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无赖 中——夭卡

明秀伸出手，谁也没拉住，那段小五拉着叶子跑得一溜烟似的——怎么平时就没见他这么伶俐过！

直到那溜烟在他面前消失，明秀还有些傻傻的回不过神来，他恍惚记得他昨天才从齐州赶来京城，打得是来参加段采然订婚宴的名义，今天他和段小五出来赏花，除了路上闹了点小不快，这趟游玩简直堪称完美，即使他把段小五摔进了水里，那也算是患难一场具有纪念的价值，可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与他一同来的那俩人瞬间就走了一对？

到底是这世界太荒唐，还是明秀太愚钝，他理解不了这荒唐！

一直暖洋洋的天，忽然刮起了小冷风，明秀响亮地打了个喷嚏，不禁抱住了胳膊，忽然意识到，他和段小五掉进水里，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

那段小五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巴巴地跟一个路人跑了！

明秀再次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第五十五章：住店

喻书看见段斜然追上来的时候，真的是很诧异。

段斜然手里拉着叶子，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喻书解释：“我什么都不带，我只带叶子，你不要生他的气，他不说话，他很乖的。”

喻书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有些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段斜然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遍，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跳跃：“我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

喻书用了好久来消化这句话，还是觉得有些理解不能：“段小斜……为什么要跟我走？”

这话把段斜然问住了，他笑得也有些勉强：“那个，你不是不愿意留下来么？那么……”

喻书看不得他那副认真的架势，苦笑着摇头道：“是我把你绑走的，也是我把你弄丢的，我对不起你，我只是想找到你，看看你，你过得很好，就够了，我要走了，你不要跟着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话说得简洁而清晰，连叶子在一瞬间都几乎弄清了这两人之间的纠葛的大概和关系走向，无论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这位傻大个明显都不希望再和段斜然扯上什么关系了。

可是，段斜然听不懂。

他一向都比较傻。

他只知道从那一日分离开来，喻书一直在寻找自己，而自己却一直在努力忘了喻书，就算有谁对不起谁，也是他对不起喻书。

试问，如果他真的丢了，会有谁不惜花费这么长时间寻找他呢？

不会，他们还巴不得他走丢了再也不要回来呢，可是，喻书就不，他一直在找自己！

喻书是个好人，这个世界上好人不多，段斜然想，我总得为自己抓住一个。

于是，他像是听不懂人类语言似的，任喻书怎么解释怎么拒绝，他就是站在那里，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跟着喻书，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属于我的那一份幸福存在，那么能够把它送给我的人，也只是喻书无疑了。

幸福那种东西，虽然我一直都不曾期冀过，可是，有人会在乎我的存在，担心我的走失，我渐渐开始相信那种东西的可望而可及了。

至少得有那么一次，我试着去追求一下。

喻书很是苦恼，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段小斜放着他的少爷不做，偏偏要跟着自己居无定所。

段斜然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喻书说：“不是我们，是我要回老家去。”

段斜然说：“哦，好。”

然后什么都不问，似乎真的是哪里都可以。

喻书再次想让他明白自己的行为与处境：“我现在要回家乡去，可是，那还很遥远，我没有钱，我没有办法养活你，你跟着我，只会受苦。”

段斜然笑眯眯说：“哦，我知道。”

喻书很无奈——段斜然要是真的知道，大概就不会笑得这么开心了。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段斜然就该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他们没有钱住店。

段斜然不想睡大街，就去翻腾自己的口袋，可惜他身上从来都不带钱，于是又去翻腾叶子的口袋——叶子的口袋里咣当咣当装了几块碎银。

他高兴地捧着钱递到喻书眼前，笑着说：“瞧，咱们有钱！为什么要睡大街？”

喻书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那把钱，道：“那是你们的钱，我为什么要你们帮我付钱住店呢，我还是睡大街吧。”

段斜然听不见他的话，他吩咐叶子去找客栈，然后自己像是拉大磨似地把喻书拖了去。

叶子找了家破得要倒塌的客栈，风吹得屋顶哗啦啦响，上楼的时候还有一只老鼠从段斜然脚前跑过，吓得他差点摔下去。

段斜然觉得叶子这是故意的。

可是，管他故不故意，总比睡大街好。

只有一间房，一张床，叶子帮他铺好了床铺就自觉地走了出去。

喻书立即叫道：“哎，这位……这位小兄弟……你……你是要去哪里睡？”

叶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让他觉得不舒服。

段斜然坐在床上说：“叶子……”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决定要专一地爱喻书了，虽然他自觉地自己和叶子之间纯洁无比，可是，他还是决定要做的完美一点，更纯洁一点。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模糊地意识到两个人窝在一张床上有些奇怪，哪怕是什么都不做。

