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 下——林沐儿

虽然百分之八九十怀疑，但听到黎闵郝没有反驳，徐莲花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震惊。他举起双手呈投降的样子说：“纯粹个人猜测。凭对你们高中时候的认识，再加上你这段时间的反常，怎么也要猜到了。再说，我才没那个闲情也没闲钱去找人调查。”

听了徐莲花的话，黎闵郝眼里的戒备才有点消散，迟疑地问：“这么……明显？”

徐莲花慢慢地摇着头，说：“以前是根本看不出，就算觉得你们关系好也不会想到别的，但是这段时间，你实在太反常。”

那些关于黎闵郝和丁晟恒闹得沸沸扬扬的绯闻，他自然是有耳闻的。这种八卦，他记得之前他们俩已经被传过一次。他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看到绯闻愈演愈烈，黎闵郝在校内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和他在一起时对方明显心不在焉，提到丁晟恒更是全身心戒备起来。所以，也不能不让他发挥了二十年来都没用过的想象力，想象着他和丁晟恒是不是真的怎么了。这么一想两想，让他不禁吓到，难道是真的？

黎闵郝拿起那支滚了一段旅程的圆珠笔，接着在指尖转动，然后继续看那已经看了一下午都没翻页的课本，平静地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合伙的事你可以离开，当然报酬不会少……”话没说完，领口一把被人拽起，被迫抬起了脑袋，入眼的是徐莲花怒气冲冲的脸。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讨人厌！”徐莲花咬牙切齿地说。

黎闵郝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最后，还是徐莲花挫败地放开了黎闵郝。

“你少给我自说自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徐莲花瞪他。

黎闵郝整整领口，瞄了眼被他惹恼的人，慢慢地说：“你会来问我，表示你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也不介意我和小恒的事情。”

“那你还？”

“我开玩笑的，我心情不是很好。”

听了这话，徐莲花气绝，他那云淡风轻地说出气死人的话，只是心情不好？我看应该是心情糟糕透了才对吧。想到这几天还在疯传的绯闻，想想如果是自己，估计都不能做到像黎闵郝这么冷静。

“我想应该没有像我一样猜到真相的人吧？”

“你不知道，谎话说着说着就成真了，更何况，这是真的事呢。”

“那小恒怎么说？”

“小恒……”又是一声“啪嗒”，手中的圆珠笔硬生生被掰成两段。

“闵郝，你……”徐莲花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黎闵郝心情是真的真的非常糟糕。

“莲花，帮我个忙。”

“什么？”

黎闵郝烦躁，远在C市的丁晟恒也很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淑琴会这么在意他和黎闵郝的绯闻，他们俩又不是没被传过，上次怎么就没见她那么关心。这次两人不能见面，他知道多少有林淑琴从中动作的关系，他知道林淑琴担心，所以在家里，他都忍了。想不到现在开学了，她竟然跟到C市来，甚至在外面租了处房子，让他搬出来和她一起住。

“妈，你不用带课吗？干嘛来C市啊？”丁晟恒烦躁地问。

“今年妈没开班。”林淑琴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说，“当然是过来好好照顾你啊。赶紧洗手，可以吃饭了。对了，妈不是说让你从宿舍里搬出来嘛，东西收拾好了没，明天周末，妈和你一起搬去。”

“妈，我学校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出来住！我上课工作都挺好的，你哪时那么担心过我？”

林淑琴走过去，在丁晟恒身旁坐下，拉过丁晟恒的手放在手心里抚摸，说：“妈真觉得以前关心你不多，所以才来这边的。儿子，你是有怪妈妈？”

看林淑琴情绪暗淡下来，丁晟恒赶紧安慰：“妈，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说，我一切都挺好的，你不用这么累着自己。”

“妈不累。现在你是工作都暂时停止了，时间比较多，等哪天你工作又都开始了，忙起来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总是好的。”

“妈，我不是一直都和闵郝在一起嘛，我们可以互相照顾，以前也都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他不行！”林淑琴突然厉声说。

“妈……”

