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走,跟为父去见见皇上,咱们就回府了……”
被韩太师牵着小手的韩泠风跌跌撞撞的向前走,走到半路,回头又看看刚刚须桓之消失的方向。
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二十章:康复
付明戈在朝中为人随和,因此人缘不错,口碑也很好。
加上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对他的宠爱有加是毫不掩饰的,以至于养伤这些日子里,探望的同僚人数很是不少,各种名贵药
材也送了很多,弄的付明戈对着那些保存不当就要变质的草药直犯愁。
好在明戈府的老管家儿时在药铺了当过帮手,有些经验,才没让那些十分名贵的药材白白浪费。
这些探视的人中有一位来得最勤快、送得东西最多的常客,不消说,那就是穆则轩。
穆则轩的来访,十分有规律。
每隔两天,下午申时一过,他一定会出现在城南明戈府的大门口,风雨无阻。
次数多了,明戈府守门儿的小哥一到时间就到门口守着,几个月下来,全府上下的人都把他当成半个主子了。
冬季一过,天便渐渐暖和了起来。
这天的晨光灿烂夺目,早起有虫吃的鸟儿站在树间喳喳乱叫,光秃秃的树杈像是又抽出一截新绿的枝丫,十分鲜嫩好看
。
付明戈这日起得十分早。家里的小厮撞见了他,还十分惊讶,“公子今日怎起的这么早?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很早?”付明戈反问道,随即又笑了,“也是,懒散了这么长时间,连早起一个时辰都让人这么惊讶,可见我是在是
该勤奋回来了。”说着,还作势要把剑拿出去到去屋后的空地上耍耍看。
那小厮连忙上前紧张的劝道,“大人怎么就要开始练剑了?这怎么行?太医还没说可以这样活动呢!”
“又不是上战场,稍微活动下而已,”付明戈轻笑,“我做将军的,若是再不去比划比划,筋骨怕是都要散了,以后,
还怎么去保家卫国呢?”
说着提着剑就出去了。
屋后那片空地被阳光照得十分明媚。清风吹拂,柔软的青草味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在空地中间耍了小半天,付明戈发现,似乎真的是因为许久没练过,有些剑法怎么练都不能达到十分满意的程度,连些
最简单的都显得有些费力。
付明戈原本淡然的表情也变得逐渐严肃起来,华丽繁复的剑锋在阳光下依然能挑出亮银的剑花,气势却怎么也不如受伤
前那么恢宏。
府上的老管家从远处跑来,刚到空地边上就用他苍老沙哑的声音喊道,“公子啊!别再练了,身子受不住啊!”
哪想结果话音还未落地,眨眼间的工夫,原本还在三丈外的人身形突然欺近,剑尖夹着一股子隐秘的风声直指向老头子
的面门,一滴冷汗顺着满是皱纹的额头就滚了下来,老家伙登时腿都软了。
付明戈一愣,迅速收了剑,关切的问,“没事儿吧?……我不是早说了?练剑的时候别靠近这里,万一什么时候再误伤
了你们。”
老头子也是见过场面,立即回过神儿来,“……公子,您,您这身子还没好呢!昨儿个太医还说您有些气虚,不能这样
大动的……”
“没事儿,”这样说着,人却还是有些气喘吁吁,“那帮子太医说什么都那么夸张,都按他们说的那样,我早就给憋死
了。”付明戈抬头看看蔚蓝的天空,“春光这么好,怎能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呢!”
“可是……”老管家还想着再劝几句。
“若是不放心,晚上让厨子做点儿养身补气的东西给我就好,”付明戈语气温和,态度却是不容拒绝,“不过别再在这
儿站着了,太危险。”
说完,人又走到空地中间耍了起来。
老管家无奈的暗自叹气,转身往回走,刚迈了三步,一拍脑门,忽然想起个人。
恰巧,被想起的那人打了个大喷嚏,正抬起一只脚从明戈府大门的门槛外面迈进来。
远远看过去,那人身材高大,身形魁梧,却长着一张略带着点羞怯的娃娃脸,肌肤呈小麦色,十分健康的模样。
“穆将军,穆将军!”老管家像抓住了棵救命草,“老奴正找您呢!”
“嗯?”穆则轩很奇怪,“怎么了?”
“穆将军快劝劝咱家公子吧!”老管家一脸急色,“公子从早上开始练剑,一直到这时候了,中间连饭都没吃一口,水
也没喝,这身子刚好,哪经得起他自己这样折腾?”
“……他在哪儿?”穆则轩挺直腰背连忙正色着问道。
“后面那块大空地上呢!”
