。
他和皇后原本已经认定了当年那个刺客的身份,这一次,只不过是想借机让他现身而已。
吩咐张公公传密令下去,故意让侍卫的防护出现一个小的漏洞,也是为了引那个人上钩——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假刺客
还未出现,居然给真刺客创造了行刺机会!
而且……不知为什么,临走时瞟见的那刺客的脸,总觉得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在哪儿呢?
“皇上,皇上,”刘太医连唤了几声才把须桓之叫回了神儿,“那刺客的剑上,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付将军的伤口必
须要快些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须桓之这才闻言看过去。利剑划伤的两道伤口周围已经开始发紫发黑,止血的药已经敷上半天了,鲜血仍旧一点一点的
向外渗透着,虽不汹涌,但若是再止不住,恐怕连保命都要危险了。
付明戈歪头靠着须桓之,双眉紧蹙、神志模糊、皮肤滚烫,发着高烧。
“再快些!”须桓之道,“现在就先传旨到宫里,把所有的药材都拿出来备着!”
付明戈被运回皇宫中,直接就被放在了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床上。
这种待遇,免不了让周围人目瞪口呆了一番。
想那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说不定都未曾得到这样的恩宠在那龙榻上躺一躺,身为一个大臣的付明戈,倒是先被安排在了
上面,连皇上本人都另挪了个地方睡觉。
刺客的剑上确实是有毒,好在只是涂了一层常见的毒液,药性也不烈,对了症下了药,也便解了。
只是大概因为伤口发炎感染,加上回来的路上受了凉,高烧的温度几日都降不下去。
太医们也对“皇上紧张付将军”这件事心知肚明,只是能想出的降温法子用在付明戈身上怎么也不起作用,亦或是只能
短暂的治个表象,撑不了一两个时辰又热回来,让那几把老骨头真是急坏了。
皇上亲自审理了这桩案子,连着熬了两个通宵,御审了所有与那刺客有过接触的人——哪怕只是看到了那刺客的后脑勺
——却还是半点头绪都整理不出来。
“皇上,那刺客许是行踪诡异,查不出来生前与什么人紧密的来往过。”
“皇上,那刺客现在已死,无法取得口供,所以这些证据的真实性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