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驰抬眼看去,印入眼帘的便是头束墨金冠,眉峰斜飞,双眼似桃花的男子。看到陈牧驰发呆,身着暗红锦袍的男子,眼中瞬间泛起如桃花绽放般的笑意。他声音如同清泉,在陈牧驰耳边响起,“没事吧?”
“多谢公子援手。”回过神,陈牧驰赶忙直起身形,连声道谢。
“天寒地冻的,你如此席地而坐也不怕伤了身体。”锦衣公子眸中始终带着暖暖的笑意,陈牧驰虽也在笑,但那笑很淡,只有真正靠近的人才能发现,那眸深处其实很空洞。
两人一起聊了一会儿,陈牧驰正要告辞离开离开,那位锦衣公子伸手抓住陈牧驰的手臂,笑道,“遇见便是有缘,一起去喝两杯吧。”
陈牧驰看着那双桃花眼中的真挚笑意,便不忍心拒绝,于是,他只能无奈道:“我可只请得起那些劣质酒水,恐怕公子喝不惯。”
那锦衣公子一愣,然后大笑着拍拍陈牧驰的肩膀道:“无妨。不过今日无需你我请客,自有人破费。”
说罢,不顾陈牧驰的反应,拉着他向着一艘逐渐靠岸的画舫走了过去。那搜画舫看起来很普通,与水面上的其他画舫一般无二,只是里面的人却是让陈牧驰一愣。
“是你?”里面坐着的青衣男子也是一怔,随后淡淡开口。
“你们认识?”生就桃花眼的男子一笑,拉着有些呆住的陈牧驰跨进了船舱。
“……之前与将军遇到过一次。”陈牧驰回过神笑着答道。
“那我们还真是有缘啊。”男子笑得爽朗,整个面孔都鲜活起来,陈牧驰看着这样的笑容,紧张的心情也有所舒缓。
唐以青瞥了一眼那只抓着陈牧驰手臂的手掌,眼眸闪了闪,随即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红衣男子坐到唐以青身边无奈道:“你还是老样子啊。”
唐以青没理会红衣男子的话,目光冷漠的看向陈牧驰,“你怎么来了?”
“失礼了,打扰到唐将军实在抱歉。在下这便告辞。”看出唐以青眸中的不悦,陈牧驰连忙告辞。
还没走出船舱,那红衣男子突然大叫道:“你干嘛啊,他可是我请来的客人。”
“公子好意,陈某心领了,下次有缘再一醉方休如何?”陈牧驰笑着对红衣男子说,然后对着唐以青点点便要离开。唐以青却蓦然阻止道:“既然你是司暮雪的朋友便留下吧。”
司暮雪?陈牧驰的视线投到红衣男子身上,他点头笑道:“没错,我是司暮雪,你呢?”
“在下陈牧驰!”站在原地陈牧驰自报家门。
唐以青看了两人一眼没再说话。司暮雪看陈牧驰站在原地没动,便起身拉着他在身边坐下。这样,陈牧驰与唐以青之间便只隔了一个司暮雪。
画舫平稳的向着河流中心慢慢划去,此刻坐下身来,陈牧驰的视线才看向云姚以及坐在唐以青身边的翡弦仙子。看到他的视线,云姚无动于衷,翡弦仙子则微微点头示意,却并未言语。仔细打量起船舱,里面如同外表,虽仍算精美,却在众画舫中并不如何出众。或许,唐以青只是不希望被人关注,否则以他的身份,何须如此‘简陋’。
司暮雪给三人斟满酒,举杯道:“今日遇到牧驰兄,甚为开怀啊,来,干一杯。”语罢,一口饮尽杯中酒。
陈牧驰心中对司暮雪甚有好感,这个人不但笑容让人感觉温暖,待人也同样真诚,身上那股子豪爽却是令人无比倾慕的。他眸底深处慢慢溢出笑来,向着司暮雪和唐以青举杯过后仰头一饮而尽,末了,不忘赞道:“果然是美酒!”