要窝就要和爱人窝在一起。

喻书才是我的爱人——段斜然为自己活了十几年头一次做了回准确的定位而感到高兴。

叶子瞥了一眼段斜然，段斜然的思绪已经飘到关于爱人的定位去了，显然没有收到他的眼神。

于是叶子毅然决然走出去了，只剩下喻书在后面叫道：“哎，哎，小兄弟，你不要走啊，我……打地铺就好了……你可以和小斜睡……”

小兄弟完全不理会他的建议，一摔门扬长而去了。

喻书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是这个叫叶子的人出的钱，怎么临了出钱的人倒没得睡！

他转头看一眼段斜然，段斜然已经收回了思绪，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喻书觉得身体有些僵硬，低头道：“那……这么晚了，你快点睡吧。”

段斜然说：“哦，好，就睡。”

却依然坐在那里不动弹，喻书只好不管他，自己找了个墙角一缩就要睡去。

段斜然被晾在床上，笑得有些僵，忽然意识到，以喻书的脑子，很多话真的要说明白了才行，谁让他不能像叶子那般心领神会呢。

说起来，叶子可真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叶子，他今晚都要睡大街了！不知道这家伙跑去哪里了，这儿又没有什么周门房之流，他大概不能和什么人鬼混……

段斜然忽然甩了甩头，他觉得现在不是想叶子的时候，他要趁着喻书没有睡着的时候叫他：“喻书！”

喻书果然立马就抬起头来：“嗯？怎么了？”

段斜然拍拍床：“那个，你上来睡。”

喻书说：“那么小，你自己睡好了，我在这里就能睡。”

段斜然有时候是很有耐性的，他再一次拍拍床：“你上来睡，我要抱着个人才能睡。”

喻书有些诧异，他记得以前住在山上的时候，段小斜被绑了手脚往桌底一缩就能睡得天昏地暗，怎么现在添了这么个毛病？

他想大概段小斜回家了几个月，又被娇惯厉害了，于是揉着眼睛道：“那，那我去把小兄弟叫过来……”

竟然晃晃悠悠站起来要出门去找叶子，段斜然觉得自己的耐心到此为止了，他大叫一声：“够了！睡你的吧！”

然后气呼呼地往后一倒，结果砰的一声很响亮——那床板太硬摔得他脑壳一震眼冒金星。

第五十六章：追捕

段斜然那一撞大概是撞得晕了过去，反正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阳光大好的另一天了。

他从硬得咯死人的床板上爬起来，盯着屋顶呆了半晌，看着这简陋的小屋以为自己又一次被绑架了，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是跟喻书私奔来着。

喻书……

他转头望向墙角——喻书宁可睡墙角也不肯和他睡一张床这件事让他很受挫。

墙角那里空空如也，确切地说，只有一只蜘蛛在结网。

段斜然眨巴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又出现了误差，盯着那个墙角盯了片刻，直到蜘蛛都织完网了，他才确认昨晚喻书的确是睡在那个墙角的。

喻书大概是吃早餐去了，或者散布去了，或者如厕去了，总之醒来后的喻书不在那个憋屈的墙角呆着是可以有很多理由的。

段斜然于是跳下床打开门出去找喻书，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倒是在客栈门口看到了叶子。

叶子就蹲在那破破烂烂的门口晒日头呢，嘴巴里咬着一根草，眯着眼睛看着远方，身后的烂柱子上拴着一匹瘦马，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地上零零散散的小草，叶子的神情和这匹马这不多，都有点懒散的，虽然不知道他晚上是在哪里睡的，不过瞧上去精神还不错，至少没带黑眼圈。

段斜然忽然觉得叶子这个人的气质有点百搭，当日他站在桃花树下沐着一身月光清冷得不食烟火，而如今蹲在这几破烂得摇摇欲坠的门板前，眯了眼睛咬草根，活脱脱就是个带着点痞气的小农民。

不过段斜然现在顾不上分析叶子的气质属性，他走过去踢了叶子一脚：“喂，你看见喻书了吗？”

叶子仿佛被他踢醒了，不满地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又装聋作哑地咬他的草根去了。

段斜然知道问他也是白问，于是跑到店里问伙计：“可有看到昨晚和我一起住店的那个人？”

那伙计正趴在柜台上看小说，被段斜然叫起来，半晌回不到现实世界，恍恍惚惚道：“哦，哦，那个大个子啊，他一大早就走了啊。”

段斜然一愣：“啊？怎么会……”

伙计忽然记起什么似地说：“哦，对了，走之前还托我给你留个话呢，说是要你回家去好好过日子……嗯，还有……睡觉的时候不要趴着，说是会做噩梦的，还要你回家吃点打虫子的药，因为夜里磨牙大概是肚子里生虫……”

