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中——夭卡

于是难以抑制地冲过来，很是满面春风地笑道：“哟，小五，这是你朋友啊，那干嘛站在这大街上吹风啊，瞧你浑身还湿着呢，我们还是先回家去换身衣服吧，哦，当然了，也可以把你的朋友请回去聊聊嘛。”

这显然提醒了段斜然，他忽然拉着喻书的手就跑起来，还回头冲着明秀和叶子喊了一声：“不要跟过来！”

明秀刚想追着他跑，愣是被他一嗓子给喊了回去。

段斜然拉着喻书一直跑到个僻静的地方——他知道喻书脸皮薄，人来人往的他会不好意思。

果然，到了人少的地方，喻书显得没那么紧张了，也不闹着要逃跑了，而是安安静静地垂头站着，段斜然去拉他的手，他也没有挣开。

段斜然思考着先是逗逗喻书玩呢，还是说点正经话出来，斟酌了半天，他还是觉得先扯点淡的缓和一下气氛比较好。

说起来，他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勇敢。

他于是摆了个不甚正经的表情，使自己看起来嬉皮笑脸的样子：“喻书，我们好几个月没见了，你可有想我？”

喻书沉默。

段斜然继续道：“我可是想念你得很呐，做梦都梦到你呢。”

喻书还是没有回应，段斜然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觉得自己有点挺胡扯的，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他抬头看了一眼喻书的脸，忽然道：“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你家少爷欺负你啦？”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然而喻书已经听到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嘴唇一瘪竟然就要哭，他说：“我的少爷死了。”

喻之海死了，段斜然早就知道，他死不死的都和自己并无关系，可是，如今听了这话，他竟然也是心中一揪。

喻书忽然抽了一下鼻子：“我的少爷……死了……”

他就知道惦记着他那个该死的少爷！

段斜然忽然觉得厌烦，连看着喻书那张抽泣的脸也觉得厌烦起来，他甚至想甩开喻书的手走掉。

总是惦念着喻之海的喻书，简直是讨厌极了！

于是他的语气变得很不友好，甚至带了点讽刺：“哦，是么？他坏事做尽终于得到报应了，那么你呢，没了主人的你一定过得很艰难吧，瞧你瘦的！”

喻书摇了摇头，大概是在反驳段斜然那句“坏事做尽得到报应了”，段斜然越加不耐烦，恶狠狠道：“没了主子管着，你岂不是很开心？都有心情来京城赏花来了？”

喻书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低下头去抹眼泪。

段斜然觉得自己居然会为这么个窝囊的人心动，简直有些难以置信，顿时连自己也讨厌了，阴阳怪气地说：“看你瘦得怪可怜的，不如就投靠我吧，我家里有钱，给你口饭吃，还是给得起的！”

喻书仿佛听不见他的话，只是默默地流眼泪。

段斜然气得尖声道：“哟，你是看不上我门段家啦？哦，你一定是嫌弃我们段家不干净了？哦哦哦，那肯定是了，我们段家人一个个都肮脏不堪，哪里比得上喻家的人纯洁高贵！”

他觉得自己要气得跳脚了，和喻书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于是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要走。

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喻书混着鼻音的自言自语声，他依然在哭，哭着说：“你没有事……段小斜……你没有事……那，那真是太好了……”

第五十三章：一个人寻找

喻书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哭起来没完没了了，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哭。

当他发现段小斜丢了的时候他哭了，当他得知喻之海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哭了，他这几个月流的眼泪比这之前的二十几年流的眼泪还要多，多到他以为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可是，当他看见段小斜活蹦乱跳地出现他面前，他还是忍不住要哭，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厉害。

他拿手背使劲抹了一下眼睛，忽然发现段斜然不知何时竟又折了回来，仰着脸盯着他看，他一时诧异，忘记了自己在哭，也盯着段斜然傻傻地看起来。

说起来，他虽然隔着河看了他好久，可是一直都没有仔细地看清楚。

段斜然长高了，也长胖了，脸色白里透着红，一看就是个富贵少爷的样子，想他被自己绑架的那些时日，连饭也吃不上，最后饿得只剩一张巴掌脸，也不抱怨，甚至还总是笑着，笑得他有些发毛，觉得这孩子是给他饿疯了……

可是，他连最后一顿饱饭都没有让他吃上，就把他弄丢了……

喻书狠抽了一下鼻子，扭过脸去。

他不能看段斜然，一看见他的脸就忍不住想哭。

他扭过脸去，段斜然却伸手把他的脸给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仔细地打量着他，段斜然的眼神很奇怪。

他一向都那样，虽然明明只是个小孩子的样子，眼神却总是怪异，喻书觉得自己永远都看不懂他。

段斜然捧着他的脸看了好久，忽然说：“喻书，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喻书支吾起来：“我……”

