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有了不易察觉的战栗,细长的眼霍然睁大,旋即转过头,牢牢的盯住乐凌,严厉而肃然的再次问道:“你仔细想想,你死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乐凌微微一颤,被慕容澈肃杀的表情怔住了,也顾不得害怕了,立刻在脑海里思索着那天晚上自己被杀死的时候到底看到了什么。
良久,乐凌忽然开口道:“哦,我记起来了,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我似乎看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赤红的眼睛,冯孝宸赤红着双眼紧紧盯着面前那个恐惧到惊慌失措的中年女人,深埋在心底里的那种无法控制的兴奋在身体里四处乱窜。
昏暗的灯光下,暗红的血液蜿蜒成河,浓烈粘稠的血缓缓的从躺在地板上那个中年男人身下流淌而出,混杂着油腻肮脏的污秽,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艳丽,宛如盛开在夜晚的罂粟花,美丽到致命。
冯孝宸的眼睛被那鲜艳的血浸透,刺目的红铺天盖地的渲染,眼底深处,是肆虐躁动的残忍疯狂蔓延,想要嗜血!空荡荡的心想要滚烫的血来填满,他要血!!
“不要啊,孝宸,不要杀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杀我!”女人被面前这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吓得神智恍惚,语无伦次的求饶,懦弱而颤抖的声音尽是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充满恐惧和可怕的话语刺激着冯孝宸身体里蠢蠢欲动的血液更加疯狂的沸腾,凌虐的快感在脑海里叫嚣,杀!杀!杀!!
“呵,表嫂,你不是说我活不了多久吗?”冯孝宸苍白的脸上扯出冷酷而邪佞的笑,手里握着的刀浸满红艳的鲜血,太多了,小小的刀身已经盛装不下,顺着冯孝宸纤细的手腕细细的缠绕,惨白的皮肤被浓烈的红装点了,竟有了扭曲的惊艳。
“可惜了,我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而你,则马上就要下地狱了!”灯影惶惶,映出昏暗悸动的人影,孱弱的臂膀迅疾挥舞而下,血浆喷薄而出,溅满那模糊的眉眼,原本苍白的面庞被炙热的猩红覆盖,胆颤心惊。浓稠的血滴顺着他的脸颊一点点滑落,然后,慢慢的积累成一池血潭,沉重而迟缓的荡开层层波纹,悠悠的蔓延而去。
空气里,新鲜的血液散发出浓烈的味道,深深的刺激了泯灭了人性的青年。
被鲜血覆盖的房间里,安静沉寂,只听到血液滴落的嘈错之声。冯孝宸看着女人死不瞑目的表情,静默片刻,忽而从喉管处发出断断续续的低笑声:“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嘶哑的声音弥漫在寒凉的空气里,如夜枭啼哭,悲戚而狂躁。阴狠病态的笑容在冯孝宸唇边绽开,交杂在满脸鲜血之中,如魔降临。
黑暗深处,裂痕毫无征兆的破开,呼之欲出的是即将吞噬人心的腐烂邪恶。
夜空中,浅浅的红染上了铅灰的乌云,即将脱离原本轨迹的黑暗悄无声息的罩在了这座城市上空。
灵异侦缉事务所,客厅里的灯亮了。慕容澈脱了鞋,耸耸肩动动脖子伸伸懒腰朝屋里走,忙了一晚上,可得好好睡一觉,要说赚点钱容易嘛我,起早贪黑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得搭条命进去,所以咱们术师才是真的伤不起啊伤不起!
