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梅……公子?”司暮雪嘴角抽搐的吐出这几个字,脸色瞬时变得精彩纷呈。“你怎么不说干脆叫做‘寻欢公子’倒来的直白些。”
陈牧驰哈哈笑起来,本有些阴郁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看到司暮雪的脸色越来越扭曲,陈牧驰收住笑道:“暮雪的性子果然适合江湖,笑闹过后,如云烟过水。一笑泯恩仇这种事,对你而言恐怕就似呼吸一般自然。”
“牧驰这算是对我的赞赏吗?”爽朗一笑,又道,“牧驰觉得以青是怎么样的人?”话锋一转,司暮雪的话题回到了唐以青身上。
沿着河岸行走,身边光秃秃的柳条随风摆动,两人的衣袍也被吹的猎猎作响。并肩缓步,陈牧驰思量着司暮雪的话,一时间便考虑着该如何作答。
“以青自小便失去了父母,只有他与唐老将军相依为命,他性子好强,自觉身负唐家荣辱,性子自小便有些冷漠成熟。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以青的性子便越加冰冷。”司暮雪并没有说的很明白,中间的那些事情或许才是重点,他知道那或许就是一个禁忌,知道多了并无益处。
“唐将军是个英雄,这是无可否认的,在我心中,在整个明毓百姓心中,他都是一个传奇。”所以,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天涯海角更远,因为,传奇与他这样的小人物并不对等。
司暮雪站住脚步,看着陈牧驰的背影突然道:“牧驰,为了你,也为了以青。你千万不能走错。”他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了几个字,很快就被风吹散。
路,不是一个人走的。所以,他控制不了唐以青。或许,也控制不了自己。
第六章:尴尬再遇
一日的授课已经开始,陈牧驰拿着书本讲了会儿,思绪便有些不着边际。底下的小丫头伸长了脖子喊他,“先生,先生”。一连几声,他都未回神。
底下的小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小声议论起来,“你们说先生这是怎么了?”一个长得矮矮胖胖,大约五六岁的小男孩低声问身边的其他孩童。
“是不是累了?”先前喊陈牧驰的小丫头疑惑道。
“也有可能是饿了。”
“那先生不是好可怜,饿肚子好难受的。”
陈牧驰只是在想前几日的一些事。那日,他认识了生性豪爽的司暮雪,还碰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青衣大将。他从未料想过他们之间还会有交集,更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用那样的方法摆脱一个男人。
神色变幻不定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响。只听底下的孩童们争论道:“先生肯定是饿了,不然才不会没力气说话。”
“你看先生那个样子,说不定是病了。”
如此幼稚无盐的对话,惹得陈牧驰苦笑不已。他敲敲桌子,上一秒还吵闹的学堂瞬时安静下来。底下十几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眸看着陈牧驰,倒让他有些尴尬。看着那些天真的眼睛,陈牧驰无奈哄骗道:“先生昨夜未休息好,因而今日有些困顿,你们不必担心,要好好听课,知道吗?”
