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雁耐心的等了会却还是没人搭理,正想走上前去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才经过前院的树丛旁时却突然被绊了一跤,惊呼声还未冲出口,人就已经被拉进茂密的树丛子里,倾刻间他只觉得有只手紧紧的扣着自己的右手,另一只则挡住了他的嘴巴。难道是刺客?但这念头在那人开口说话时就被否定了,因为顾非雁知道绝不会有一个好不容易才潜入宫里的刺客,还会好整以暇的跟被害人讲条件的。
「只要你不叫,我就把手拿下来。」
顾非雁沉稳的点了点头。也许是这样安静的反应得到了对方的信任,那双手总算是放开,他马上就是回头瞪视来者何人。
对方是个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男子,乍看肤色有些苍白,却不像体弱……比较像是失血而造成的惨白,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抹病态的红晕,严格来说,此人五官只算一般,并不能算是漂亮。但顾非雁竟然有种感觉,这人隐约透露出的病气跟他相当和衬,恍惚之下几乎有种摄人心神的气魄。
顾非雁马上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不就是自己这次想见的目标吗?皇帝一向喜欢病气美人,他好像有些了解为什么眼前这人会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可就算了解了这点,顾非雁还是不懂为什么他们要像小偷一样躲在树丛里,明显像是要闪躲什么人。
「你不像奴才。」那青年上下观察顾非雁,「你是什么人?」
「……在下顾非雁。」
「喔~原来你就是秋莺老是念着『皇上最宠爱的顾公子可是知书达礼、温文贤静,主子你要多学着点呀!』的那个家伙呀!!」青年听了似乎大乐,笑得裂开了嘴,竟然还模仿起自己的婢女的说话口气来。
这人一说起话来那身病态的美感就消逝殆尽了,反而让人有种无赖又随性的感觉,反差之大让顾非雁有些转换不过,他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青年重新一手扣上了自己的手腕,笑得像是有什么诡计般的不怀好意。
「如果我狭持了皇帝最喜欢的公子,你说那些侍卫们会不会放我们出后宫呢?」
第五十章
听见这番话,顾非雁心里很是吃惊。
这人难道想潜逃出宫?是怎样荒唐的想法呀!皇宫哪里是你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更何况多少人挤破了头要把自己的儿女往后宫送,顾非雁此生还未见过这样不择手段想逃出去的家伙呢。
可是眼前青年看起来并不像是在说笑,还不等顾非雁想到可以脱身的办法,青年却已经用力一拉,两个人用极快的速度就直直往望雪阁大门外冲去。
顾非雁被扯的跌跌撞撞,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到了大门前。
只听到身后传来众奴仆大呼小叫的声音。
「找到了!!」
「公子,您跑哪去了……顾公子?!」
刚刚那个叫的最大声的宫女听见找到了,赶忙冲到众人最前头,却在看见眼前的景象时大惊失色。只见自己侍奉的主子手上硬拉着的,不就是现今后宫中,皇帝眼前正当红的顾非雁嘛!看见顾非雁此时被抓的疼到脸色已微微发白,宫女更是吓得不轻。毕竟得罪了皇帝喜欢的人,他们还想怎么活呀。
「这又是怎么了?您快把他放开,这人可就是顾公子呀!要是皇上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如果他不是那个顾非雁才麻烦呢。」众人明明都一脸惨白吓得半死,青年倒是很怡然自得的耸耸肩,蛮不在乎的说:「秋莺,你们快把路给我让开。」
那几个早已冲上前挡住出口的侍卫听见这样吩咐,顿时面面相觑。一个是绝对不可以丢掉了的主子、另一个又是绝对不可以受到伤害的主子,这下可是左右为难,不知该退还是该守。
那青年却不等他们决定,已经迳自大步往前走了。
