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关于那些追杀我们的家伙……」
「我知道。」这次不等他说完,上官净就直接打断了。
想必是乐子齐在江小楼一个人耍白痴的时候,都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吧。这下江小楼也没别的话题了,只得有点尴尬的站在那里,让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
「……」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画面甚是古怪。
终于站到脚酸了。江小楼再也忍不住那股闷闷的感觉压在胸口上,过了老半晌才好不容易慢慢挤出了从上官净受伤以后,一直堵在他心头上的那句话。
「……对不起。」
他不敢抬头直视上官净的眼睛,只能低头轻声说。
江小楼虽然是个冲动直率的人,对于感情方面的事却并不十分坦率,不管是道谢或是道歉的话他都很少直接的说出口。多少是觉得非常别扭的。
能够这样挤出道歉的话,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
「不用。」
但面对江小楼觉悟般的道歉,上官净却只这样回了短短一句。
没想到自己百年难得一见的内疚竟然会这样直接了当的被拒绝了,江小楼才正讶异的瞪大了眼想反驳些什么,但那股气才刚冲到他的喉咙口,上官净却又开口说话了。
「你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那声音依然很冷、很淡,江小楼听不出来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这样说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听出过这个人话语里隐藏的任何情绪过……除了昨天那个有点失控的晚上。
如果这不是因为自己太迟钝、那就是因为上官净太会掩饰。
但不管如何,这个人说的话从来不假。
就连这次的危险在他口中也能说的那样自然,好像保护江小楼是一件无比理所当然的事一样,理所当然到有可能危及自己的生命都无关紧要似的。……江小楼懵了,他这才想起这人一向是如此——上官净一向只为江小楼自己往别人刀尖上撞的行为不悦、却从来不曾因为他给上官净招来诸多麻烦这件事有任何不满的表示,真的从来一点也没有。
他好像总是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很轻,至少对比江小楼的轻得太多。
江小楼觉得此刻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如果不需要『对不起』、那至少该说声『谢谢』。
但他却只能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十章
秋日夜幕来的很早,才刚过酉时月亮已高挂在天上。
昨天因为街上出现流血死斗、又加上中毒事件,所以满春院临时休业,今天是休息了一晚的再次开市,整个妓院里是热闹非凡,就算门窗紧闭都还可以听到外面姑娘们跟恩客之间撒娇使媚的调笑声不绝于耳。
在满春院的那间大房间里,有四个人正围着桌子面面相望、沉默无言——严格来说只有三个人如此,因为江小楼只是没事坐在这里凑数一桌罢了。
桌上摆了份量虽不多却相当精致的晚膳,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主动伸出筷子。
上官净正挺直着背脊坐着,眼睛直视坐在他前方的司徒日月。那司徒日月此时已换下了长裙改穿着一套简朴雅致的男装,看起来却还是没有一点男子气息,反而像是个女扮男装的柔弱女子,他正无视着上官净的视线,只是静静的抚摸着手里月琴的弦,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出阵阵清脆响声。乐子齐倒是谁也没在看,一副很无聊的模样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每个人心里都自有一番算计,正在考虑该怎么出手好取得先机。
江小楼才不管这些家伙心里在算计什么,他努力忍了一会,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了,干脆无视四周众人独自大剌剌的吃起饭来,一时之间整个房里只听的到他牙齿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你……」终于第一个尝试打破沉默的人,是上官净。
「我拒绝!」
上官净根本才起了一个音司徒日月就立马瞬间打断,把下面的字句都捏死在空气里了,「我已说过了,会救你只是因为先前欠了人情,至于那晋北王又与我何干?」
「别这样~你就去看看嘛!又不会少块肉。」
江小楼满嘴塞满食物,含糊不清的劝道。
要知道只要司徒日月越早跟他们回去,这件天杀的委托就可以越早结束,谁知道再拖下去下次会不会就是千军万马杀过来了。不可不慎呀。
司徒日月不满的哼了一声,又说:
「我最讨厌替那些官呀王呀治病疗伤什么的,就算去了也必是绝不肯出手,那又何苦白跑一趟?」他的口气坚决,完全没有一丝动摇的可能。
但上官净却也不因为司徒日月这样赤果果的拒绝而烦恼,只是沉稳的说:
「……我所受的托付只是要把人带到晋北王跟前。至于你要不要医治,不是我的权责。」
「你……!」
司徒日月神色有些变了,怀疑的说:「难道就算我不帮忙,你还是要把我绑过去?!」
「我希望不会发展至此。」上官净婉转回答,却等同于默认。
「上官庄主难道就不怕我半途落跑吗?」
司徒日月就是不服气,他打不过眼前这人,难道还不能躲嘛。
「你逃不掉的。」虽然上官净这话并没有要威胁他的打算,可是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气势逼人。他并不擅长追踪,但只要对方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上官净自然有可以防止目标逃跑的能力。
其实司徒日月真想要逃大也可以用出使毒迷药这肮脏下流手法,可上官净那双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竟然找不到一点下手的时机。毕竟司徒日月不会武功,出手速度跟身体反射动作是绝对赢不了眼前这人的。使毒需要的是时机,但现在这时机却可能怎么等也不会来。
想到这里他也有点怒了,那张漂亮如花的脸蛋上泛起一抹红晕,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在害羞呢。但只要知道司徒日月个性的人就明了,他现在心里可必定是气极了。
「我怎么就会手贱到救了你这个灾星!」
话一说闭,司徒日月恶狠狠的瞪了江小楼一眼,杀气外露。
「……关我什么事呀。」
江小楼觉得自己无辜极了,这些某方面顶尖的人士都极端自我中心,每个都自动自发的要报恩、又自顾自的要寻仇,最后又把气都出到他身上,难道是看软柿子好捏呀?