那样子分明是不想说，段斜然不在乎，他可以自己问出来：“是来赏花么？”

喻书说：“不……”

段斜然说：“是正巧路过么？”

喻书说：“不……”

他看了段斜然一眼，忽然转变了心思，声音低下去一个分贝：“嗯，是……是路过……”

段斜然笑了一下：“路过？那么是要去哪里？”

喻书显然一慌，不知道该说什么，段斜然见他为难，就替他说道：“是要去投奔亲戚对吧？”

喻书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是……是亲戚……”

段斜然笑得更大了：“哦，亲戚！那么，请问是哪一房亲戚？”

喻书又是一怔：“我……”

段斜然说：“我记得你跟我说你有个大姑姑。”

喻书慌忙点头道：“嗯，嗯，是……是大姑姑……”

段斜然笑了，笑得很悲哀，然后甩手就给了喻书一巴掌。

喻书是个大高个子，却也被他打得一个踉跄，但是很快就站直了身体，捂着半边脸低着头不说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撒谎撒得太不像话。

段斜然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心情再逗着喻书玩了，他定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地说：“是来找我的吧？喻书，你是来找我的吧？”

喻书沉默，段斜然干巴巴笑了一声：“从我走了之后一直在找我吧，喻书？”

谎言被揭穿，还挨了一巴掌，喻书反而变得镇定了，他那混乱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并为自己毫无节制的大哭一场感到羞愧。

他的确是来找段斜然的，从段斜然丢了之后就一直在找，翻了好几座山，渡了好几条河，就是没有想到要来京城找一找。

喻书自嘲地笑了一声，缓缓道：“我那天回来，你却不在了……我以为你又被绑架了……找了很多偏远的地方……却没有想到……你已经回了家，而且……”

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是段斜然明白——他不但回了家，还过得很开心，并且，忘记了喻书。

隔着河看见段斜然的时候，喻书其实不肯定那会是段斜然，他一直追着那只载着段斜然的船跑，直到他看见段斜然骑在别人的肩膀上去摘桃花，任性却欢愉，那是段斜然无疑了。

他甚至觉得段斜然朝他看了一眼，可是他一定不认识他了，因为他很快就转过脸去继续专心致志地摘那一朵桃花。

段斜然掉下水的那一刻，他的心猛地跳到嗓子眼，可是很快就有人把段斜然捞了上来并且被一圈人关怀地围在中央。

站在岸上的喻书，一下子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直担心的那颗心可以放下了，段斜然回到了他原本属于的那个世界，被包围，被关爱，完全都与他喻书无关了。

他居然还以为段斜然正在哪里受苦，自己还心急火燎地要赶去解救呢。

其实，没有他，段斜然只会过得更好。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的寻找不过是笑话一场。

寻找段斜然？段斜然明明过得好好的。

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所谓寻找，简直可笑得难以启齿了。

可是，他连个说的过去的谎都编不出来，段斜然恐怕要笑掉大牙了，与他那群衣冠华贵的朋友相比，愚蠢的自己是多么的不堪入目啊，自己怎么还好意思站在他面前，甚至还嚎啕大哭了一场！

然而，他的谎言被段斜然戳破，他的狼狈也被一览无遗，再没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他放下捂着脸的手，带着一丝苦笑，说：“啊，是啊，我是在找你。”

段斜然咬了一下嘴唇，竟然还能笑出来：“找我做什么呢？是不是觉得我逃跑了想要把我抓回去？”

喻书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想不透段斜然——那么精灵的一个人，什么看不透，偏偏要说这些话逗弄他，有什么意思！

可是段斜然就是执着地盯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来。

可是，喻书已经厌倦了撒谎——他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天份，他摇了摇头，依然只是苦笑：“是我把段小斜弄丢了，我要负责把他找回来……”

下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可是他觉得段斜然会懂。

说得好听一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把段斜然找到了——段斜然健全，健康，快乐，生活美好，一切都好。

那么，即使是他把段斜然弄丢了，结果却是好的，他再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的英雄救小斜的幻想也可以破灭了，他不过是个没了主人的丧家之犬，与任何一个落魄的沮丧的流浪的人一样，他已经与段斜然毫无关联了。

他可以走了，走得毫无牵挂，也毫无内疚。

甚至都不需要告别，因为那一场没有脸面的嚎啕，大概已经让段斜然对他厌恶透顶了吧。

这样也好，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有傻乎乎的自己才会以为重逢还值得庆幸。

他最后看了一眼段斜然，那一句告别的话硬是没有说出口，根本就没有开始，哪里来的分别？

像个路人一样路过了人家的门口，还深情款款地依依惜别，喻书是傻，可是还没有傻到那个地步。

而且段斜然一直低着头，连表情都看不到，那大概是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了吧，喻书摸了摸肿着的半边脸，悄悄地转过身去。

