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无端有些添堵,看着林吾诚得意到快要飘上天的表情,吴文宇勾勾嘴角,满脸嫌弃,“我想吃满汉全席你做不做!”
被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林吾诚不禁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去看吴文宇,“我已经很听医生的话了,从来都不敢给你吃什么容易上火的东西,怎么还是冲成这样?”
懒得理会林吾诚一脸装出来的不解,吴文宇只是挑挑眉,直言质问:“为什么?既然不想见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其实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果决,甚至能比我做得更好,为什么不果断地拒绝他,驱逐他?”
“我——”
被揭穿心思,林吾诚一愣,还真没想到是自己的态度问题,堪堪说出一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只得重又低下头,专心清洗保温桶,顺便整理起因吴文宇的质问而变得散乱的思维。洗完保温桶放进橱柜,才不答反问:“想不想知道你哥以前是什么样子?”
吴文宇没有回答。
当然,也不需要回答。
“你也知道咱爸是搞文化的,从小就教育我要彬彬有礼,要像个谦谦君子,待人要宽厚温和。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简直乖巧得像只小绵羊,呵——”林吾诚说着,不禁摸摸鼻子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语调却平淡得听不出半丝情绪,“而他,怎么说,就像一头狮子,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和支配欲,让人无法抵抗也不想抵抗。”
“他是我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也是我的性启蒙老师。我13岁那年我们在一起,17岁分手,我就成了安阳最有名的问题学生。”
林吾诚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面对着墙壁。吴文宇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看得到他一向伟岸坚朗的背影在微微颤抖。莫名的酸味在心底蔓延开来,吴文宇一阵恍然,好一会儿才涩涩地问出一句,“谁提的分手?”
“你小子,在你眼里你哥就长了一副被人甩的样子?!”
“那是为什么,当年可以果断地提出分手,现在却连把他赶出视线之外都做不到?别跟我说你还爱着他。”
“怎么可能——”
吴文宇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竟无缘无故管起林吾诚的私事,而且还是感情上的事。但就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然,会有种被活活憋死的预感。
“你又不是当年的那个你,怎么还能在精神上输给他,被他左右。实在觉得底气不足,想想平时是怎么训我的,完全可以拿出那种气势来面对他。”
“呵呵——”
听了吴文宇的话,林吾诚只是轻笑着转身,脸上没有一丝被小屁孩说教的阴霾,反而还有几分没来由的欢喜。一向敏锐的吴文宇却没发觉,而是思索了片刻,接着问:“他来找你干什么?”
“他们公司的一个广告,想让我接手。但听他的口气,似乎还有很几分再续前缘的意思。”林吾诚说着摸摸下巴,对着锃亮的墙砖照了照,勾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我都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居然这么持久,都七八年了,还能让人念念不忘。”
不屑去看林吾诚一脸自恋又自得的神态,吴文宇只是撇撇嘴,对象不明地说了两个字,“犯贱。”
第十四章:被戳穿的心思
那天以后,罗希很久都没有再出现。但谁都不敢断言,他再也不会出现。不过,林吾诚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因为吴文宇的突然爆发。
安稳平和的日子,无一例外地飞逝如疾驰的星光,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底,离万众瞩目的2008年高考,仅剩十天。
但看吴文宇的样子,完全没有置身于独木桥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的自觉性和危机感,依旧该练空手道练空手道,该看电视看电视,该玩游戏玩游戏。除非必要,绝不肯花费半点多余的时间在学习上。
要不是他一向成绩理想,就连梅盈也拍着胸脯保证考个名牌大学绝对没问题,林吾诚早把电视机连同电脑一起扔出窗外了。
想起高考,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天在车上的谈话。
虽说S大也是一线大学,但毕竟只是省办,终究比不得教育部直属的同级院校。要是真报了S大,别说吴文宇日后可能会后悔,就连林吾诚也替他不值。
斟酌了一番,林吾诚才坐到吴文宇身边,试探着开口:“我说你,就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吴文宇正在看一部武侠片,屏幕里两个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几乎把他的全副心神都给吸了过去,听到林吾诚说话,眼都没眨,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句,“问这干嘛?考完了想带我去旅游?”
“就问你有没有,哪儿那么多废话。”
“你他妈才废话呢,当然有。北京、上海、香港、青岛什么的,我都想去成不?!”
“那你就没想过报考这些城市的大学?”
林吾诚话说到这里,吴文宇算是明白过来了,对着电视机愣了约有五秒钟,才眨眨眼,语气生硬地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就考S大,不考别的学校。不要妄图说服我改变决定。”
“要是我非这么做不可呢?”
“那我就打越洋电话,告诉他们你要赶我走。”
——死小子,越发嚣张了,学会威胁人了都!
