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面前的是个锦衣华服,面如冠玉的男子,一开口,如水的嗓音四下流泄。
手执折扇,眉眼细长,风度翩翩,浅蓝褛空外袍下一袭白色长衫,腰间一块洁白莹润的玉。
那玉,与他华贵的气质,艳丽的面容相比,实在太过简单,有些拙朴。
来人轻挑了挑眉。
他倒是没有想到,行医的是个如此年轻的男子,不,看起来还是个孩子。
十七八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乌溜的大眼,水灵灵的,像锁住了一汪泉水。
好一对充满灵气的眼睛!
“我就是极光,可,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极光话是对着来人说的,却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老儿。
“小兄弟,这位是……”老儿刚想说,被来人一挥手打断。
“我是当今飒岚王的亲弟,佳靖王爷,音慎。”来人微微一笑,接过老儿的话,径自走入房内坐下,刷一声,手中的折
扇打开在胸前轻轻摇动。
极光轻皱了皱眉,这佳靖王找他做什么?
王维阳愣了愣,“佳、佳靖王?”
“王大人,本王听说尊夫人亲手制做的桂花蜜饯,比起王宫御厨所做,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本王可有幸品尝?”音慎
含笑的睨着王维阳。
王维阳看了看音慎再看了看极光,连忙退了出去,道:“王爷过奖了,我这就去准备。”
老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极光心里更加疑惑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况且他和这个什么佳靖王音慎并不认识。音慎把老儿
支走,想跟他说什么?
“王爷找极光有何事?请王爷直说。”极光在他对面坐下,抬手为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公子倒是干脆,那本王就直说了。王二公子的病听说你能治,你是否有把握治好?”音慎敛去笑容问。
“有把握。”王念的病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消毒杀菌后配上御医用的药很快就会痊愈。
其实音慎不说,他也隐隐猜到跟二公子的病脱不了关系。
“你就这么有信心?”音慎突然冷笑,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
“王爷什么意思?”来了!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
“御医治不好的病,就凭你,一个小小乞儿又能治得好么?若王二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可担当不起。”音慎到此时
方显露出对极光的鄙夷,眼神凌利,像两道冰箭射在极光身上。
“御医是神?”极光挑眉挑衅的看着音慎,“不是神就是人喽,是人就有办不到的事情!再者,王爷没有听过‘天外有
天,人外有人’这句话么?”
音慎眼中精光一闪,没有料到极光并不怕他,硬生生说道:“总之,治不好二公子你就得死!”
“王爷,恕小人多嘴,二公子是你什么人,他的生死让你这么放在心上?王爷对二公子的关心实在有点太奇怪了。”
抿口茶,极光漫不经心的说。
“你!二公子与本王是什么关系不必跟你交待!你竟然敢跟本王这样说话?!”音慎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撞得小桌一晃
,桌上的杯子茶壶掉落在地,发出好大一片响声。
“飒岚王有明文规定凡飒岚子民人人平等,如此我与王爷亦是平等之躯,我为什么就不能跟王爷这么说话?”极光也站
了起来,与音慎四目相接,空气中碰撞出强烈的火花。
“你!”音慎气结,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他这叫不叫钻法律的空子。先是在公堂上唬住了老儿,现在又堵得王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极光在心里为飒岚王
可惜,他虽然目光长远,却终究无法消除已经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世袭等级制度,不然,也不会等到几百年以后才真
正实现平等。
现下,仍是有这么多仗势欺人的主。
有王族与平民之分,就永远没有平等之说。
平等召令如同虚设。
“爷!”
碰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极光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多了个冰凉的物体。
是一直守在院中,音慎的手下。两人都精瘦结实,身着黑色束身衣,一个剑眉鹰目,一个粗眉犷目,一个稍白晰,一个
稍黑。
白晰那人张手护在音慎身前。
皮肤黑的那个举剑横在他的脖子上,剑身泛着森森的寒气,极光的呼吸窒在胸间。虽然他嘴硬,脖子却不硬,任谁脖子
上架着一把剑都会怕。
僵了一会儿,在极光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音慎出声了,沉声道:“放了他!他的命还要留着给王二公子看病呢!”带头
往门口走去,临出门的时候丢下一句:“不过,你最好记住我说的话!”
极光一屁股坐了下来,险些抓狂。
这个什么鬼佳靖王爷真是莫名其妙啊!
更莫名其妙的是王念过了那晚之后竟然一觉不醒!!!
他不相信!!
用的药除了摘回来的草药,全都是御医开的,况且,那些草药只是煮水用来洗澡的,并没有让王念口服,他怎么会一夜
之间之就死了?!
不不不,打死他也不相信会是这样!
极光冲到西苑,他要亲见看看王念到底是怎么死的!