伙计翻着白眼背书似地回忆被交代的事情，段斜然却在那脏乎乎的柜台前呆若了木鸡，完全听不见那伙计说的话。

直到伙计背书完毕，凑过脸来问：“小哥，你昨晚只交了一天的房钱，你是今个就走呢，还是要续交房钱呢？”

段斜然说：“哦，我就要走了。”

伙计一听也没什么意见，又低头看他的武侠小说去了。

段斜然低着头走到门口，叶子见他出来就站起身来看着他。

段斜然看了他一眼，忽然说：“喻书走了……”

叶子当然不认为这句话值得作出什么反应，于是依然是个面无表情。

段斜然看他那张不带感情的脸看习惯了，也不期待他对自己抱以同情，但是他忍不住带了一丝的抱怨：“你是看着他走的吧，叶子？”

叶子扬起一只眉毛。

这个反应让段斜然想，叶子果然是看着喻书走的，他忽然抽了一下鼻子：“你不知道那个人对我有多重要，你其实应该替我拦着他。”

叶子皱了皱眉。

段斜然再抽了一下鼻子：“没有喻书，我会很伤心，这是真的，虽然你不在乎我，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伤心。”

叶子微微低了下头。

段斜然知道叶子不会内疚，喻书走不走其实都与他无关，他本来就是那样冷酷的人，他根本不会懂喻书对于自己是多么重要，他虽然肯跟着自己走，不过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的笑话罢了，虽然明知是这样的叶子，段斜然还是忍不住要抱怨，因为喻书不告而别，他的苦闷无处发泄，心里堵得难受。

在他碎碎念着埋怨的时候，身体忽然腾空而起，还没来得及叫喊就感觉风在耳边急驰而过——一直沉默着的叶子忽然一把捞起他，跨上拴在门口烂柱子上的那匹瘦马，一个扬鞭就策马飞奔起来。

叶子直接都没有解开拴马的绳子，蛮力冲了一下，绳子没断，柱子却咔嚓折成了两截——那柱子实在烂得太不像话了。

店里的伙计被吓了一跳，出来一瞧自家的小马被拐走了，顿时在后面跳着脚大骂起来，当然这骂声很快就被风声和黄土给掩盖了。

段斜然横趴在马背上，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他还沉浸在诧异之中，一时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虽然第一个念头是叶子这是要打劫自己，但是无论如何又觉得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应该为零。

跑了没多久，叶子忽然一个紧勒缰绳，瘦马刹得还挺稳，段斜然晃了一下并没有从马上摔下去，当然，那也可能是叶子用一只手压住了他的缘故。

当马匹站得稳了，黄土散得也差不多了，段斜然才试着抬起头往前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就傻住了。

同样傻住的还有差点被急驰而来的瘦马撞翻的喻书，他盯着这风一样刮来的两人一马，加上受惊不小，表情已经不是可以用简单的诧异可以涵盖的了。

叶子跳下马，又拽着段斜然的脚腕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推到喻书面前去，让这两个傻掉的人面对面地去大眼瞪小眼，而自己牵了马到走到一处阴凉地凉快去了。

段斜然比喻书先回过神来，这也再次说明了他智商上的优越性，他盯着喻书看了半天，忽然带着个笑说：“喻书，你这是想去哪里买早饭么？”

喻书被他一句话问得清醒过来，自己的行为虽然算不上逃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见段斜然追了上来，还是觉得有些心虚：“我……我……”

段斜然说：“我不在乎别人跟我撒谎，但是喻书你……你撒谎的技术那么差的话，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喻书更加不好意思，深深地低下头去：“小斜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不能带你走……”

段斜然点点头：“哦，我知道。”

喻书觉得这像是要放弃的语气，不禁抬起头看着他，段斜然的表情很平静，和方才从马上抬起头来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判若两人，甚至连笑容都显得很自然：“你不必带我走……我可以自己跟着你走。”

第五十七章：小李娃回家

段斜然并没有因为喻书的不告而别而感到愤怒，倒是因为再次遇见喻书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反而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什么脾气都不闹。

喻书有些被他弄得懵了，段斜然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他却不知该往哪里走了。

真把段斜然领会老家去？那算什么！

可是，他扎耳挠腮，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段斜然，一路上走走停停，观观望望，可是，段斜然那么乖，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喻书看他一眼，他就笑微微地回望过去，喻书被他笑得心虚，只好脸红着加快步伐。

还以为一直在拖延时间，却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喻书的家乡。

段斜然踏入村子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村子可真穷，墙缝里都透出贫穷的气息。

因为他之前去过叶子的村子，那个村子美丽而富裕，所以见到一个完而全相反的村庄时，那冲击力有点大。

喻书看到段斜然露出微微惊异的神情，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都快十年没有回来了，怎么一点样子都没有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