唐以青看了一眼陈牧驰神色间的变化,眸光深沉。
看陈牧驰放开了些,司暮雪趁机问道:“牧驰兄是以何为业?”
“不过是一个教书的穷先生罢了。”陈牧驰话一落,早在旁看他不顺眼的云姚便冷哼一声,“可也就是一个穷先生回绝了将军的邀请。”
“什么?”司暮雪蓦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唐以青,“这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啊。”言罢,又似看怪物似的叹气,“不过更让人佩服的是你,恐怕还没有几个人敢拒绝以青的邀请。”
陈牧驰没有接司暮雪的话,他有些尴尬的斟了杯酒向唐以青赔罪:“牧驰自知才能有限,不敢连累将军,自罚一杯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无妨。”只两个字,陈牧驰却放下心来。
“将军,不知青山现下在您那边如何?”趁着酒兴,陈牧驰顺意问起了青山的事。毕竟做了三年多的邻居,除了在天秀一事上那小子比较偏激外,其他时候对陈牧驰都是尊敬有加的。因而,陈牧驰并未因盈奉阁那次的谬事而怪罪青山。
“你倒是很关心别人的事?”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唐以青端起陈牧驰斟的酒,目光投向云姚,“情况如何?”
“那小子虽然没有学过正统的武功,身体底子却是不错,加上他那一身蛮力,这一个多月的操练,已初具效果。”说罢,云姚又道,“当日阻拦将军,实在是属下鲁莽,将军看人果然极准。”
“我知你的用心,不必自责。”淡淡安慰了一句,却让云姚眼角眉梢带上了抑制不住的喜悦。
“牧驰可有想过策马仗剑,行走江湖?”司暮雪凑到陈牧驰身边笑嘻嘻的问,一双桃花眼闪动着灵动的光泽,那样的意气风发让陈牧驰一时有些呆住,男儿,生当如此!豪饮狂笑,不拘小节!
“司暮雪,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会有那份豪气干云。”冰冷的讽刺了,让陈牧驰的眼神黯了黯。
唐以青烦躁的饮下一口酒,看了看陈牧驰的神情,又道:“不过,人活着,最重要的并不是剑与血,只要活得有意义,便也无所谓那些东西。名誉权利,这些东西不过是束缚人的枷锁,平凡未尝不是一种快乐。”
“看不出来,你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轻锤了唐以青的胸口一拳,司暮雪嘴角弯起,两人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默契。
只是淡而无味的陈述语调,陈牧驰有些沉的心绪,却忽然之间烟消云散。抬眼看着外面水波粼粼的一片,他轻笑:“也许曾经也梦想过有一日能够鲜衣怒马,仗剑江湖。但是,总是怕一步出去了,便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何况,手无缚鸡之力,却硬是想要去闯荡一番,却实在是自讨苦吃。”
“真不知该说你拘谨胆小,还是勘破红尘。你这样子,倒有点隐世避俗的味道,不过这样也不错,或许过几年,我也会想安定下来。”说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向着口中倾倒酒夜。陈牧驰好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哪用得上隐世避俗。”
“哈哈,好啦,喝酒,不说这些了。”接着,几人便又谈笑饮酒。大多时候都是司暮雪在说,陈牧驰在听,唐以青则偶尔看一眼两人,大多时间视线都放在不断后涌的水花上。
说了许久,司暮雪一拍膝盖,道:“怎么忘记身边还坐着位歌声美妙的翡弦仙子,不知姑娘可愿为我等唱一曲以祝酒兴?”