“知道啦。”孩子们高声喊道,声音如同雏鸟,清脆好听。
如此,一切又回归了正轨。只是,投入了石子的湖水,即便平息了,却并不代表,消失。
某一日,大雪纷飞,人们本也没在意,却不想,这一场雪,一下便是半个多月。屋檐、树梢一片银白。一大早开门,眼中所见一切,皆是纯白无尘。那景,实在很美。可这美,却带着彻骨寒意。
大雪纷纷,人们大都躲在屋内享受温暖。但路边的乞儿,茅草屋被雪压倒的可怜之人,却受不住这寒意就此走至生命终结。陈牧驰身上加了些衣服却依旧抵不住袭来的寒意,雪没过了膝盖,他艰难的蹒跚前行,脸上如这寒意没了丝毫温度。
短短十几日间,这雪要了多少人的性命。雪停了,人们纷纷出来铲雪扫路。初始挖出一具尸体,他们还会惊叫、恐惧。如今看到几次后便也淡漠了。他看到那些被雪掩埋的身体保持着生前最后一丝姿态蜷缩着,僵硬而冰冷。他从未想过只是一场美丽的飘雪,便会造成如此局面。
长坪大陆多征战,而战争最是耗时耗力耗财的一件事,因为战争多了许多流离失所的人,因而,一个国家的危难,却与战争脱不了干系。如果没有战争,人们或许便可休养生息,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明毓国如今算得上平静了,但是小的征战却还是不断。唐以青这么多年一直在边关驻守,直到近年都不曾有任何异动,他才暂且回到京都探望自己的家人。
因大雪封路,最近孩子们并不用来学堂。陈牧驰得空绕了京都大半圈,可惜,这一晌下来,心情却无端沉重了许多。如果当年他没有遇到那位对他恩重如山的老者,或许,被冻死路边的枯骨中又会多出一具。
走着走着便到了盈奉阁,天色还早,里面却并无几人。抖抖衣衫鞋子上沾染的碎雪,陈牧驰抬脚进了盈奉阁。早在他一出现在盈奉阁门口,里面的小二便瞧见了。见他进去,赶忙殷勤的沏了壶茶给陈牧驰倒上。
“我可没多余的银两支付这茶钱哦。”端起茶水饮了一口,陈牧驰轻声笑道。
“不妨事的,先生只管喝便是。我们老板吩咐过,只要您来便是给我们面子,不会收您茶钱的。”小二哥在旁边陪着笑脸,却让陈牧驰想到之前的待遇来。心底叹息,却并未多说什么。
坐了一会儿,身体暖了些,他喝着热茶,瞧着外面行色匆匆的路人。原是想来这里听书的,但这样的天气,恐怕那位说书先生也是不会来了。握着茶碗,他就那么一直盯着门外,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直到门口处突然出现了那一袭青衣。
两人的视线在冰冷的空气中相遇都是一怔,那日别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虽然陈牧驰那日只是因权宜之计才吻了唐以青的脸,但毕竟,一个大男人做那种事还是有些不自在。收回视线,他继续盯着手中的杯子发呆。
唐以青也不曾想到竟然在这里会再次遇到陈牧驰,一大早他便听到了手下回报雪灾的情况,如此,才会在整个京都查看了一番后准备来此稍作休息。他的衣衫鞋子都被寒气所浸绕,但他神色间却无任何畏寒之意。
看了陈牧驰许久,唐以青径自走到陈牧驰坐着的桌旁落座。陈牧驰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将军这么好雅兴,有闲心来茶楼饮茶意趣。”
“你来的,我却来不得吗?”唐以青伸手抓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接着又倒了一杯端在手中。
“今日倒不见你那位得力手下跟着了。”直到落座,云姚都未出现在唐以青身边,倒是让陈牧驰有些疑惑,那个人不是几乎时刻都跟在唐以青身边的吗。
“这一场雪,是场突兀的灾难。”语气略微有些低沉,不像平日那般冷酷无情。陈牧驰听他言语,并未插话。只听唐以青又道,“今日一早,我在京城走了一圈,这雪不仅夺去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同时也封锁了各地物资运输的途径。我已派云姚带着我的凑请去呈给皇上。不久,应该会有官吏来处理此事。不过,即便我不多事,也是同样的结果,只是会慢些罢了。”
原是如此。陈牧驰看着唐以青的脸发呆,这个人原来并不如外表所表现的那般无情。唐以青看着发呆的陈牧驰,低声道:“发什么呆?”
