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用力的吞了口气。似乎不管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似地放弃了。
「我会立刻向总公司报告,安排此事。」
「麻烦你了。」
把现场交给宽雅的话,一定没问题。
一纱毫不迟疑的转身返回办公室。
「很抱歉,是我多嘴,伊藤先生。」
身后响起了宽雅因为顾虑伊藤的面子,而开始道歉的声音。
「唔、不会啦,你的判断的确是对的。」
伊藤有些含糊的回答宽雅,虽然他心里有一点不服气,但似乎也没打算对宽雅抱怨。
宽雅又再次帮了他——一纱在心存感激的同时,也因为自己完全没有尽到总监的责任,对于没用又没出息的自己感到郁
闷。
他几乎想干脆让宽雅来取代自己的位置。
这样的话,PLANT里不融洽的人际关系,也会因此变得和睦吧。
一纱深刻体会到,这次的事情追根究柢,也是因为他和其它职员想法无法沟通。
因为他们并没有团结一心,而是尽量不和彼此扯上关系,冷冰冰的进行着每一天的工作。一纱很少出现在酿造场,野中
他们也除了上下班来办公室打卡以外,都绝对不会接近办公室。
这种状态,工作环境是不可能和谐的。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这一点显而易见。
迟早一定会发生问题。
一纱必须做点什么。
不能总是依赖宽雅。
什么事都可以。就像早上打招呼的事一样,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没关系。一纱开始认真思考,对于改善职场气氛,有
没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做到的。
跟总公司报告此事之后,总公司决定派附属研究机构的检验师过来。
一结束这通电话,下川立刻「总监,你的电话。」,转给一纱另一通电话。
好像是马上就听到消息的古屋。
『听说你们搞砸了二号槽啊,秋元?』
和一纱所设想的一样,古屋果然语带讥讽的说道。
虽然古屋表现出的态度是「没办法,事到如今再怎么懊悔也于事无补了」,会让旁人觉得他十分谅解一纱,但与古屋深
入交往过的一纱,可以确实的感受到对方安慰的言语背后明显含着刺,并在心中对一纱幸灾乐祸。
虽然很不甘心,但犯错却是无庸置疑的。
一纱老实的回答着「是的」、「很抱歉」,不时咬住自己的唇。
『这样一来,新商品的开发又要延后了。什么?你别在意啦。现在我们公司的SUPERMALT以破竹之势席卷市场。你们就
慢慢来,专心在实验上研究好了。幸好你在这么幸运的时期被调到PILOT PLANT啊!』
就算被古屋用温柔的语气嘲讽,一纱也完全没办法反驳。
『不过,你是不是还是比较适合总公司的勤务呢?虽然你是跟高层商量后硬提出了人事异动,但你要不要老实承认自己
能力不足,回来总公司算了呢?如果你不想回去原本的部门,可以来我这里,正好也有职缺。』
「不,我不会做出这种逃避的行为。」
遭受到过度的羞辱,一纱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动,他声音僵硬,坚定的拒绝了古屋。
古屋的目的一定是要一纱回心转意。明明不爱一纱,但若是一纱喜欢上别的男人,他的自尊心就会作崇,跑出恣意妄为
的占有欲,变得想要挽回一纱。古屋会这么死缠烂打,是因为对手是宽雅这类的男子。如果古屋觉得对手是比自己还差
的人,那他一定不会对一纱执着到现在。正因为古屋无法不对宽雅另眼相看,所以显而易见,他只是不服输,想把一纱
夺回而已。
『欵,别这么说嘛。在你急于下结论之前,我们再来商量一次吧。秋元,我可是很担心你的啊。今天晚上把时间空出来
吧!』
「很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晚上已经有约了。」
『那就取消呀。发生今天这种事情还说你已经有约了?应该以工作为优先吧!』
古屋以工作为借口,说得很理所当然的样子,令一纱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大概古屋也隐约察觉到一纱说的「有约」是怎么回事,所以他才会态度这么强硬的逼迫一纱。
如果这不是古屋出自私心的提议,那比起宽雅,一纱当然会以古屋为优先。可是,以古屋这个人来说,他真正的用意八
成不是要和一纱商量,而是想把一纱带到床上去。
「明天我和商品开发部的总部长有约,所以我也会和他谈谈以后的事情。」
『你打算和总部长商量?还真了不起啊你。不过总部长都已经决定在五月十号退休了,你还要在最后一刻去烦他,给他
添麻烦。是不是有点太恃宠而骄了?』
「我有很多地方都需要反省,我过去也是给古屋先生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抱歉。」
一纱以冷淡无比的坚定语气说完之后,就连古屋也知道再怎么纠缠下去,一纱也不会照他听说去做,而放弃了。
『随便你。』
古屋最后冷冷的丢下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一纱呼的一声叹着气,叹息中带有安心及对自我的厌恶感。
还是那么自我主义的男人。一纱并不认为古屋是个坏到骨子里的人,他是个不被世俗伦理左右的享乐主义者,熟悉之后