一直安静伴在一旁的翡弦仙子,柔柔一笑,“公子愿听,便是翡弦荣幸。”
取出画舫里的古琴,翡弦仙子缓缓坐下,她目光柔情似水,直直看着唐以青。稍许,素手轻抬,弦动曲成。温暖美好的曲调里,朱唇轻启:“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于酒。”
不同于上一次在盈奉阁时的哀怨低沉,这次的曲子温馨动人,仿似女子的心事,缓缓流淌而出。动人的琴弦,美妙的歌喉,无双的容颜,无一不牵动着男人的心魂。可惜,在那双美眸盈视下,唐以青却似毫无所觉。
陈牧驰不由暗叹,这一湘柔情却是落花随流,入不了那人的心。
第五章: 替身噩息
陈牧驰不由想起,那日翡弦仙子来寻他的情景。
淡妆轻抹,罗裙熠熠。那高傲美丽的女子坐在他面前的破旧桌椅前轻声叹息,“一直以来,我都自视甚高。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青楼女子,但哪怕是风中残花尚且想要逐风流浪,我又如何能够清高自傲到能敷衍自己的心。”
她目光哀伤,却又带着点碎温情。陈牧驰笑道:“花开千树,独取一枝。若动了心,便无可逃避。”
雪日阳光下,她颊上似笑还愁,往日的自信一扫而空,余下的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小女儿情态。他知她心意,便做了那首词用以表她心意。他不知她是否在这之前唱给唐以青听过,但从眼下唐以青那冷漠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恐怕没有几分未来可言。
神游物外之际,耳边突然响起这样轻微的声音,“陈牧驰,你可动心?”歌声仍旧,却未能掩住那轻言轻语。
翡弦仙子的歌声引得无数人出舱观望,司暮雪兴起,便出了舱与周旁众人说笑侃谈。如今,身畔除了唐以青,便只有在他身边伴随的云姚。
唐以青的突然靠近,让陈牧驰蓦然一惊,听着在耳边响起的低语,不知为何,突然有不知所措。他未察觉到唐以青离他有多近,但那喷在耳后的温热呼吸,却让他有些不安。
仿似受了惊的兽类,陈牧驰猛的后退,神色间不知是羞恼还是什么。听到响声,司暮雪回头道:“怎么了?”
当看到陈牧驰狼狈跌倒在地时,不觉笑出声,“牧驰兄真是易醉啊。”
“喝的稍微有些多了。”平复下心绪,陈牧驰回到位置坐好,却不敢去看唐以青的眼睛。
“你可有喜欢的人?”唐以青又问。
“这恐怕是陈某的隐私。”捏住酒杯,陈牧驰盯着杯中微晃的酒液漠然应道。唐以青坐直身体,嘴角掠过一丝冷笑,“先生作的词,总是让人感觉情意绵绵。难道,你还要狡辩不曾对那个女人动心?”
琴声戛然而止。唐以青的声音并未压抑,因而坐在不远处抚琴的翡弦仙子自然听得清楚。她脸色苍白的看着唐以青,言语间,泫然欲泣,“将军,翡弦之意,莫非您不曾有一丁点感知?”
冷冷瞥了翡弦仙子一眼,唐以青紧盯着陈牧驰的眼睛道:“回答我。”
察觉到突然变得诡异的氛围,司暮雪回到舱内,看看几人皱眉道:“你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何独独要与牧驰兄过意不去。”
大脑有些空白,双手紧握,陈牧驰垂下眼眸淡淡道:“将军何意?”
执着的看着陈牧驰的眼睛,唐以青伸手抬起他的脸,低声道:“我若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呢?”
