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你。你在怪我之前冷落你了吧?」
两人的争执变得更加激烈。
实在没办法再这样眼睁睁的看下去,宽雅大步走了出来。
注意到宽雅脚上工作鞋的足音,两人似乎吓了一跳,停下动作回头一看。宽雅正好从保存库和数据库中间大开的门出现
。
「千、千贺!」
手被古屋抓住、腰被紧紧抱着的秋元,吃惊得睁大了眼。他现在仍然是不想被强吻而拼命闪开脸抵抗的姿势。
吓到的还有古屋。他慌忙放开秋元,飞也似的闪开身。
即使如此,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的沉重气氛突然笼罩了下来。
古屋和秋元看起来都非常尴尬。
秋元紧紧咬住嘴唇,向宽雅背过身。
和他相比,古屋不愧级数更高,马上就恢复正常,若无其事的说完「我先走了」之后,便快速转身离去。
被留在原地的秋元,对于古屋高超的手段一脸不悦,然后就像追着他跑似的,也离开了这里。他完全对宽雅视若无赌,
没有说半句解释的话。就算想解释也力不从心吧。
秋元和古屋过去是什么关系,现在又是什么状况,就连宽雅也看出来了。
「原来如此……啊……」
为什么秋元会这么急于开发新商品,他也懂了。秋元不想被古屋抓住小辫子,一丁点也不想。而且反而想要报复他,治
愈自己被背叛所伤的心吧。
虽然宽雅觉得把私人感情带进工作,其实并不是能够被赞扬的事情,但是宽雅无法一概而论的劝说、责备秋元。
想要支持他的这份心情,战胜了理智。
看来,宽雅的心越来越被秋元给夺去了。
——糟糕啊。当他这么想的同时,也有预感,自己似乎停不下来了。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这种时候,宽雅的第六感通常都很灵验。
***************
不论工作还是生活,这一阵子全部都很不顺心,令一纱相当筋疲力尽。
虽然沮丧的原因有很多,可是令他打击最大的,就是差点被古屋强吻的时候,竟然是最糟糕的——被千贺撞个正着。
他完全不知道那时千贺正在里面的原料库。
古屋特地从总公司带着部下来PILOT PLANT时,他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一开始,他就猜到多少会发生一些极度令人
不快的事情。只要了解古屋的个性,就会知道在部下面前被他讥讽、丢尽面子,都是很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没想到宽雅会突然在那个时候,大胆的对古屋提出近于意见的发言。不只一纱吓了一跳,在场的人应该都很意外
吧。
宽雅不管面对谁都可以很坦荡,令一纱羡慕不已。被人袒护虽然本身很没面子,而且多少有点气他多管闲事,可是老实
说一纱还是很开心。
如果事情只有这样就好了,可是最后真的是烂透了。
讨论结束后,古屋来到一纱身边,用不容拒绝的危险目光,要求一纱带他去数据室,如果那时一纱不管怎样硬是拒绝他
就好了。
可是,古屋那明显在说「我心意已决,不会就这样妥协」的气势非常具有压迫感,而且其它职员也在看,一纱被逼至进
退两难的处境。他几乎放弃的想着,只好再一次坚决的告诉古屋,他们已经结束了。他完全没想过古屋敢在公司对自己
做出奇怪的举动,因此大意失荆州。
然而,古屋厚颜无耻的程度比一纱所想象的还高。
是不是被千贺知道了古屋想对自己做的事呢?不用说,他一定知道了吧。两人进资料室之前,千贺就一直在那里了。可
想而知,前面的对话也全都进了千贺耳中。
每当一纱回想起来,他就羞愧得几乎晕倒。
一定全部都被千贺知道了……
千贺绝对知道了一纱和古屋有不伦关系,还有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古屋劈腿,然后,恐怕他也知道为什么一纱来到PILOT