他们走路的速度极快,转瞬间已经出了望雪阁,走在后宫中间一条长长的大道上,青年的手从头到尾都紧紧的抓着顾非雁,像是拉着一个保命符般死紧。那些奴仆哪敢这样放人离开,也连忙每个都跟了上来,却又怕自家主子伤了顾非雁,只得离他们有段距离的跟着。
形成了两个男子半拉半拖的走在前面,后面跟了五六个奴仆的奇怪队伍。
走了好半天,顾非雁终于从刚刚的惊吓中缓下了心神,冷静的开口问:
「难道你真的想出宫去?」
「没错,我就想直接走出去。」那男子点点头,理所当然的说。
顾非雁这样一听,嘴角倒是浮现了抹淡淡的微笑道:
「像我们这样,是万万不可能出得了皇宫的,就算走得出后宫门,也到不了城墙口呀。」
「……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顾非雁猛得就撞上了他的背部,一抬头就看见那人正望着自己,表情虽然还是漫不经心,一双眼睛却如黑夜般深沉不见底……顾非雁心彷若漏跳了半拍,总觉这眼神熟悉的很……是像谁呢?他又一时间想不出来。
「这位——」
「江小楼,我叫江小楼。」青年厌烦似的摆了摆手,「别再公不公子了,你们叫不烦,我耳朵都听到长茧啦!」
「那么江公……小楼你又是为了什么想离开呢?」
看见江小楼皱眉,顾非雁也就改了叫法,他向来都很懂得看情势转舵的。
「为什么不离开!我既不是皇帝的妃子、又不是他的男宠,为什么得待在这里?」
顾非雁听了依旧微笑,那笑里却多了些怜悯……毕竟也不是每个入后宫的人都是心甘情愿,他不是没看过被自己亲人逼着献给皇上的女人男子,他们多是一时半刻还无法接受现实,可是像这个人这般明显表露出厌恶的这还是头一遭。但怎么说自己都是南宫殿的头,顾非雁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让这人理解自己的处境。
「无论是谁只要进了这后宫,就都是属于皇上的东西。你的人是皇上的、身体是皇上,就连你的心也只能是皇上的。」
「放屁!老子就是老子的,就算天下人都死光了,也不会是那个混……」
这句话光是听顾非雁都觉得大逆不道要诛九族了,可是好在江小楼也没机会把它说完。因为下一秒他就被某个人揽住了腰部猛得往后拉,那手刚好掐着他的左腰,力道之大瞬间就扯裂了那处旧伤口,衣服上渗出了点点鲜红。江小楼疼的马上咬住了嘴唇,这才没能把他想骂这狗皇帝的话给骂完。
顾非雁看清来人,慌忙的屈膝跪下。
「皇上驾到——」
比本人还迟了些的通报声这时才响起,原本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啪啪跪地叩安的声音慌张四响。顾非雁只低垂着头冷汗直流,一方面是为了皇上竟然在这时进入后宫这反常的行为疑惑不已,一方面又担心他们刚才那些出格的举动会触怒皇上。
更别说那些望雪阁的奴仆了,每个脸都白得可怕。
可是姬天磷却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维持半搂着江小楼的姿势,似乎也不生气只是轻笑着说话:
「大前天、前天、昨天,然后是今天——总算是给你出了望雪阁,这是一天比一天跑得远。我的楼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说完他还状似温柔的摸了摸江小楼的脸,可那按着左腰的手力道却又未放松,表面给颗糖果内里抽根鞭子似的,让人心里甜到发苦。听他这般说话江小楼刚因为疼痛忘却的怒火又冲上来,也不顾腰上痛的厉害,就直接对着姬天磷的脸大骂。
「谁是你的鬼东西!你……残害忠良、奴役百姓荒淫无道……强抢民男!!」
「朕可救了你的命,难道不是该以身相许回报了?」
「呸!」江小楼因为血气不足而泛白的脸颊,因为怒气而染上了艳丽的红晕,「我闯过的祸多到记不清,救过这条命的人每个都要以身相许的话,排起队来你还得排到下辈子呢!」
望雪阁的奴仆们这下真的是哭也哭不出来了,这位主子这样一闹,他们每个死一百次都不够啦!至于顾非雁可真是开了眼界,他还从未想过有人敢这样跟皇帝说话……还竟然没被赐死的,而且他也没看过皇帝竟然有现在这样的笑容,不自觉得心里有些酸楚。
顾非雁印象里的皇帝,一直都是有着让人窒息般的压迫感,就算笑,也是孤高而不屑,只牵动嘴角不扯动骨肉的笑,像现在这般似乎是开玩笑般的笑法,别说顾非雁了,怕是皇后也从未见过吧!