“唐以青!”重重念着这个名字,司暮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还想重蹈覆辙?闹够了没有。”重重抓住唐以青的肩膀,司暮雪双眸闪动沉痛的光泽。
陈牧驰看向两人,一时怀疑起之前的和乐氛围,就似一场不真实的梦幻,他站在梦里,看着不知梦里梦外的两人,神情冷漠。
局面僵持许久,唐以青闭上眼眸倾向身后的靠垫,无形中的拒绝是那般显而易见,司暮雪僵硬的半跪在他面前,神色间闪过一丝悲哀。
“你们先离开,我有话要同陈牧驰说。”闭着眼睛,唐以青不轻不重的吐出这句话,明明很简单的几个字,却无端让人生出一种沉重感。
“以青,不要闹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司暮雪轻轻抚摸着唐以青的额头,就似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我什么都不曾答应,你只是以为了解那所谓的真相而已。”骤然睁开的的双眸仿似寒冰一般,冷漠空洞。
司暮雪的手一顿,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终是无言走过。他抓住仍沉浸在哀伤中的女子,运起轻功,上了不知谁家的画舫。周围游乐的人,看到司暮雪的身姿,不由大声喝彩。
云姚犹豫的看着唐以青,行了一礼,与舱外的船夫一同跨到了相邻的一艘画舫上,又引起不大不小的骚动。
众人离开,整个空间里,只余下两人微弱的呼吸声。
唐以青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两人斟满酒,默默地饮尽。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酒液入喉的声响在静寂的空间内划过。陈牧驰陪着唐以青一杯一杯的饮尽,神色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无波无澜。
“你不好奇?”放下空杯,唐以青的手抚上陈牧驰的脸庞,目光迷茫。
“我该好奇什么?”躲开唐以青的手,陈牧驰起身坐到窗户边,神情漠然的看着山峦水树。
“你像一个人。不,或者说,只是眼睛。”似呐呐低语,又似一种怀念。“他总是喜欢缠在我身边,而我从不曾在意。”
“他说过喜欢我,真是可笑,一个男人竟然对我说那样的话。我不屑于他的真情,甚至狠狠践踏他的尊严……他却依然对我不离不弃。”又仰头喝下一杯酒,他才继续干涩陈述,“直到他离开,那时候我突然发觉,身边一直习惯的东西忽然消失掉的那种心痛。我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我的冷漠让他背叛,还是他早已对我心生反意。”
唐以青凌乱的说着一些他们的过往,有些幸福,有些辛酸。陈牧驰一直认真的听他说,待唐以青闭口不再言语了,陈牧驰才道:“你想告诉我什么,你喜欢上那个男人了?你求他不得,便想让我做他的替身?”
唐以青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淡淡一笑,不待唐以青开口,陈牧驰道:“我答应。”
仿似受到雷击,唐以青呆愣当场。我答应?这个三个字代表的什么,陈牧驰到底明白吗?
慢慢走到唐以青身边,陈牧驰低头,吻在了唐以青颊边。仿似被沸水烫到一般,唐以青挥手狠狠将陈牧驰推开。跌倒在地,陈牧驰却并无沮丧,他嘴角扯起一抹笑,风轻云淡。
“滚出去。”大声朝着陈牧驰吼道,唐以青挥袖将桌面上的杯盏酒壶扫落在地,一阵碎裂声响过后,陈牧驰平静道,“如此,便不打扰将军了。”
陈牧驰抬脚走出船舱,不远处一直留意着的司暮雪和云姚看陈牧驰出来便施展轻功飞身而来。司暮雪站定后,紧张的问他:“以青对你说了些什么?”
“只是谈心罢了。”遥遥看了一眼相隔甚远的河岸,陈牧驰无奈的看着司暮雪,“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便是。”司暮雪看陈牧驰并无异样,便逐渐放下心来。
“可以带我回岸上吗,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好。”
语罢,司暮雪揽住陈牧驰的腰,脚下轻点,旋身向着岸边奔去。途中,司暮雪脚点花叶、岩石借力,不多时,便落在岸上。
有些惊讶的看着司暮雪,陈牧驰尴尬道:“其实,我只是说笑。不过你的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只这一手功夫,恐怕就让许多人望尘莫及。”
得意一笑,桃花眼中映着陈牧驰的身影,“那是自然,江湖上谁人不知‘踏雪公子’司暮雪?”
“踏雪公子?”陈牧驰奇道。
“我的武功名为‘踏雪寻梅’,主要以身法见长。名字中又带了个雪字,因而江湖中人便给我取了‘踏雪公子’这个名号。”说罢,司暮雪满目期待的看着陈牧驰道,“如何,听着不错吧?”
“你名字中若带个‘梅’字,江湖中人岂不是要叫你‘寻梅公子’?”陈牧驰揶揄的看着司暮雪,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