PLANT之后,会把神经绷得这么紧。
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每当一纱想起这件事情,那份屈辱就像刚才发生一样,鲜明的浮上心头。
「不行。」
工作完全没有半点进展。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看来今晚还是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转换心情认真工作比较好。
一纱把散布在桌上的文件整理好之后,便在置物柜把作业服换回通勤时穿的西装,然后关上电灯锁上门,离开办公大楼
。
回廊另一头的酿造场还透着灯光。这里是二十四小时制,用轮班的方式,观察糖化的进行情况、或是调节温度等等。
突然间,一纱有点想在回家前去看看啤酒的状况。
当班职员可能会对他摆出「又来了」的苦瓜脸,一纱也不在意,他希望能更加注意啤酒的状态,如果不去确认有没有什
么不顺利的情形,就无法安心回家,他最近常常这个样子。
以前被某个人数训「啤酒是活的」,那时他还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可是到了现在,他似乎渐渐开始蒙蒙眬眬的懂了。
一纱穿着西装和皮鞋走进了酿造场。
他本来觉得有点却步,可是想说反正都被讨厌了,还经常被无视,那又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再度挺起胸膛,一纱打算巡
视完一圈后就立刻回家。
场内是白天完全无法相比的静谧,贮藏槽在其中并排。
一纱放轻脚步慢慢走近。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自然的变成像是不要打扰婴儿睡眠一样。
随处可以看见穿着工作眼的职员,但是没有任何人和一纱说话,一纱也没向他们点头示意。因为他变成了「就算点头也
没用,反正他们不会了解自己的心思」这种毫不在乎的心态。
来到贮藏槽旁边时,一纱发现了贮藏槽对面的千贺,他讶异的停下了脚步。
「秋元先生!」
千贺也很快的注意到了一纱,他似乎很惊讶一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来。唯独千贺和其它职员不同,并没有故意无视一
纱。
自从偶然被千贺撞见那个丢脸的场面后,像这样和千贺面对面还是第一次。
一纱暂时刻意躲着千贺的三天后,千贺好像就开始值夜班到今天,两人一直没有碰到面。
隔了很久才正式见面,这个窘境令一纱绷紧全身,摆出了备战姿态。
之前,他动不动就在想,千贺会不会轻视他是个在公司里和男人搞不伦的差劲男子。然而,千贺的态度还是跟以往一样
沉稳,他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把一纱从头到脚看了一次,然后皱起了眉。
「太危险了,竟然穿成这样在工场里走来走去。」
看来,千贺很不赞同他既没穿工作鞋也没戴安全帽,责备他:这是最基本的基本吧。正因为一纱自己也知道,他才因此
恼羞成怒的偏想跟千贺作对。
如果此刻千贺再多说一句触及一纱神经的话,一纱可能就会无法保持冷静,不耐烦的回他一句「我知道,多管闲事!」
,然后当场头也不回的走人吧。
他已经被千贺看到了,这些比被任何人知道都还丢脸的事情。
那份羞愧、懊悔和精神压力都还没消失,又发生了非他所愿的事情,一纱根本就没有立场可言。真是耻上加耻。他也不
知道以后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千贺,真的是尴尬到了极点。
「可真抱歉啊。」