真是鼻子都要气歪了,林吾诚二话不说拿起电话塞到吴文宇手里,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倒是现在就打啊,看看他们到底站在谁这边!”
“咚咚咚——咚咚咚——”
林吾诚这边话音刚落,玄关那边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看到林吾诚是真生气了,双目圆睁爆出几许血丝,吴文宇立刻乖觉地放下电话,一溜烟窜下沙发跑去开门。不给林吾诚时间嗤笑他的见风使舵,又一脸无趣地回了客厅,不等他询问,主动解释。
“走错门了,他妈的连门铃都不会按。”
吴文宇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阴郁,仿佛有些憎恶的意味。近乎野兽一般的直觉使林吾诚觉得不对,微微皱起眉,没理会吴文宇的抱怨,眯起眸子问:“是不是罗希?”
吴文宇不说话。
“是不是?”
吴文宇还是不说话。
林吾诚也懒得再问,狐疑又不安地看了吴文宇一眼,自己去开门。
果然,门外站着碰了一鼻子灰的罗希。
看到开门的是林吾诚,罗希瞬间收敛起浑身的怒气,嬉笑着说:“你以前可没说过你弟弟脾气这么大,还这么能损人。”
因为这句话心里一沉,林吾诚皱皱眉,攥紧了拳头才抑制住回忆的浪潮,略显不耐地问:“你来干什么?”
“刚刚拿到手的,赶着给你送过来。”扬扬手里的文件袋,罗希的脸庞霎时神采奕奕,“我们老板希望明天就能得到林大总监的回音。”
接过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东西,看到第一行的“产品质量鉴定报告”八个大字,林吾诚大感无力。知道躲不过,于是小心地收好文件,郑重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明天回公司我就拿给孙总看,尽快给你们答复。”
林吾诚说完就想关门,却被罗希伸手挡住,火热的视线落到他脸上,语音黏稠地说:“小诚,除了公事,你就真的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
“说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只要别这么冷淡。”
“那好,我来说,”顿了顿,右臂半撑着门框摆出一个稍显强硬的姿势,林吾诚还当真拿出教育吴文宇时的气势,“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也不管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这个案子结束以后,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不准再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也听我弟弟说了,我呢,只喜欢粉粉嫩嫩的美少年,你——没——戏。”
一口气说完,林吾诚勾起嘴角冲罗希痞痞一笑,伸手去关门。门关到一半,听到罗希奸笑着说了句什么,整个人一震,半晌都无法思考。
“那又怎样?”
“你要真做得出来,我就彻底从你眼前消失。”
说不出为什么,吴文宇就是感觉林吾诚变得很奇怪,自从他前天在门口跟罗希说了几句话之后。本来以为是罗希又纠缠他了,但看着又不像。
一直到今天早上,吴文宇才猛然发觉,林吾诚竟然有意无意地在躲避他——不与他视线相接,不跟他一同使用书房,也不再在他刷牙的时候窜进浴室洗澡或上厕所。
一种既无望又失落的情感盘踞心头,慢慢啃噬着理性的思维,使得吴文宇一阵接一阵地心烦意乱。
忍不住偏头看了窗外一眼,果然,远远的校门外,靛青色的Jaguar并没有如往日一般停在固定的位置。回忆一遍中午收到的短信,吴文宇撇撇嘴,低下头认真做题。
“下午有个会要开,可能赶不上你放学,等不及就自己先回去。”
而吴文宇的决定是——等。
十分钟后,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一窝蜂地涌上讲台去交试卷。
又看了窗外一眼,心里泛开一丝失望。
等教室里走得只剩他一个人了,吴文宇才背起书包拎上保温桶,把高考前的最后一张模拟试卷交给满脸催促的物理老师,然后一摇一晃地走出教室。
因为没人等着,吴文宇走得很慢,远远落在大队的学生后面。等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路边已经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
正想着要不要到林吾诚平时停车的地方去等他,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讥笑,心里一警,吴文宇立刻寻觅着向声源处看去——一米开外的地方,一辆银白色的别克君越旁边,罗希正半坐在车盖上,龇牙咧嘴地看着他。
想起林吾诚的警告,虽然不乐意,吴文宇还是转身就走。却没想到罗希的速度就跟兔子一样,眨眼就窜到了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小子,怎么,你哥今天没来接你?”
懒得理他,吴文宇错开身想从旁边过。几乎同时,罗希也是一闪,再次堵在了他面前,开口说话的语气明显带着些得意。
“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立型的人今天要跟我们老板开会,商讨广告上的一些事儿。”
罗希话刚说完,就被吴文宇狠狠瞪了一眼,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目光投向吴文宇手里的保温桶,故意说得像打翻了醋坛子。
“啧啧——每天上学放学都亲自接送,还一日三餐换着花样做好了送到嘴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着就叫人嫉妒,就算是块石头,要不动心也难,你说呢?”