“只是觉得你也是个好人。”陈牧驰顺口答道。
“好人么?”喃喃低语着,唐以青摇头,“我只是看着这雪心烦罢了。”
陈牧驰突然笑了,这人真是口是心非。
之前的小二这时走过来,点头哈腰的问唐以青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盈奉阁虽是茶楼,但却并不比一般的酒楼少什么。只不过来这的人,大多是为了品茶。因为这盈奉阁的茶实在是难得的极品。
因为唐以青的缘故,陈牧驰终于品尝到了盈奉阁的茶中极品,喝罢了,他只是淡淡道:“极品茶和下等茶,差的不过是味蕾的感觉,喝完了,也没什么不同。”
一旁伺候的小二不满道:“先生这话却是错了,喝茶那是修身养性,越是好茶,越是能让人心旷神怡。”
“那是有钱人才能拥有的闲情逸致,如我这般的人,茶,不过是解渴。”说完,陈牧驰便又喝起先前那壶已经变温的茶水。小二哥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唐以青见了,让他到别处去伺候着,两人身边顿时又清净下来。
“那日,你为何那般作为?”唐以青突然开口,却让陈牧驰的心蓦然一紧。
“将军意指为何?”陈牧驰假装听不懂。
唐以青扯扯唇,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他也不知为何会突然问出那个问题,更不知为何会在看到陈牧驰时,脚步挪向这边。或许,这双眼睛真的让他平静。想到此处,他抬眼看去,却见陈牧驰垂着眼把玩桌上的杯盏,明显心不在焉。
他们坐着许久,却并未交谈几句。陈牧驰早生离意,他刚要开口,却见云姚手拿紫黑色斗篷走了进来。云姚一眼瞥见与陈牧驰同坐的唐以青。他走到唐以青身后道:“将军,皇上有事召见您。”
“因为雪灾的事情?”唐以青挑眉。
“属下不知,但可能与边境战事有关。”听到此话,唐以青脸色一变,起身便向着门外冲去。云姚连忙寄过手中的斗篷,“外面天寒地冻,将军还是当心身体些。”
接过紫黑色大氅,唐以青扔到陈牧驰怀里道:“穿上,这么冷的天也不多加些衣服。”语罢,便快步跨门而出。云姚呆了一下,便紧追着唐以青而去。
愣愣抓着怀中的大氅,陈牧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第一次,有人不顾自己冷暖,将衣衫留给自己。摸着厚实而精致的斗篷,心中顿时不知是何滋味。
走出茶楼,他的身体没有因寒冷而颤栗。拉拉身上暖意融融的紫黑色斗篷,心间不觉划过一丝暖流。
一路走去,到处仍可见银白。但不知为何,心里却已不单单是悲哀。即便是身处高位,却依旧如此为国为民,或许,总有一天,这个国家会有阳光璀璨的日子。
快到家门时,眼角瞥见一条偏僻的巷子里倒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陈牧驰脚一顿,屏住呼吸慢慢靠近。近了,他只看到被头发凌乱掩盖的男人气息微弱的倒在地上,失了意识。
“喂,醒醒。”陈牧驰轻摇那人。
手指动了动,那人微微睁开眼睛,手向着腰间的匕首抓去,只是还没够到,眼前一黑,便再次失去意识。
陈牧驰不曾察觉到异样,稍稍犹豫了下,便背起黑衣人,蹒跚的走向他的屋子。
第七章:雪中相救
陈牧驰的屋子破旧而狭小,整个屋内也只有一张不算宽敞的木板床。将那个已失了意识的男人扶到床上,陈牧驰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想了会儿,他端来一盆热水,拧干了毛巾替那人擦拭了下脸庞,他想着还是去请个大夫来的好些。
将毛巾敷在那人额头上,陈牧驰刚要走开,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陈牧驰一惊,待回头,正对上一双满含杀意的双眸,心下一紧,陈牧驰勉强镇定道:“你醒了?”