就会变得蛮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对一纱来说,和他成为恋人的压力太过庞大了——古屋就只是这样的存在而已。一
想到两人之间只是玩玩的关系很空虚,一纱就突然整颗心冷了下来。虽然这样有点任性,但不是只注视着自己的人,他
不要。有妻子的古屋,他们两人一开始根本就不可能顺利的。他曾经轻易采信古屋说自己和妻子不和的事,但如今他绝
对不可能再做出这种事。
宽雅——如果可以的话,一纱希望能和他长远的走下去。
自己是不是又会被人任意玩弄呢?老实说,他心中的疑神疑鬼还没完全消失。但是,若把这当做理由而封闭自己的心,
好像也会后悔,他不愿意这么做,所以才以必死的决心豁出去了。
想相信宽雅。想认为宽雅和古屋是不同的。
一纱放下电话站了起来,再度前住酿造场。
酿造场正在进行将二号槽内容物全数排出的作业,以宽雅为中心率先行动着。不论是伊藤、宫木、山路,或是其它职员
,都用一纱从没见过的认真神情进行作业。
「伊藤先生。」
一纱开口一叫,伊藤便将手上的塑料桶交给身旁的男子,一边用手背擦汗,一边走了过来。
「明天早上会有技师从总公司过来检查设备,为了确认菌种,他们会采取检体回去。等明天技师们离开之后,再麻烦你
将零件彻底清洗干净。」
「啊,了解。可恶,也只能这么做了!」
伊藤抱怨的发着牢骚,不过从他的表情,比起刚才想要打混隐瞒过去的时候,看起来轻松多了。他本来就是个直肠子的
男人,拥有专业师父特有的怪脾气。或许是因为野中正好不在,必须指挥现场的责任令他焦躁,他才会失常的想要隐瞒
这件事,不过后来他似乎也认为,幸好自己最后下了公开的决心。
「你会被上面怎么样?」
虽然态度有点生硬,但伊藤还是开口问出关心一纱的话。
「不用在意我的事情。」
一纱也以比平时温和的口吻回复他。
感觉得到宽雅从远处侧目看着这里,他似乎也在担心一纱。光是这样,就令一纱觉得好像能从低落的情绪里解放出来。
伊藤回到人群中之后,一纱仍然站在原地,看了一下作业情形。
这里没有一纱实际帮得上忙的地方。光是闪避着不要妨碍到大家,就已经很吃力了。
今晚八点的约定,到底还有没有效?
视线不禁追着宽雅的背影,一纱在心中想着。
没想到竟会出现意外打乱一切,从刚才开始一纱就烦恼着晚上的事。拥有强烈责任心的宽雅虽然是日班,但搞不好他会
留到很晚,把今天能做的事全部结束。伊藤也是那种紧急时刻有宽雅在身边会比较安心的人,所以他一定更感谢宽雅这
么做。
早知道,至少要记得问宽雅的电话号码,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总觉得宽雅特意不和一纱对上视线。是为了不让两人的关系曝光而顾虑吗?
就算今晚没办法见面,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如果宽雅什么都没提,那他就还是先去一下约定的地方,接下来该怎么做,
到时再说。
如果对象是宽雅的话,似乎连不擅长等人的他,也能开心的等下去。等待的期间,可以一直想着宽雅。
原来只要心境稍微有些变化,人就会彻底的改变啊。就连一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
酿造中的啤酒跑进了细菌,刚发生这种震惊的事情,一纱心中一定很慌张不安。就算他没有心情约会,没照约定出现也
是不无道理。宽雅虽然这么预想,但还是前往了约定的场所,因为他无法忽视那「搞不好」的可能性。
其实在酿造场时,宽雅也有注意到一纱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但他仍佯装若无其事的无视一纱,因为他不想当下被一纱
取消晚上约会。老实说,他很不想从期待转变为失望。说不定这种时候,一纱也会更想见到宽雅。但是一想到一纱的倔
强,又觉得他似乎不太可能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不过宽雅还是无法舍弃那小小的期待。
直到傍晚之前,宽雅都和生产技术部的负责人们合作,将能做的事情全部做完,然后便下班了。去办公室打卡时,一纱
并不在座位上。随口问到还没离开的下川,原来五点过后古屋突然一人从总公司过来,接下来两人便一直待在会议室里
。
不安的感觉突然冒了出来,像是乌云笼罩般一涌而出,然而宽雅也不能闯入会议室,只能不甘的咬牙,先行前往两人约
定的地点——银座早期就开始营业的咖啡店。
喝着调酒,宽雅心中恶狠狠的想着「古屋那家伙……」,难得的情绪化了起来。他很少会去在意别人,可是只有古屋不
能一概而论。一想到古屋是一纱以前的情人,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一纱不要再和古屋有私下的
接触。这样想,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呢?可是,就算先不提似乎已经厌恶至极的一纱,古屋却还仍然旧情未了,一判断
出他全心全意要和自己竞争,宽雅就无法从容应战。若是一纱允许的话,宽雅几乎想要直接和古屋对峙,向他宣示一纱
是属于自己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一纱的心已经在自己身上了。
宽雅一面说服自己,一面焦躁的等待约定时间到来。
由于他来早了,所以应该等了整整三十分吧?