穆则轩快步过去,绕过面前的房屋和假山,就看到了付明戈。
白衣如雪的人正手握锐利长剑旁若无人的舞动,剑法繁复,每一招都十分有力。剑上四周并没有多少杀气,然而却存在
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凌厉,破竹之势自剑尖的方向向四面八方展开,像是形成一个无形的罩子。
谁都知道,若是在战场上,闯进了那个范围之内的人,九死一生。
舞剑那人身轻如燕姿态曼妙无比,灵动之间,却将优雅与肃杀、柔软与锋利十分完美的结合起来。
站在一旁的穆则轩无法形容眼前所见到的一切给自己的感觉,只觉得美好,想要把看到的一切都印在脑中,不再忘记。
爱屋及乌有时就是这样盲目,无论那人是久卧病榻脸色蜡黄,还是舞剑弄影风流潇洒,都会感觉世间的一切美丽景色都
及不上他半点的半点。
他是一切,一切是他。
“则轩?你来了,”停下动作,付明戈转身看到立在一旁的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跟我过上几招?”
说着,付明戈提起手中的剑示意穆则轩。
“将军,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呢,”穆则轩抿抿嘴,看着微微气喘的付明戈和他淡笑的脸,嘴里莫名的有些发干,“还是
不要了。”
付明戈微微皱眉,“你怎么也跟那些人一样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这话说得十分任性,完全不像是平日里稳重的付明戈。
穆则轩看到付明戈眼中明显掠过了一抹失望的神色,心里一动,便道,“那,那末将就陪着将军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只
是……”顿了顿,他从一旁的树上折下根刚冒了新芽的树枝,“末将要求用这树枝代剑……”
“那怎么行?”付明戈打断他道,“你我都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怕什么?”顿了顿又说,“另外,则轩,上次不是说过
了,不用一口一个将军的叫我,现下这里又没有外人。”
穆则轩头一低,不动声色的避过付明戈直视过来的眼神,“……末将,末将是怕叫得习惯了……被人听到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 付明戈大笑,摆摆手,“罢了罢了,都随你……”
说着,电光火石之间仿佛逆转乾坤,夹着劲风的剑气毫无预兆的直指穆则轩面门!
穆则轩瞬间愣怔住,眼神越过锋利的剑刃、越过那人的手臂,落在付明戈明亮的双眼之中,那里暗含笑意,明媚春光掩
映在纤长的眼睫毛之下,让心怀鬼胎的穆则轩瞬间就失了神。
哎,他怎会知道,每多念一次“明戈”,就少一分理智;念得多了,真的怕哪一天该有的冷静理智都被磨没了之后,再
发生的事情,就真的无法受自己的控制了……
“愣着干什么!”付明戈用自己的剑将穆则轩腰间佩戴的武器用力一碰,“来!”
武器对一个武将来说是至关重要的,有时候甚至抵得上半条命。
付明戈那样一碰,穆则轩此刻就算是神儿在天外游,身体上也有了下意识的动作——他左手猛抽出身侧的佩剑,只需一
瞬,就与付明戈兵刃相接!
付明戈手腕一甩,剑尖在虚空中划出一个圆圈。这个动作看起来,各个方向的用力都十分均匀,实则这一招是虚张了声
势,让对手不知他会在哪个方向突然发力进攻,使人无从下手。
然而因着付明戈伤势未痊愈,加上刚刚已经独自练习许久,气息不稳连带着手上力道略有些不均,这圈画得也并不那么
圆滑,已然事先露出了微小破绽。
对他人来说,这也许并不容易发现,然而穆则轩岂是泛泛之辈,这一下已足够让他先一步做好准备,手臂向下,稳稳挡
下从下方刺来的一剑。
接着,穆则轩抬手带剑上扬,化解掉对方力度的同时一个迅速转身,将与对方相对的力道变为相同,之后身形毫无停顿
的又转过半个身,舞动长剑进行回击。
回击自上方而来,付明戈将刚刚刺向下的力道拉回,一个动作就横剑挡住对方的攻势。
穆则轩微微一惊,他的动作已经相当迅速,若是他人,这一招即使无法造成威胁也可击退对方或是让人乱了招式,然而
付明戈不仅没有被打乱,还将这一招十分稳当的挡了下来。
不过想想也是,付明戈手腕比一般人灵活几倍,且力度不弱,有些动作他只需要别人一半时间就能完成,能够挡住他也
在情理之中。
付明戈见到穆则轩一张娃娃脸上的愣怔表情,顿时觉得很有趣。
明明是个身形高大的武将,明明舞刀弄枪杀敌无数——甚至此刻都还举着一把剑同自己过招——可他的那副表情却让人
怎么也无法把他跟血腥一词联系到一起,反而觉得天真无邪,不忍伤害。
付明戈微微一笑,莹润的眼眸在纤长的眼睫毛下闪出晶亮的神采,墨玉一般。
穆则轩此时正与人对视。若说他穆则轩有什么软肋的话,那便是付明戈的笑。
这虽然只是一抹淡笑,在他眼中,却仿佛瞬间就让天地间失了颜色,眼中除了这一人再无其他。
他呼吸一窒,脸上“腾”得一下就布上了可疑的颜色。
好在穆则轩反应迅速,再一个转身又甩出一招,付明戈也立即跟着动作起来,见招拆招,并未注意对方的脸色如何,也
就没有发现异常。
两人都在忙于对战,这才没有让心怀鬼胎的人露馅,穆则轩心里暗暗呼出一口气。
毕竟是有伤势在身,加上许久没有过这样规模的大动作,几番对战下来,付明戈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穆则轩能体会到对方体力的流失,各种招式也不再使出十分力,刻意配合对方的节奏。
这样看起来,仿佛两人只是在表演一样,旁边站着的明戈府来“劝架”的下人们都看得目瞪口呆,有几个入了神的甚至
想要拍手叫好,被老管家一个爆栗子拍在头顶,登时没了动静。
几招过得极快,随着时间推移,付明戈的动作明显变慢,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来,穆则轩渐渐占了上风。
只听得“嗖——”得一声,穆则轩手中的银色长剑夹带着隐秘风声刺向付明戈的要害处!