罗希每说一句,吴文宇的心就沉一分。等罗希一番酸溜溜的话说完,吴文宇的心也一沉到底,落地的声响沉闷而又钝重,震得吴文宇一阵恍惚,有些怔怔地看向罗希。
“别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小子,你还嫩着呢,休想瞒过我!”
“瞒过你什么?”
“你喜欢你哥。”
那一刻,吴文宇并没有多少震惊愤怒的感觉,心头反而一阵轻松释然。于是歪起嘴角,挑衅地扬扬眉,一反刚才的怔愣,不置可否地说:“废话,我当然喜欢我哥。”
“少他妈装蒜,我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不然,你犯得着拿我当情敌似的!”本想点到即止,但既然吴文宇非得死鸭子嘴硬,罗希也不介意把话挑明了说,“小子,想过跟你哥干吧?”
依旧没有多少震惊愤怒的感觉,心里一刹那的空洞过后,又被一股无形而真实的沉重填满,使得吴文宇的嗓音也跟着沉重起来,带着一种一往无回的坚定与决绝,宛如飞蛾扑火般壮烈。
“我想我的,关你鸟事。”
没想到吴文宇会这么说,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罗希无力地牵牵嘴角,有种掉眼珠子的冲动。好半天,罗希才缓过劲儿来,露出一个暧昧邪肆的笑容,语气却是阴森森的,欲择人食。
“还真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胆子这么大,乱伦都敢。小子,想清楚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吴文宇说着,竟直直对上罗希的目光,眼底是林吾诚看了也要不自觉退让三分的冰冷尖锐,“现在,你可以滚了,有多远滚多远——”
吴文宇的声音,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成分,而是满溢着一种嫌弃与厌恶,仿佛罗希就是一只臭气熏天的野狗。
生平第一次被气到肺都炸了,居然还是因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的挑衅。怒气冲顶,根本来不及经过脑子,罗希就伸手按住了吴文宇的肩膀。然而,还没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被吴文宇抓住手腕一个过肩摔,重重落在了地上。
“大叔,劝你别再丢人现眼了。”
愣了好一会儿,罗希才反应过来地站起身。刚想朝吴文宇冲过去,又被他一句话给唬了回去。抬头看见学校的保安正往这边走,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罗希不怒反笑,心情大好地丢下一句让人心惊胆寒的话,转身就走。
“小子,好好藏着掖着,被你哥知道了还没什么,被你爸妈知道了可就有好戏看了。”
虽然知道吴文宇可能没那个耐心等他,Jaguar驶过安阳的时候,林吾诚还是不自觉放慢了速度。
然而,校门口却没有那个单薄倔强的身影。
微微一阵失落,林吾诚脚踩油门加快车速,又在下一秒急急刹车,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保安室的墙角处,斜倚着一个身穿校服的少年。
只是眼角的一抹余光,林吾诚就确定那是吴文宇无疑。那一刻,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紧紧攫住心脏,让林吾诚莫名一阵惊慌,说不出的急切揪心,牵引着他冲到吴文宇身前。
到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来回打量着吴文宇看他是否又受了伤,眼底一片不自知的茫然无措。
吴文宇本来低着头在琢磨刚才与罗希的对话,眼神在花纹交错的地砖上游弋逡巡。突然,脚边的地面暗了一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正对上林吾诚热切的探询眼神。
霎时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心跳渐次加快加重,轰轰隆隆就像暴雨前的滚滚闷雷,近距离炸响在耳边,让人一阵天旋地转。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些失神地对视着。等回过神来,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轻咳一声用以掩饰尴尬。
“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的会开得够久的——”
同时开口,听见对方说话,又同时停下。
两人一时无语。
沉默良久,还是林吾诚率先回过头,看看天色,对板着一张脸的吴文宇说:“不早了,回家吧。别考试前又进医院,那就真的只有上S大了。”
明明就是平淡如常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吴文宇听来,却莫名觉得温柔,忍不住回头看了林吾诚一眼。
夕阳的余晖中,林吾诚的脸庞微微泛着柔光。
只一眼,却不可遏制地就此沦陷。
第十五章:阴雨两重天
看到吴文宇难得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林吾诚放下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来了。
自从上车前多看了他一眼起,吴文宇就没再开过口,前段时间因为一致对外而恢复常温的关系又一路降至冰点。
林吾诚觉得,这样周期性的关系恶化、气氛僵硬,就像女人的经期,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不说,还来得突兀,完全没有规律可寻,间歇也越来越短。
可林吾诚自认不是妇科医生,既找不到病因,也治不了月经不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它暂且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