走了没两步就迈不开了步子——那是段斜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抱得死死的，连喻书都诧异于他居然会有这般大的力气。

段斜然把脸贴在他的背上，两只胳膊紧紧箍着那瘦成一片薄板的身体，什么话都不说，连呼吸都细弱。

可是，很快，喻书的后背湿成了一片。

第五十四章：我跟你走

明秀郁闷了。

郁闷的事还挺多，首先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段斜然会有除了他之外的相好，他简直无法相信还会有人会喜欢段斜然——那孩子不是人见人厌的嘛，怎么会有人和他好？更郁闷的是，段斜然貌似还很喜欢那个相好！

处了这么些年，段斜然一直对他半推半就的，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他还以为段斜然天性淡薄，没有人类的感情呢，可瞧他见了突然冒出来的相好，哭得眼皮一对桃子似的，时时刻刻拉着手，每一眼都看得含情脉脉，看得明秀妒火攻心。

段斜然和叶子也腻歪，明秀顶多就是嘲讽，觉得不舒服，吃醋还说不上，因为他觉得那小五和叶子腻歪得简直有些不像是人类之间的感情了，可是，今天这位傻大个，不一样。

段小五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谁，有没有心，明秀看得出来。

他甚至怀疑，段小五是爱上这个傻大个了！

这还不算最坏，最要命的是那段小五居然脑袋进水似地宣布，他要离家出走了，和傻大个一起！

明秀有点想撞墙的冲动，段小五不喜欢他倒也罢了，他横竖把他当个没心肝的小东西来逗弄，可是，小东西居然光明正大玩起恋爱来了，还玩得轰轰烈烈！连私奔这种戏码都要上演，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段斜然其实并没有怎么想，如果可以，他其实不想走，他还是喜欢过一种安逸的享受的少爷的生活，只是，喻书并不肯留下。

当他抱着喻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喻书却把他的手从腰上拿开来，轻声道：“我要走了，段小斜你保重啦。”

段斜然抬起哭得花猫似的脸，诧异道：“你要走？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喻书说：“是啊，我已经找到你了，你好好的，我放心了，我要走啦。”

段斜然觉得难以理解：“可是，你都没有少爷了……”

喻书听见他又提到少爷的事，不禁一阵难过，可还是勉强笑着说：“少爷没有了，我还是得活下去啊。”

段斜然觉得此话有理——喻书不会去为喻之海殉情，这让他觉得很安慰，他于是高兴了点，说：“我说过，如果你的少爷不要你了，就让我来做你的少爷，你难道不记得了？”

喻书似乎难以面对他那种又认真又期盼的神情，偏开脸去，说：“我只有一个少爷，我不会再要别人做我的少爷啦。”

段斜然点点头，想，也对，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给人家做奴才呢，不愧是喻书，果然有志气！

于是他说：“嗯，不要少爷，咱俩是平等的，或者说，你可以比我大，我听你的！”

喻书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只好说：“小斜不要闹了，我真的要走了。”

段斜然觉得奇怪，喻书怎么听不懂他的话？他要他留下，他竟然以为他在胡闹！

喻书说：“我既然不会再做别人的仆人，留下来做什么呢？”

段斜然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他很干脆地说：“什么都不做，就陪着我。”

喻书觉得这话更荒唐了，不过也的确是段斜然那种大户的少爷所能说出来的，他要解释大概也是徒劳，于是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段斜然有些沮丧，他想不通，喻之海明明都已经死了，他们之间再也不存在什么障碍，怎么这喻书偏偏闹起了别扭呢？

他努力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喻书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他能猜到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段家大概实在是太肮脏了，连自己都有些讨厌，何况那么单纯的喻书！

于是他决定不去追究喻书为什么不愿意留在段家，他转向了另一种更简单的方式，他眨巴了一下眼，说：“那么，我跟你走。”

段斜然这决定做得仓促，可是他至少还记得跑回去跟明秀告别，而明秀想其实他只是想回来把叶子带上，就像一个人出远门之前会记得带上一件必备品，对自己那所谓的告别不过是顺便，而且自己还得负责向段家人汇报段小五与一个路人私奔的噩耗！

明秀简直要哭了，可是，他其实哭不出来——这事太滑稽了，鬼才哭得出来！

他只能巴巴地拽着段斜然的袖子：“哎，哎，我说，我说，你可是真的？这不是闹得玩得啊？你，你真的认识那人么？你确定他不是拐卖小孩的？啊，那个啥，叶子，你倒是也劝劝你们家这位爷啊？哎？你……你还真的跟他走啊？喂！我说，你要是跟他走了，可没人付你工钱啊！喂！喂！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