付明戈抿嘴邪魅一笑,一晃神间也不知他之前是故意显出疲态引对方入套,还是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出了一狠招!
——他将身体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准备在挡下这一剑之后再向对方发出攻击。
……却没想到手上根本没有挡到实质的力度!
只见穆则轩将刺出一半的长剑立即抽回!
不仅没有使出下一招动作,连这一刺的攻击都未完成,就立即将剑收回到剑鞘中!
而付明戈手中完全来不及收回的剑刃擦着他的衣衫堪堪划了过去!
利剑过处,一条大口子就狰狞的显现在眼前。
穆则轩的衣衫颜色极深,因此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破损处像是已经渗出了血液,把那布料染得更加深了一些。
这次轮到付明戈一惊,立即卸下力度抽回剑,大声道,“则轩!……?”
穆则轩则立即低头避开付明戈关切的目光,道,“……将军,末将鲁莽,居然威胁到将军……末将,末将……”
“你怎么也不挡一挡?”付明戈完全不在意之前的危险,只不解的问道,“好好的怎么就停了下来?那一招我并不是接
不住,可你停了动作,就完全没了防御,若不是我反应迅速也卸下力度,恐怕你现在都已经被刺个对穿了!”
穆则轩抿抿嘴,皱紧眉头,十分愧疚的样子,“……如果末将不停下来,怕刚刚那一下……会伤了将军。将军身体未痊
愈,末将不该鲁莽的使出那样的招式……”
“能伤到哪里?”付明戈道,“你手上力道用了多少我还是知道的,最多也只是个皮肉伤,十天半个月准能痊愈。我又
不是易碎的瓷器花瓶,你担心这么多干什么?”
“不行……”穆则轩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倔强,“将军……末将,末将是永远不会伤害将军的……或是,站在将军的
对立面的,末将也永远不会,末将只要保护将军……”
这话说出了口,穆则轩才顿觉露骨。然而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现在想收回也来不及了,脸上更是红了一层。
付明戈又一笑,并未说什么,看到穆则轩的脸色,也只当他是被春日的灿烂阳光晒得热了,并不在意,道,“罢了罢了
……果然太过闲散了坏处多,连关节都不灵活,刚刚连我自己都听到骨节的咔嚓声了……你既然来了,就……”
“看来,”这个时候,身后远处,突然插入一个声音,打断了付明戈的话,那声音慵懒却高贵,听不出任何情绪,“—
—付将军的身体,恢复的似乎很不错?”
付明戈闻声脊背一僵,然后慢慢转过身。
二一章:春季
皇上近几个月的日子,用一个词概括起来,就是:寡淡无味。
他大须如今内无忧外无患,帝王的生活,无非也就是,理理朝政,看看奏折,他须桓之不莺歌燕舞、不临幸后宫,因此
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瞅瞅阶下大臣们并不激烈的尔虞我诈,权衡一下这一党跟那一党的势力对比……或是在天色绝
好之时在他御用的花园里赏花看景题诗作画,或是在滴着贵如油的春雨的廊下与韩泠风对弈几局……
几年来,日子一直是这样过的。
可是近几个月的日子,须桓之还是觉得,寡淡无味。
倒不是千篇一律的流水岁月磨灭了原本并不平坦的激荡,而是因为,有时候可能只是缺少一件事,缺少一个人,甚至只
是一个眼神的对接……一切就都会变得寡淡无味。
即使在事实上来说,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像是面前摆了一桌子的色泽鲜艳的饕餮盛宴,被勾起视觉上的食欲之后举筷一夹,入口的却是完全无味的食料——酸甜
苦辣咸,样样都没有。
真真正正的,寡淡无味。
于是在皇上两根手指夹着冰凉的棋子,第三十二次将其送进对方十分明显的陷阱之后,韩泠风终于忍不住说,“……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