可他连西苑的门都没进就被人拖了出来。
王维阳一脸悲痛。
黑着脸在公堂上打了他四十大板。
他受不住痛昏了过去,呻吟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囚车上了。
马拉的囚车走在碎石子路上,颠得他全身的骨头要散了似的,身上的伤口更是痛得他直冒冷汗。
身边是三个押送的兵士,三人各骑一匹马,一人走在前头,两人跟在后头,都戴了带面纱的斗笠,看不清脸。
穿的不是兵士的衣服,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人穿的束身衣,身形劲瘦结实,不像一般的小兵小卒。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他是重犯嘛!自然要特别对待。
极光暗自自嘲了一下。
太阳很大,照在他身上火辣辣的。
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见最前面的那人腰间有什么,一闪一闪的……
第7章:酒肆
艳阳如火。
地上泛起一层热浪。
已经三天了吧,他呆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牢笼里有三天了。
三天来他始终没有见着这三个人的脸。
除了给吃的喝的,三个人既不靠近,也不与他说话。
极光有伤在身,天气又很热,头两天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样,伤疼得厉害。第三天他才恢复些精神,身上的伤似乎一夜之
间好了不少,在毒辣的日头下也没有了那烧灼般的痛感。
身边的三个人不说话,他也问不出什么,他连自己将要被送到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他们好像急着赶路,每天天刚蒙蒙亮
就起程,入夜后才找地方休息。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早些将他送到目的地,他们也可以早些交差。
马不停蹄的走了三天,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久久未见有人路过。
走得越远,他就越疑惑,他们究竟要把他送到哪里去?王念死了,照道理他应当立即被处死,为何只打了他一顿就将他
送上了囚车?这三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初到古代,所谓的江湖是一点也不懂,但他毕竟不是傻子,所有事情都太奇怪了,包括那个佳靖王音慎。
正想着,囚车停了下来。
路边一面三角旗斜挑,旗子被地面升起的热浪掀得无风自动。旗上写着一个“酒”字。
说是酒店,也不过是两间破败的茅草屋,一大一小,大的里面摆着桌子凳子,小的是用来生火做饭的。
三个人翻身下了马,两人朝店里走去,一人过来开囚车上的锁。
“下来!”这是三天来黑衣人与他说的第一句话。
极光愣了愣,还是从囚车上下来,“去哪?”
“吃点东西。”那人转身朝茅草屋走去。
极光一听是吃东西便来劲了,之前吃饭的时候都是丢他一个人在囚车里,等他们吃饱喝足了才轮到他,所以他就没有机
会看到他们的脸,现在,一同在小店里吃饭,他就不信他们遮着脸吃。
连忙跟上,想动,发觉腿脚僵硬,想必是站在囚车内太久不动,一下子适应不了。缓了一会,极光才慢慢的走了进去。
三人已经围坐在一张桌前,给他留了个位置,与领头那人对面,另两人分坐两旁将他夹在中间,怕他跑了似的。
桌上摆了一坛酒,一碟牛肉,一碟羊肉和几样小菜。
草屋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所以菜上得很快,极光进来时伙计刚好上完最后一道小菜。
“等等!”伙计放下菜刚想走,领头那人叫住了他。
极光心中一动,这声音显然是刻意压低过的,听起来很不自然。
“爷,还有什么吩咐?”伙计立即停下脚步弯下身来陪着笑脸。
“你可知这里离塞凡城还有多远?”
“哟!爷几位要去塞凡啊!”伙计说着,看了极光两眼道,“几位是官爷吧,不知这位小爷犯了什么罪要被送到塞凡来
。这儿离塞凡还有两天一宿的路。”
他是开门做生意的,这儿又是通往边关的要道,不知有多少死囚从这里经过,囚犯他见得多了,却从未见过可与官差同
桌吃饭的囚犯。他是精明人,极光虽然身穿囚服,却也不敢说话不敬。
这么说,他要被送去的地方叫做塞凡。
极光一边竖起耳朵听伙计和领头人的对话,一边盯着他看,自己与另外两人面前都摆了碗筷,只有他的没有。难道他用
手吃吗?
正疑惑,身边一人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只碗和一双筷子。碗和筷子都很干净,像是用材质很好的黑玉做的,通体泛
着莹润的光泽。
那人把碗和筷子放在领头那人面前,收回手淡淡道:“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怎么那么多话?”
另一人仿佛没有看见两人在做什么,手一揭斗笠,拿起筷子漫不经心的将桌上的食物都尝了个遍,每碟夹了一点放在嘴
里,微微的点着头,好像味道不错。
极光看到那人的脸时愣了愣,随后,其余两人也先后将脸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放在身边。
三个人他都不认识。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点吓人。
领头的那人在别人为他摆碗筷的当儿揭开了酒坛子的封泥,一股竹叶青特有的香气飘散开来。
“不敢,不敢。塞凡最近不太平,所以小的才多嘴问一句,您慢用。”伙计唯唯喏喏的说完也不敢再呆下去,转身退下
。
极光夹一筷子菜丢到嘴里,不轻意的问道:“塞凡最近怎么不太平了?”