在听到不想听的话以前,本来打算先很冲的回答,然后就喊停的一纱,被千贺一副很有趣的样子一笑,又再度不悦了起
来。要是在这里转过身的话,那就跟认输逃跑没什么两样——「你以为我会变得跟你想的一样吗?」,一纱倔强的性子
又跑了出来。沉不住气,马上就变得很感情用事,这就是一纱的坏习惯。
千贺看着这样的一纱,心想:他还是跟之前一样呢。知性的黑瞳很明显的带着笑意,但并不是嘲笑或轻视。虽然这么举
例很奇怪,但那种感觉应该可以说像是无所不能的优秀哥哥,疼爱的看着还不成气候的弟弟吧。
虽然千贺的态度令一纱很意外,但至少没有伤到一纱的心。
「你好像也很在意这些家伙呢。」
这些家伙——千贺这么说的时候,竟是充满爱葸的看着贮藏槽。
「因为它们是很重要的研究材料。」
一纱故意冷淡的回答,一面低下头。千贺望着熟成中啤酒的眼神,太过耀眼眩目了。简直就像是面对恋人时的样子。
对于真正的恋人,千贺也一定是用这样真诚又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对方吧。光是想象,明明就毫无关系的一纱,胸口也
热了起来。不知为何,一纱忍不住羡幕起承受千贺爱意的人了。说到自己,被一个不实、自私、又表里不一的男人玩弄
,这段毫无结果的恋情才刚在两个月前结束。而他所得到的,就只有空虚,心里的伤痕,以及对自己无知又愚蠢的厌恶
。
一纱已经学到教训,他再也不要喜欢任何人了。从今以后就独自一人活下去,一纱如此决定之后,打算换个环境振作自
己,可是这个世界就是不会随着你的意思运行。无法斩断跟古屋的关系,新职场又马上有个令人动摇的男子等在那。千
贺宽雅有着令人想无视,却又无法忽略的气质。
一开始,一纱还想——大概因为千贺的身材和脸是自己喜欢的型,所以比起别的男人才会更注意他。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追根究柢的话,自己和古屋之间,最初也是因为古屋的外表而开始的。
所以一纱更为了不重蹈覆辙而约束自己。
然而即使如此,每当像这样和千贺交谈时,一纱的心思感觉就像要被渐渐的吸引过去。明明才坚决的说一个人也不要紧
,但一纱果然还是脆弱的崩塌了,希望有人在身旁支持自己。
千贺虽然对着总是不肯诚实的一纱苦笑,但他的态度仍然非常从容不迫。其实并不想这么说的一纱,但在固执的捣乱之
下,只摆得出冷淡的语气,他真实的心情千贺十分了解。
「我也是在实际来到PILOT PLANT,从最初阶段着手啤酒的制造之前,完全不知道原来啤酒是这么费工的东西。真的是
很新鲜的惊奇体验呢。」
比起说是和一纱说话,千贺反而比较像在回味自己感受到的感动,他用低而沉稳、悦耳的声音说着。
一纱悄悄抬起视线,往上窥视若千贺的表情。
身材修长,该有肌肉的地方有肌肉,拥有结实体格的千贺,正面对斜前方站着,视线一动也不动的凝视着贮藏槽。
千贺完全没有回头看这里的迹象,因此一纱也不再犹豫,正大光明的看向千贺的脸。
希望可以就这样持续下去的心情,和还是有点希望他看着自己说话的心思,正复杂的纠缠在一起。
「我只是最下层的作业员,和野中组长先生、伊藤先生那些师父虽然不同,但像这样每天和这些啤酒家伙相处,纵使只
有一点点,我也渐渐懂得制造啤酒的深奥了。」
千贺的声音似乎有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可以夺走一纱的心。
他所说的话渗进心中,融化了一纱想虚张声势的念头,令他的情绪平静下来。宽雅的话起了这些作用。
「啤酒的制造,其实靠自然作用的部分非常多。我当初一直认为其它啤酒商的啤酒也一样,所谓啤酒也只是工业制品的
一种,但实际上完全不一样。制麦、糖化、发酵、熟成,全部都必须借助自然的力量,没有任何一项是科学力量办得到
的。」
这时千贺毫无预警的重新看向一纱。