“师父,”刚想进卧室的慕容澈被徐洛安叫住了,疑惑的扶着僵硬的脖子转过头,却见那小子一脸战战兢兢的笑:“这,这个怎么办?”说着朝一旁闪开,露出一直躲在徐洛安背后的乐凌,缩着身子,低眉顺眼的偷偷打量这间不大却意外温馨的房间。
慕容澈闻言顿时了然,还真是差点忘记这回事了,撇撇嘴,又踏步过来,在乐凌面前站定,淡然道:“你暂时先在这里住下来,等你想起了杀你的人了,我再想办法让你投胎转世。”话毕,乐凌顿时眉开眼笑欢喜的连连给慕容澈作揖道谢。但是一旁的徐洛安不乐意了,拧着眉看乐凌笑得没心没肺,又看看慕容澈,抿着嘴挪到慕容澈身旁,问道:“师父,真的要把他留在这里啊?他是鬼,我们可是术师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慕容澈和乐凌都听得一清二楚。果然,乐凌一听徐洛安那意思,那笑容便僵在脸上,随即垂下头不再言语。
慕容澈好笑的看乐凌那副委屈的跟小媳妇儿似的表情,又瞅瞅徐洛安,冷哼一声:“怎么?你怕啊?”徒弟的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自己。
果然,徐洛安一听这话,脸上便开始飙血,一直红到脖子根儿,偏偏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没,没有,我怎,怎么会怕呢?”慕容澈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盯着徐洛安,看他还能丢人丢到什么时候。才过了一会儿,徐洛安便矮了气焰,诺诺的搓搓手,赧然的垂下眼皮,细弱蚊蝇的小声道:“我,我只是在想,他要住在哪里?”眼角的余光飞快的扫过满脸紧张的乐凌,又落到了师父身上。
慕容澈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乐凌片刻,忽的眼神一亮,转身疾步进了工作室,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之后,慕容澈面带得意的拿了一副卷轴出来了,冲着乐凌喊道:“你过来,附在这上面。
“乐凌闻言急急过去,然而只瞅了一眼那画轴就变了脸色,浑身颤抖不已的指着卷轴,颤巍巍的问道:“你,你要我住在这上面?” “是啊。”慕容澈笑得愈发开心,眼眸弯弯眯成一条缝,但饶是如此也看得到精光四溢。
徐洛安奇怪乐凌和慕容澈的反应,于是也凑上前看了看那画卷,顿时觉得满头黑线:“师父,你要乐凌住在钟馗大师的卷轴里?”那声音,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怎么?不行啊?”慕容澈眉毛一挑,垮了脸色瞪视徐洛安和乐凌,隐有怒色。
徐洛安和乐凌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嘴角抽搐,面对慕容澈的无理取闹,深感无力。
“可是,师父,乐凌是鬼,钟馗是捉鬼大师,你让乐凌住在他的画卷里,不怕钟馗大师的正阳之气冲散了乐凌的魂窍吗?”慕容澈的脸色更难看了,眯了眼看徐洛安,冷冷道:“什么捉鬼大师?什么正阳之气?不就是一个牛哄哄的丑八怪吗?有什么好炫耀的?在这里,我才是最大的!区区一副画卷,能有什么正阳之气?你当这是演电影呢?”说到后面,慕容澈显然是动了真气,眼一横,蓦地把画卷抻到乐凌面前,不容拒绝道:“你给我住进去,有什么事,我负责!”乐凌终于抵不住慕容澈明显四溢的煞气,欲哭无泪的接过画卷,然后目送慕容澈回房休息,直到房门关上之后,才苦兮兮的转头看向徐洛安:“呃,慕容先生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徐洛安摸着下巴抛给乐凌一个不屑的表情,继而又转过眼看着卧室的方向,神色不明道:“师父他不是针对你,应该是和钟馗大师有过节。”这就是嘲讽钟馗的手段罢了。
见乐凌还是半信半疑的样子,徐洛安板了脸,异常严肃的笃定说道:“相信我,没错的。”乐凌颤悠悠的拎着黑脸凶煞的钟馗,无语望天,这世上还有比我更悲催的鬼了吗?身为鬼,却要住在钟馗的画卷里,你让我情何以堪啊!!