「司徒先生的恩情上官净莫不敢忘,若是往后有事需要在下,寒池山庄必定尽力相助。」上官净口气轻淡却不容质疑的说:「但这委托在恩情之前,我必是要先达成的。」
上官净这人的个性相当死硬,如冰山般连修罗也无法融化他分毫。但司徒日月也是牛般的脾气、还兼着疯子的神经,你越要他这么干,他就越是要反着干。
虽然两人都没有再对话,但空气里的对峙状态却紧绷异常。
没有一个人想在这时插入两强僵持之间的紧张气场里,就连乐子齐也只是远远的观望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我说呀……」
不过大家都忘了,那『没有一个人』里,一定不包含江小楼。
在上官净这冰块底下磨练多年,江小楼早就对这种寒气外露的状况见怪不怪了,就算现在大家都开始兵刃相向,他也是绝对可以在旁边插嘴两句的。
「这道辣子牛肉煮的太好了,你们真的都不吃?不吃我就自己吃完啦!」
「……」
「吃屁呀!就吃死你这小白痴!」
司徒日月骂道,刚刚的紧张气氛一下就也不知跑那去了。
江小楼又塞了一口牛肉,一边咬一边好心的劝说:
「火气这么大老的快啊,姑娘……不对、公子……呃也不好……」他琢磨了一下才又继续说:「医神大人为什么就不肯跟我们跑一趟呢?只要你愿意,大家都会多轻松愉快呀!」
「我已说过了,我这人一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医治自己喜欢的病人,如果每个要死的人都要我去救他们,那岂不没完没了。」
「我们也没有要你一定要救他呀!」江小楼劝道:「你就当做去观光,看看倒在病床上快死的晋北王长什么模样,然后就可以回家去了。」
这话说出口真是大逆不道,可江小楼倒是说的很顺口。好像那晋北王只是只隔壁老赵家养的一条快死掉的狗一样。
司徒日月眼神一转,又开口问道:
「可我要是去了,那王府必定派出众多侍卫强逼我,到时又该怎么办?」
「那简单。」江小楼拍拍自己的胸口,呆了一下想想自己哪那个能力发誓,又赶紧转成去拍上官净的胸口,「到时我大哥一定出手保你,必定还你救命的恩情。」
「……此话可当真?」司徒日月眼波流转,似乎有万般心思暗地蠢动。
「当真,当然当真!你哪时听过无情剑上官净乱发妄语、不守信过?」
——不过现在说这话保证的可不是无情剑,而是不才在下江小楼呀。
江小楼在心理吐槽自己,他也知道这样随便保证是有些随便了,但现在最大的优先是把司徒日月带去给晋北王,至于之后的事……之后再烦恼吧!段清云呀!我这可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司徒日月人都带到了,他要不要帮你们可就是你自己的造化了,可别怪我怨我呀!江小楼在心里默祷。
虽然这个办法是太过胡闹了,但上官净竟然也没有反对。
司徒日月见他不拒绝,也有些被说服了。但多少有些迟疑的说:
「可就算我答应跟你们走这一趟,北疆路途遥远一去就是好几月,等到那时晋北王大概也死了,还苦得我白花时间力气,不如干脆就这样算了?」
没想到司徒日月竟然还有这等回马枪式的驳嘴法,江小楼一时也楞了。他还没想到一个无赖说词可以继续呼咙下去,上官净却开口了。
「此事不需担心,因为此行要去的地方不是北疆。」
众人皆感惊讶。晋北王可是北疆镇地大将,手握万千兵权,据说他这五十多年来除了二十年前先帝蒙主宠招那次,没有一日离开过北疆。若这消息为真,那北方的蛮夷得知后极有可能趁隙作乱,这可是天大的国家机密。
上官净却只用平静的口气说出了这桩事关江山社稷安危的大消息。
「因为现在晋北王不在北疆,而是在广州段府。」
第二十一章
从好不容易说服司徒日月的那晚之后——
江小楼看起来依旧跟往常一样的无赖撒野。
上官净也跟以往一样的冷淡如冰。
可是,所有一切真的都回到日常状态了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在知道上官净对那晚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后,江小楼是很想也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蒙混过去,就当只是发了场诡异的梦。
只要对方不记得,自己也不说,那还不就真的等于没发生过一样嘛。
但想想很容易、要做到却很难。
因为人一旦开始去思考,就停不下来了。
越是想当做没这回事,江小楼就越是会去在意。他发现自己老是会无意识的死瞪着上官净的脸上瞧,那目光直勾勾的——套句乐子齐发现时调侃的一句话就是: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看着自己最喜欢的男人。……江小楼闻言直接踹了乐子齐狠狠一脚,踢得他整个下午走路都有些跛。
不过这话虽然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却也把江小楼吓得有点毛骨悚然起来。
因为连他心底也承认自己是有些诡异。
首先,他对那只有情人该有的碰触并不厌恶,再来,他对上官净什么也不记得这事竟然是有点气愤的……连江小楼自己都不懂原因在哪。
……难道自己真是个断袖,而且还断到情同血亲手足的拜把兄弟身上去啦?