到底这短短半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把皇帝变成这般模样的?这可是他们这些后宫中人多少年都做不到的事,看来这江小楼……恐怕比自己当初预想的还要厉害得太多太多。
「你的伤还未好,先回望雪阁再说吧。」
大概是发觉到江小楼真的是痛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姬天磷这才放松了手上的力道,用眼神示意那些满地跪着的奴仆,秋莺第一个反应过来,赶忙领着众人回望雪阁先打点准备迎接皇上了。
直到大家都离开,好像这时才意会到还跪在一旁的顾非雁,姬天磷只淡淡的说了句。
「跪安吧。」
知道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事了,虽因为皇帝冷漠的态度让他有点心惊,顾非雁还是恭顺的起身正要离开,但他抬起头跟姬天磷不经意的对眼一撇,却是愣住了。
顾非雁终于知道那位怪异青年的眼睛为什么给他一种熟悉感了……因为皇帝。
那人的眼睛,很像皇上。
第五十一章
一回到望雪阁,江小楼就看见那个熟到不能再熟的老太医。
这半个月来,最初几天他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太医彻夜救治才将人救活,等到清醒可以走动了之后,江小楼又常常因为三不五时的逃亡行为导致伤口无法愈合,他都有种错觉这位太医几乎可以说是『住』进望雪阁里了吧。
大概也是习惯了,老人一下子就重新上药包扎好,秋莺跟其他奴仆也识相的不再继续留下,领着太医就先告退了。江小楼万般不想跟旁边这人单独相处,却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众人退下,心里百呼千唤也没一个人听得见。
诺大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跟姬天磷两人。
「还很疼吗?要不我帮你揉揉吧。」
姬天磷脸上在笑,手上的动作也很轻柔,口气坦然的好像那伤口会裂开出血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江小楼早就已经吃过好几次这样的亏,万万不敢从这个人的表情动作去揣测姬天磷的心意……因为常常你以为他心情正好时,这人却可以一边笑一边狠狠赏你个巴掌,态度还那么自然、那么坦荡,好像他的行为都是天经地义,你还得为他愿意亲自打你谢主龙恩呢!
……嘛,不过平常他出手时八成也真的都会有人下跪叩谢吧。
「你又在不专心了,在想些什么?」
姬天磷一手挑起江小楼的下巴,微笑的问。
江小楼实在很想赏他一个大白眼,就算会被杖罚也无所谓,可是裂开的伤口还痛得很,只好不甘不愿的开口啐道:
「我在想你这个人真是闲得发慌,一整天没事可干就尽往后宫里跑,不怕肾亏呀?」
「朕这半个月来后宫只到你这,可没什么机会损伤身体。」姬天磷这下的笑倒是有点真诚了,很明显是被逗乐的,「还是说,你这是在暗示什么?」
江小楼都想赏自己一个耳括子了!
讽刺人的话题这么多,他怎么就好死不死的选到一个跟那档子事有关的呢?