就这样,乐凌暂时在事务所里住下了,因为是鬼,不用吃东西,只需要偶尔给他点一点凝魂香就可以了,这样的成本在慕容澈眼里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也就不拘束乐凌在家里随意走动。
如果想要出门晃晃的话,就需要带上画卷一起出去,阳气太甚,怕冲了他的魂窍。
当然,态度变化最明显的是徐洛安。刚开始,对于有只鬼在家里随意走动,徐洛安颇有些紧张和胆怯以及不习惯。尤其讨厌乐凌冷不丁的从各种匪夷所思的角落里钻出来,然后冲着徐洛安笑:“洛安,要我帮你炒菜不?”徐洛安冷汗:“……不,不用了。”再譬如,正上厕所的时候,乐凌突然从莲蓬头里钻出一个脑袋,一本正经的说道:“洛安,蹲厕所的时候不要看小说,容易便秘。”徐洛安黑线:“……哦,好的。”诸如此类的例子真是不胜枚举,相较于徐洛安的不满和烦躁,慕容澈倒是很乐于见,有乐凌在,正好给徐洛安练练胆子,顺便还能起监督作用,呃,乐凌牌游魂,安全实惠功能齐全,非常好用。
不过,好在徐洛安适应力非凡,几天之后不仅习惯了乐凌的存在,还相处的不错,原因无他,只因为乐凌比自己胆子还小,常常一只蟑螂就能吓得他哇哇大叫。于是,能一掌拍死蟑螂的徐洛安相当有成就感,每每这时,徐洛安便叉腰昂头斜睨一眼缩在自己背后的乐凌,无比自豪。
慕容澈在一旁围观,无语无力外加无可奈何。
日子,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了半个月,浑然不觉的,已经快到农历新年了,快要度过寒冬的人们开始为这个冬日里最火热的节日而忙碌了,或许是快过节的原因,每个人脸上都带了或多或少的笑意。
整座城市,充斥着喧嚣的热闹和俗世的快乐,宁静温馨,终于给清寒的冬季带来了一丝生机。
避开城市繁华,总还是有一方清净之地。深山藏古寺,云雾山间绕。
法光寺,清幽祥和,庙堂矗立庄严肃穆,密密麻麻的香烛插在庙前大鼎之中,香灰陨落,堆积沉淀。
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也不是菩萨生辰,所以庙里显得格外冷清,除了来帮忙的庙祝便看不到几个香客了。
井空住在寺庙后方的禅房里,单独一间,徒弟法炎就在隔壁,师徒有个照应。平日里,除了主持方丈会来找他下下棋参参佛经之外,便很少有人过来了。井空这个名字在僧人心目里不仅是尊严的象征,还有若有若无的一丝敬畏。
但是,今日此刻,井空看着突然拜访的来者,不自觉地绷紧了一根弦。不动声色的打量面前这个自称“安倍斐柏”的年轻人,俊逸的五官,眉目疏朗,轮廓分明的脸上是干净清透的笑,只是,深邃的眼眸背后,却是猜不透的深意。
区区片刻,井空便转了几道心思,略微沉吟便轻笑开口了:“你是安倍家的长子?” “是。”安倍斐柏自然明白井空对自己的打量,也不恼,只任凭他打量,反正多看几眼也不会丢块肉,想到这,笑容愈发明亮灿烂。
“想想看,老衲拜访令尊已经十五年有余,彼时场景真是恍若昨天,转眼间,已是垂垂老者,真真唏嘘。”井空仰头做悲春伤秋状,神情慨然。然下一刻,又收回目光,看向安倍斐柏,一副慈眉善目和蔼亲切:“对了,令尊右膝的伤好些了吧?”安倍斐柏闻言,心底小小的叹口气,看来要想让井空信任自己还真不容易。略想想,恭敬回答:“家父的确在收复式河女妖时受了伤,但不是伤在右膝,而是右背肩胛处。大师,您记错了吧。”井空眼神一亮,随即笑道:“哈哈,是,时隔多年,确实记不大清楚了。哎,老了,真是不中用了,前日里,闭目打坐竟然睡了过去。”安倍斐柏明白井空已经半信了自己的身份,但他没时间等了井空确信,转眸思索,开门见山的开口了:“大师,实不相瞒,小侄此次不远万里来到此处拜访师父,确是有一事相求。” “哦?有何事相求,尽管说来。”井空敛了眼中深意,只端了茶碗悠悠品茗。
“小侄想向大师相借一物,还请大师成全。”说到此,安倍斐柏已然是肃然正容。
井空端在唇边的茶碗顿了顿,继而缓缓浅茗一口,又缓缓的放下,抬眼看他,轻言而出:“佛门四大皆空,凡尘勿扰,俗物非借。安倍小侄,恐让你失望了。”安倍斐柏脸色突变,饶是再沉稳听了井空之语也忍不住皱眉,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可能抹去了。心下沉了又沉,但看井空一派风轻云淡的坚持,顿觉无比头疼。