伙计好生答道:“小哥您可不知道,娑罗国突然来犯,不知怎的,向来无敌的镇国大将军在这个时候竟然不出兵抵抗,
一直扎着营没有动静。塞凡城里人心惶惶,都说大将军是不是与外敌勾结,准备将塞凡双手送上好让娑罗长驱直入呢。
”
塞凡?为什么要把他送到塞凡呢?
“碰”的一声,那领头人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碗筷随声而跳,喝到:“闭嘴!镇国大将军绝对不是那种人!”
伙计吓了一跳,连忙打自己嘴巴:“是是是,小人该死,不该胡乱说话。”
极光更是愣住了,这声音……
说话的那人正是坐在极光对面的领头的,见伙计像老鼠一样快的溜回厨房去了,他才缓下脸色,在所有人面前的杯子里
都倒了酒,包括极光的,道:“小兄弟,我叫天龙,他们一个叫战虎,一个叫飞鹰。哥三个奉命将你送到塞凡镇国大将
军处。出了国都很远了,我们也不想再为难你,那囚车并不好坐对么?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们,我们替你买匹马,早早
将你送到了,你少受些罪,我们也好交差。”
人虽然长得不好,名字倒是挺有气势。一席话说得极光心里舒服,那囚车确实不是人坐的,尤其是在这么热的天里。
极光想到这里笑笑,边吃边道:“谢谢大哥的好意,小弟自然不会跟自己过不去。有劳哥几个为小弟费心了。”
天龙点点头,战虎转头对着厨房扬声道:“伙计,去给我弄匹马来。”
伙计跑出来接过银子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战兄弟刚才不是还说我是死罪么?怎么杀个头也要费这么大周章送到千里之外才杀?何不在城里一刀解决?”极光端
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嗯,这酒很淡,入喉后还有点甜甜的余味,比啤酒红酒都好喝,接着仰头喝了一大口。
“你明明不会治病却冒充大夫,这是一罪,罪不至死,判充军三年。”这是战虎说的,他尝遍了所有的菜后放下筷子喝
了口酒。
“你医死了人,这是二罪,死罪。所以,你必须先到边关充军三年,如果你没有在战场上战死,三年后才处死。”这次
说话的是飞鹰。
极光听完,嘿嘿笑了起来。第一次听说这么有趣的刑法。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笑什么?”领头那人虽然面目最是狰狞,但眼睛却也最漂亮,像一汪幽幽的深潭,此时正闪闪发亮的看着极光。
睨他一眼,极光没答,自顾自的吃埋头大吃,也不管其他人,塞了满口,三嚼两嚼咽下肚去,再一口气喝完酒,抬头,
好像现在才看到三人一样叫道:“发什么愣,来来来,吃菜喝酒。”
天龙,战虎和飞鹰三个人互看一眼,心里不约而同想到,刚给了一点颜色,这小子就开起染坊来了,忘了自己身份!到
底谁是官谁是犯啊?
战虎刚想拍桌子,被天龙一人眼神止住了,闷闷的抄起筷子吃起来。
飞鹰也埋头吃了起来。
天龙啜着酒,有一筷没一筷的吃着,眼中颇具玩味的神色。
极光吃了几大口菜,拿起酒杯想喝,发现里边没酒了,把杯子往天龙面前一摔,叫道:“倒酒。”
“小子?你够了吧?别忘了你的身份,竟然敢叫我大哥替你倒酒。”飞鹰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
“够?还没呢!这点酒怎么会够?!再说,酒在你大哥手边,不叫他倒,叫谁倒?要不,你帮我倒也行。”极光好像听
不到他话中的怒气,笑嘻嘻的说。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当心我一剑就在这里结果了你!”战虎终于忍不住了,剑往桌上一拍。
极光缩了缩身子,突然矮身往桌下钻去,叫道:“我好怕啊!天龙大哥救我……”
在极光还未触到他的腿以前,天龙倏的长身而起,闪身避过,极光冷不防扑空摔了个狗啃。
抬头看立在面前不足两步的天龙一眼,极光爬起来咕哝道:“真是!闪这么快做什么,害我啃了一嘴的泥。”拍了拍身
上的土,若无其事的走回位子上坐好,眼睛盯着天龙,指了指酒杯,继续登鼻子上脸道:“倒酒!”
“你不配!”天龙终于动气的,声如寒冰的道。
极光轻哼一声,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之前嘻皮笑脸的神色尽去,眼中寒光闪闪,冷声道:“对于你这样卑鄙、无耻、
下流的小人,让你为我倒酒已是给足你天大的面子,音慎!”
第8章:音慎
刷的一声,飞鹰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声音里充满危险:“你说谁卑鄙无耻下流?”
天龙先是愣住了,然后哈哈一笑道:“飞鹰,把剑拿开。兄弟,你认错人了吧?”
飞鹰不情不愿的放下剑,虎目仍死死的瞪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