不过,这些话也是没错。
半个月来姬天磷虽然日日都来望雪阁,可他还真的什么都没做,这大概是江小楼最万幸又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了。为什么这个人一方面表现出对自己的高度兴趣,让那帮下人跟嫔妃误会的很,另方面私底下却好像对自己没什么要求,还真的只是养着江小楼当好玩而已。
他们最常做的事只是聊天,大部分是姬天磷在说话,然后他一直不断的在旁边吐槽,听起来还真是正常到不正常了。这也是为什么江小楼可以接受现在跟姬天磷肩并着肩坐在床檐边,还不觉得危险的原因了。
虽然全宫里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根本没人会相信他们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今天姬宫焰又来参见,还带来了赵珅托付的上书。」
「喔……」江小楼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好咕哝回应。
姬宫焰跟赵珅,就是平辰王爷和右丞相。姬天磷每次在他面前提到这两人时,总是连名带姓的叫,一听就知道姬天磷心里必定是有诸多不满,两人的名字也最常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那个死老贼!竟然联合了凛东王跟西楚王,要逼朕跟那些北疆蛮夷议和。」姬天磷说到这里,似乎很是火大,口气也变得直接起来,「议和议和,每个都是胆小鼠辈!你说,这赵珅怎么还不早点死呢?」
「那你干脆宰了他不就得了?」江小楼不解的翻了翻眼皮说。
在他的观念里皇帝就该是掌握众人生杀大权,何苦还为了这种事烦恼。
听江小楼这番话,姬天磷倒是又笑开了,只是笑声一下就停歇。
「如果可以我还真想杀了他……可是还不行,那家伙从朕八岁继位那时就辅佐至今,可以说是实质上的摄政王了,若是直接下手,别说朝廷命官,四方诸侯怕也是不肯服的……」
其实姬天磷这时找他就是今天气极了来抱怨的,江小楼瞬间领悟。
他忍不住疑惑的问:
「这些话你怎么不对那些妃子男宠说去,偏偏要来找我?」
姬天磷撇了江小楼一眼,眼神又恢复了初见面那时那种轻蔑的目光。
「我若说了,就真的只能杀了他们……这些话,是不能对会背叛自己的人说的。」
「难道你就相信我?」
江小楼觉得这实在很荒唐,姬天磷根本没有任何相信自己的理由,却敢对自己说出这些不能跟别人倾诉的事情。但姬天磷却只是沉默几秒,他眼睛虽然看着江小楼,可是又好像并不是真的在看,而是想透过他望见什么别的人一样。
「你不会背叛我。」姬天磷轻轻的说,语气里似乎带着点怀念的意味,「不知道为什么,朕就是这样确信。也许是因为你跟某个人很像的关系吧……」
江小楼顿时沉默,背地却紧张得心脏噗通乱跳。
——他心里很清楚,姬天磷根本还没有认出自己是谁。
不然的话状况可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了……
必须趁事情变得更复杂、更混乱以前逃出去才行,要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想到这,江小楼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官净最常咬的地方就是那里,好像是在标注记号似的,每每都会在自己的颈项上留下清晰的牙印,所以每当江小楼触碰到那咬痕,身体就几乎会反射性的紧缩一下。
可是已经过了半个月,那好像烙印般的痕迹终于也浅到摸不出来了。
江小楼摸的很专注,专注得没有发现姬天磷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深暗,就要举起手按上他的脖子——
「皇上。」
一声低低的叫唤从门外传来,江小楼认出是姬天磷身边那个总是随身不离的总管事的声音,姬天磷皱了皱眉沉声问:
「怎么了?」
「平辰王爷还在奉华殿上等着呢……」
「让他等又怎么了,朕就希望他在那里白等上三天三夜!」
姬天磷冷笑哼道,但这话说来也不过是意气用事,他还是只好站起身来,江小楼看姬天磷准备要离开了,也连忙跳起来毫无礼数的大声喊道:
「等一下!」
「?」姬天磷询问的看着他。
「那个……」江小楼心中万般心思周转,斟酌的开口问:「只要我不出后宫,可以去别的楼院拜访其他人吗?」
「你想去见谁?」
「顾非雁,我今天这样吓他,总该去道个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