呸呸呸!这想的是什么鬼念头,明明被强吻的人是他,干嘛搞得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对兄弟下手的神经病。想到这里江小楼忍不住又狠狠的赏了自己一耳光。
——人其实都是很迟钝的。
有些东西你平常只把它当成一种习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存在,还没发生其他变故之前绝不会去思考它有哪里古怪,但只要有个契机出现,那变化来的时候就快得谁也挡不住。而现在江小楼就遇到了这种变化,可他却打从心里不想正视那是什么。
目前唯一值得让人庆幸的地方,就是现在每个人都忙的不得了。
没人有时间……包含上官净也是,去注意到江小楼哪些地方奇怪了。
虽然司徒日月好像勉强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去看晋北王一面,但从他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绝非发自内心答应的,等到其他人一有松懈,肯定会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但上官净也好像抓住了他的想法,这两日竟是寸步不移的紧盯着司徒日月,像是一只紧咬着猎物的猎犬。但像司徒日月这样自我中心惯了的人那受得了如此紧迫跟哨,数次发火却都像是把火热的拳头放进冰水里一样,根本吵也吵不起来,只能把气出在所有接近他的人身上。所以江小楼现在是能离他越远越好,也因为这样几天下来就跟追着司徒日月的上官净很少正面接触了。
「你的眼神看起来,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咪一样。」
乐子齐边说边露出一脸意味深远的笑容,让人看了颇为不爽。
江小楼原本正看着不远处某两人依旧对峙着的场面,像两只争夺地盘的狗互瞪视着。直到乐子齐突然发话这才转过头来,赏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是又想被我踹一脚是吧?给我专心干你的活去。」
他们此时正跟着乐子齐在港口上处理船舶的事宜。
因为广州城就位在出海口上,是中原数一数二大的商港都市;特别是现在这一群人除了有个三脚猫功夫的江小楼、还多了个不会武功的医神,在可能又会有刺客来袭的情况下,走水陆是绝对比陆路安全的多。
这两日行程耽搁就正是为了这个,只要一等到粮食用水跟补给品都确认完毕之后就可以马上启程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乐子齐会这样待在港边上等着顾来的工人们把买的东西送来,而江小楼则站在他旁边一脸无聊样。
悠悠的把目光从江小楼脸上移开,乐子齐也把视线定在前方的两人身上,盯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
「我真心不懂你们到底在绑手绑脚些什么……你又在怕些什么。」他虽然盯着前方看,眼角馀光却似乎正瞄着江小楼的反应,「更何况依我所见主人其实是你才对……而被丢弃后会活不下去的那个也绝不会姓江。只不过你眷养的不是猫,而是只有着凶狠利牙的猎豹,所以才会有时不小心被反咬一口罢了。」
「你在发什么疯?」江小楼疑惑的皱眉,「我完全听不懂。」
「那可真是怪了……」
乐子齐虽然没有转过头,却轻轻瞟了他一眼,眼里有一抹试探的神色,「我有时真的很疑惑,你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呢?还是只是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
听见乐子齐好像暗示些什么一样的问话,江小楼却好像有点恼羞成怒,冲口就道:「——不知道、就说了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话才刚说完,江小楼已经瞬间迈开脚步离开乐子齐身边,根本看也不想再看那人一眼。
他踏出去的每个步伐都踏的很重,好像是想藉此发泄些什么一样。
可恶、可恶。
江小楼咬着嘴唇,暗暗骂着。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每个人都好像知道些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还比他这个当事人清楚更多呢?他很想问,却又觉得有些可怕……不对,那只色狐狸是怎么说的——『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他是真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还是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就连江小楼自己也疑惑了。
他就这样呆呆的站在码头边上,心中是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