那人没回答,陈牧驰便道:“天气这么冷,也不知你倒在雪地里有多久了,恐怕会受寒,我去帮你请位大夫来瞧瞧。”
那人冷冷盯着他许久,放开手,声音沙哑道:“不用。”
“可是你的身体。”陈牧驰看着他不解,但看那人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闭口不再多言。
关照他注意休息,陈牧驰去厨房收拾着熬了些清粥和两碟小菜。将饭菜端到屋内,陈牧驰看着闭目的黑衣人道:“吃些东西吧。”
那人睁开眼眸,视线转到放到手边的清粥和两碟不知什么的小菜,皱眉端起清粥,他瞧了眼那两碟菜并未伸出筷子,陈牧驰看着他的神情道:“实在抱歉,我这里只有一些粗劣的东西,你便凑合着吃些吧。”
“为何救我?”看出陈牧驰的确别无他心,他才终于有些放松警惕。
陈牧驰笑道:“总不能见死不救。”然后便随口问起男人的名字,那人沉默了下道:“叫我南休吧。”
陈牧驰点头,后来又试探着问他为何会晕倒在雪地里,南休没有吭声,陈牧驰知他不愿说,便也不再勉强。吃了些东西,南休的精神稍微好了些,但他的神色却仍然有些苍白。吃过饭,收拾好后天色已暗,陈牧驰泛起愁来,那个人一看便知是大家大户的公子,要与自己同睡一张床,不知他是否习惯。只是在他犹豫间,那人已先开口:“早点睡吧。”看了看陈牧驰的模样,南休又道,“我一个负伤之人,公子总不好让我睡地上吧?”
看到无南休脸上突然出现的调侃,陈牧驰心道,此人倒不如初见时那般杀气腾腾,只不知为何会在冰天雪地里倒着,万一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那自己可算是犯下大错,想归想,在那种情况下让他见死不救,免不得受良心谴责。
南休趁着吃饭后精神稍好些已对陈牧驰的住所有了了解。除了这一间屋子能住人,便只有院子里一件勉强遮挡风雨的一间屋子和那个窄小且四壁通风的厨房。因而,他虽不愿与人共眠一张床却也别无他法。
一床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棉被盖在身上,南休闭着眼却没有睡意。看着旁边熟睡的脸,他起身脱下身上的衣衫,视线投向腰间那条狰狞深长的伤口,他之前上了些伤药血已止住,只是后来晕倒在雪地里直到陈牧驰将他背回,一番折腾,伤口又裂了开来。因为他穿着黑色的衣衫,陈牧驰才没有发现他血迹。
点燃蜡烛,掏出身上的伤药,他正要上药,却被突然而来的声音制止,“先用热水清洗下伤口吧。”
南休猛的回头,目光凛冽。陈牧驰接触到那目光,淡淡一笑:“我即救了你,便不会追究你是何人。”语罢,只穿着里衣下床去端了些热水过来,南休弯下腰却扯得伤口血流的更急,他微皱眉,却不曾吭一声。
“我来吧。”挡住无名的动作,陈牧驰用毛巾沾了些热水轻轻擦洗那条几乎横跨半个腰身的伤口,这样的伤口,不知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造成的。凝神擦洗完伤口,他取来一旁准备的干净布巾擦干伤口,然后取过无名放在一旁的伤药在那条狰狞的伤口上撒了药粉,血这才止住。拿绷带在无名的腰身缠了几圈,陈牧驰终于松了口气。
“这么严重的伤,亏得你忍得住。”意外的看着这个年纪看起来和自己相差不大的男人,陈牧驰不禁调侃道。
“我现在还活着不是?”穿好衣衫,南休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来,陈牧驰这时似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的长相实在很俊美,白皙的皮肤,炯炯有神的双眸,加上脸上那一抹带着高贵傲慢的笑意,即便是男人的陈牧驰也不经为之一愣。
南休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回过神,陈牧驰摇头,平生还是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而发愣,真是有些颇失颜面。
“救我,也许你会后悔的。”男子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妖孽而摄人。
陈牧驰从身旁的柜子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走到床边道:“刚才睡觉闻到很重的血腥味,你没说,我也不好问你,只是没想到你身上竟然有那么深的伤口。”
南休站起身看着陈牧驰干净利落的换掉了那条已经染上鲜血的床单,神情微微有些恍惚。看陈牧驰换好了床单,无名道:“你这容易相信人吗?”
“想的越多便有越多烦恼,至少我觉得你不像个坏人。”陈牧驰抬头,脸上带着淡然的笑。之后他又道,“刚才你说总有一天我会后悔,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许真如你所说会后悔,但是再选一次,我还是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