告别井空,出了法光寺之后,水丽便神出鬼没的跟了上来,略显焦急的询问安倍斐柏:“少爷,如何?那东西是不是在井空手里?”安倍斐柏顿了脚,眉目划过一丝阴寒,回头看一眼法光寺,沉声道:“是,虽然他没有承认,但是’蛇珠‘就在他手里。”水丽闻言一喜,刚想追问,又听安倍斐柏颓然说道:“但是,他没打算给我。” “什么?”水丽一愣,继而恼怒道:“怎么会这样?’蛇珠‘本就是我们安倍家的东西,虽然不知当年老爷为何要将’蛇珠‘给他,但现在安倍家有难,他怎能拒而不还?”安倍斐柏皱眉,说实话,他也不清楚为何井空会如此冷淡,但他相信父亲,井空是父亲选定的人,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安倍斐柏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仰头望天,天际处,一片粉红之云翩然而至,缀在冷凝单调的天空中,惊艳的美丽。
井空站在禅房门口,负手沉思,目光锁在天空中那朵诡异的红云之上,眉宇深蹙。
“师父,刚刚那人是何人?”法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井空没有回头,略顿了顿,沉声道:“故人之子。” “咦?”法炎跟随井空多年,还从未听师父说起过有什么故人,当下好奇:“那他来做什么?”井空深皱了眉,捏紧了手中的佛珠,因为用力,骨节泛出了灰白。
安倍斐柏是来拿回“蛇珠”的,但是,不是我不给你,而是……时候未到。
第六十六章 人魔(十五)
清风斋,安倍斐柏暂居的院子。当时看上这里,大半原因是看上了这名字。楠木掐丝的匾额上,鎏金大字,行云流水飘逸洒脱,仔细看,又见笔锋苍劲圆润清透,即使不会赏字的人看了这题字也会忍不住驻足。
再往里走,是个不甚大的院子,四方亭,曲曲折折的回廊,怪石嶙峋花木成荫。这是个历经了岁月打磨的古时小院,清幽深邃,红墙青瓦遮住了俗世忧扰,独得一方安详。
安倍斐柏在第一眼看到这个院子的时候便喜欢上了这里的宁静雅致,内心深处,总觉得这院子有几分像自己的家,也是这般世外桃源。只是,这几日的心境却和眼前这些景致格格不入。
自法光寺回来之后,安倍斐柏便有些郁郁寡欢,太多的疑惑是他想不明白的,比如井空为何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装糊涂置之不理;再比如,“蛇珠”明明是安倍家的东西,他却能肆无忌惮的藏匿;更不明白的是,父亲明明知道“蛇珠”的下落,为何又要将自己蒙在鼓里?还要让自己千回百转的去寻找“蛇珠”下落?
深深的吸一口气,冷冽的空气钻入鼻腔,稍微的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心底趟过一丝无奈,仰头看天,天际处,绯红的云烟霞般绚丽夺目。安倍斐柏凝视着那红云,眉宇渐渐拧了起来,双手笼在和服里缓缓而起,眼神里有了难得一见的严肃和凌厉。这是……魔道吗?
“少爷。”水丽突然出现,照例吓了安倍斐柏一跳,无视安倍斐柏投射过来的恼怒目光,单调刻板的继续说道:“老爷来信了。”安倍斐柏拍着胸口,嗔怪的看一眼水丽,然后接过信笺,匆匆浏览一遍,然后折叠起来递还给水丽:“去回信吧,就说我已经找到了’蛇珠‘的下落,请他放心,一定……准时带回。”水丽神色怪异的抬眸看一眼安倍斐柏,身着深褐色和服的男子,依旧面带微笑,风轻云淡。终究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是,我这就去回信。” “等等,”安倍斐柏忽然叫住了欲转身离开的水丽,上前两步,在她面前站定,轻笑道:“明日我要出门,你不用跟着我了。”水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应,洒脱散漫的男子已经踏着木屐踢踏走开。看着安倍颀长挺拔的背影,女子眼瞳深处的光终于黯淡了下来,缓缓垂下头,嘴角溢出的笑,有了一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