由于太过突然,一纱措手不及,没办法立刻转开脸或移开视线,因此直接对上了千贺干净又充满热情的眼神。
四目相接之后,一纱的心脏就立刻重重跳了一下,他的胸口深处慢慢热了起来。被千贺这样注视,他几乎无所适从。但
他还是无法离开千贺的视线,就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给缚住了。即使心中天摇地动,一纱也只能回看着千贺。
「原料、水和酵母。这三者相遇之后,要素齐全了,自然就会形成啤酒。而如果说到我们在做什么呢——就只是辅助而
已。帮它们想出原料的组合方法,给予它们需要的环境。你不觉得有点感动吗?」
有的。
一纱虽然无法作声,但他在心中同意千贺。只是,胸口的这份疼痛对一纱来说,比起对原料、水和酵母的相遇而感动,
他反倒是被有这种想法的千贺给迷惑了。
被千贺凝视着,一动也不动,有种要被吸进去的感觉。心脏怦怦跳着,胸口既甜蜜又疼痛……
「秋元先生,你不是开车上下班的吧?」
千贺突然这么一问,一纱吓一跳,回过神来。
「啊、是。」
狼狈的回答声音有些紧张。
千贺心情挺好的,他笑了笑之后,开口请一纱梢等一下,就暂时离开了这里。
虽然不清楚千贺的用意为何,但一纱还是在千贺回来之前,静静站在原地等着。没有办法随意离去的原因,果然是因为
自己对千贺的关心超越了平常的程度。无法违背想要和他说话、和他见面的心情。
大约在三分钟后回来的时候,千贺单手拿着小茶碗。
里面有贮藏槽中还在酿制的啤酒。
看见碗里注了八分满的啤酒,一纱皱起了眉——他其实不太擅长喝酒。
「这么做,不是偷喝吗?」
「这可是试喝!」
千贺立刻一脸很扫兴地订正一纱,然后自信满满的勾起嘴角微笑。让人觉得思绪清晰的聪颖双目,正闪耀着愉悦的光辉
。像是在说:我们就跳过拘谨的步骤吧,太无趣了。平时成绩优秀、品行端正,受到大家极度的信赖和崇拜,但却意外
的胆大妄为,会率先带头做新奇的坏事,精明能干的学生会会长——如果要举例的话,千贺就是这样吧。一纱似乎可以
很容易就想象得出学生时代的千贺。
在千贺的注视下,一纱两手捧着碗,仰头一饮。
一纱虽然在啤酒公司工作了五年,可是用碗来喝啤酒还是头一次,好像光是这点就比平常更容易醉了。
啤酒特有的苦味在口中散开。
不知道是不是千贺就在旁边看着的关系,他无故紧张起来,完全分辨不出味道细微的部分。
一纱在喝到剩一半的时候停下了手,他已经没办法再喝了。
「怎么样?」
「我不知道。」
因为脑袋已经有点不灵光,所以一纱老实的答了一句。其实他本来就不是这么喜欢啤酒。实际上,只是因为一纱在大学
正好是念发酵学,而叔叔又是公司高层,所以他就这么进了大和啤酒。如果不绷紧神经,以概念为主将印象扩展出来的
话,他就没办法对味道做出评价。一纱对自己的舌头没有自信。
千贺似乎对于这样的一纱感到意外又新鲜。
细细瞇起的眼睛,仿佛令人感觉充满了爱意的亲密感。一纱注意到千贺的注视,觉得有些害羞了起来。但是,他并不觉
得这很困扰,反而觉得很开心。
「借我一下。」
千贺从一纱手中取走了碗。
接着,就直接凑近自己的嘴巴,咕噜咕噜一干而尽。
这样就变成和千贺共饮一碗啤酒了。这明明就没有什么,可是一纱却莫名的感到紧张、手足无措,脸上自然而然的热了
起来。一纱很想把这当做是酒精发挥效用了,但他自己十分清楚,原因并不只是这个。
每当跟千贺在一起,一纱的心就静不下来。自从古屋令他失望之后,明明对谁都不会被影响的情绪,正激烈的动摇着。
「香味和滑顺感还不够呢。」
一眨眼就把剩下一半的啤酒喝完,千贺用舌头轻轻舔舐着湿润的唇,深入的做出评价。
而说到一纱,比起啤酒味道的评价,千贺舌尖的动作更令他感到莫名煽情,他心脏猛跳,胸口的骚动更加剧烈。
——我、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