拉开外套的袖子,宽雅看向腕上手表。已经八点五分了。
今晚果然要取消吗……宽雅叹着气,几乎无奈的想放弃,然而这时店员正好经过了宽雅身边,宽雅又加点一杯调酒。
再一下下,至少等到第二杯喝完吧!宽雅瞬间改变了主意。
一想到如果自己离开之后,一纱正好和自己错开而来到这里,宽雅就怎么也不想从椅子起身离开。
又经过了十分钟。
为慎重起见,宽雅试着打了一纱家里的电话,但仍然还是录音机的模式。看来一纱并没有回家。
心中的担忧开始慢慢成形,浮现出来。
该不会——还和古屋在一起吧?古屋会不会用自己的职位欺压一纱,硬是把一纱拖去吃饭?
宽雅开始坐立难安,不禁想打一纱的手机,正准备把手伸向桌上的电话。
「欢迎光临。」在店员平稳的欢迎声之下,进来了一位客人。
「一纱!」
一看到一纱穿着大衣的修长身影,那份喜悦及安心立刻让宽雅松了口气。
「抱歉,我来晚了。」
简短的道完歉后,一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脸,好像对于宽雅在这里等他的事感到半信半疑。宽雅来或不来,一纱
似乎是抱着一半一半的机率来的。
一纱脱下外套,在身前的椅子坐下。感觉到一纱身上透着夜晚寒冷的空气,宽雅不禁想抚摸一纱的发丝或指尖,为他取
暖。然而,在这么做之前,宽雅看见今天早上他亲自挑选,借给一纱的领带,正好好的系在一纱的脖子上,令他莫名其
妙的害臊起来,抑止住想抚摸一纱的冲动。由于白天时一纱也穿着作业服,所以宽雅完全忘了这回事。他再度深深的感
动着——「昨晚一纱是留宿在自己家里的啊!」幸福的感觉慢慢布满了宽雅心底。
「还好吧?」
「什么?」
「古屋部长的事,他不是来了吗?」
宽雅的询问似乎令一纱吓了一跳。一纱尴尬的表情显示,如果可以不用跟宽雅说,他打算隐瞒这件事。
「我先说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当然。」
宽雅迅雷不及掩耳的答复令一纱板起了脸。
「你既然明白,就不用再问我了吧?」
「我只是担心你会不会被古屋部长责备而已。」
「责备倒是有。」
一纱故意装做语气平淡,无所谓的说着。但他其实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宽雅不用问也猜得出来。就是这种时候,让人对
一纱的好强感到心疼。令人难过他在勉强自己。
「由于我的监督不周——就是原因。不论被古屋怎么说我也无法反驳,虽然他可能也掺杂了一些私怨进去……」
一纱继续压抑着情绪说道,又轻轻拨了拨头发。
看起来比平常还苍白的脸庞,激起了宽雅的保护欲,令他想立刻紧抱住一纱。
「宽雅。」
一纱缓缓抬起了脸,直直注视着宽雅。
「明天我打算比今天更早进公司。」
「这样啊。」
对着那张充满坚决之意的脸,宽雅毫不啰嗦的表示同意。宽雅的体贴令一纱惊讶不已,他本来似乎是做好心理准备——
宽雅至少会问自己理由。当然,宽雅也很想询问原因,如果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也希望一纱现在就能说出来,可是
比起这些,宽雅尊重一纱的意思,想信赖他的心情更为强烈。
「那今晚用完餐就回去,会比较好吧。」
其实今晚宽雅也想和一纱一起度过,但他这是二话不说的让步了。
当下一纱只是沉默的将视线落至桌上,并没有明确的回复宽雅。
后来,离开咖啡店前往营业到较晚的店时,中途原本一直话不多的一纱突然开了口。
「星期六呢?」
「你说后天吗?我没什么事。」
「那这次就来我家过夜吧。」
一纱说得实在太过突然,令宽雅惊讶得不得了,一瞬间,他甚至在想一纱是不是在捉弄自己。
然而,一纱语气冷淡的说完后,就立刻把脸转向一边,发间隐隐可以窥见的耳朵正慢慢变得绯红,看到这样的一纱,宽
雅顿时欣喜万分。
「如果你允许我再厚脸皮一点的话,那明天晚上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不管要等到多晚都没关系。可以吗?」
「明天有技师要来调查,所以我也不知会待到什么时候。我没办法跟你保证几点,不过你觉得无所谓的话,那就随你的
意思。」
一纱并没有拒绝。
他暗暗期望: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这么做。宽雅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决定了,就这么做吧,一纱!」
这时两人正好走到了无人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