（八十三）

丁晟恒头痛地整理着房间，最后还是拗不过林淑琴，从学校宿舍里搬了出来。而且林淑琴做的决绝，甚至到校办做了退宿手续，让他想三不五时溜回宿舍都不可能。想到那天林淑琴说的话，他更头痛。

“妈……”。

林淑琴感到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扯着嘴角掩饰地说：“没什么，妈的意思是，闵郝也有自己的学习和生活，耽搁人家时间也不好。”

“妈，那我也没必要从宿舍里搬出来呀？”丁晟恒还是不死心地辩驳着。

轻轻的一声叹息，然后丁晟恒感觉到温热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手背，林淑琴的声音好似压抑着隐隐的颤抖：“男孩子住在一起……总会有想不周到的地方……听妈妈话，明天妈给你收拾东西去。”

丁晟恒诧异地看着说完话就站起身往厨房走去的林淑琴，她语气里的颤抖和担忧，他听得出来。可是，妈妈在担心什么呢？

边收拾着床铺，丁晟恒边头痛地想着。放下套好的枕头，颓丧地坐靠在床头，掏出手机看了看，没电话没短信。开学都快两个星期了，黎闵郝那小子竟然都没给他电话，仅有通过的几次电话都是他在他老妈不在的时候匆匆讲了几句。怎么回事？难道那则绯闻已经大到不仅不能让他们同时露面，还不能让他们通电话了？

右手把玩着手机，丁晟恒眼神愣愣地直视着前方，没有焦点，两个星期，有两个多星期没见到那个家伙了。

突然，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闪过。

随着他和黎闵郝的绯闻一发不可收拾的曝出后，林淑琴态度强烈地要他终止合约，后来也不知道李娜怎么和她谈的，说让两个人缓段时间，先不要同时露面，避一下风口；然后是林淑琴在家里一刻不停地看着他；再然后是跟着他来C市；再再然后要他从宿舍里搬出来……就好像要他隔绝什么东西似的？

隔绝？

突然脑中印出年三十那天两家人在郊区小镇逛街时，林淑琴总是从中打断他和黎闵郝，还有第二天林淑琴看到他时，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

把玩着手机的手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转而紧紧地握住了手机，紧地指节都有点泛白。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丁晟恒心慌了，就算外面绯闻闹得满天飞，他都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仅仅只是自己的猜测，他就慌了！

他要见黎闵郝！

按键、解锁、确定、失败……手指不受控制地抖动，解个锁，竟都让他鼻尖冒出了细汗。想快又快不起来地拨着烂熟于心的号码，在最后一个号码按下去的时候，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然后伴随着一曲热烈的摇滚乐，狠狠地吓了丁晟恒一跳。

手忙脚乱地握住差点被自己甩出去的手机，定睛看来电显示：徐莲花。丁晟恒皱眉，徐莲花给他电话干嘛？

很想直接挂掉，但最后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丁晟恒不耐烦地出声。

“hello，是我。”电话那边是个嬉皮笑脸的声音。

“我知道是你，什么事？”

“怎么，心情不好？”好似还带了点幸灾乐祸。

“没事我挂了。”丁晟恒懒得和他废话，说着就要挂机。

“诶等等……痛，靠，我脚踝都要被你踢断了……别挂别挂，我在C市，晚上请我吃饭……”

“你自己吃自己吧。再见。”

“等等……黎闵郝你踢上瘾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还有嘭嘭塔塔的声音。听到“黎闵郝”三个字，丁晟恒顿时愣住了了，停止了本要挂机的动作，甚至把手机往耳边贴近了点，入耳的是徐莲花在那边蹦跶的好不热闹的声音。

“喂，是我。”那边好似终于消停了，耳边听到的不是讨人厌的徐莲花的声音，而是他迫切想见到的人的声音。一如既往低低的柔和的，很熟悉，就在耳边，心里不禁冒出股酸气儿，有种委屈的感觉。

“嗯。”丁晟恒闷闷地应了声。

那边没了回声，如果不是隐隐听到徐莲花碎碎念的声音，丁晟恒都以为黎闵郝挂断电话了。耳边发烫，捏着手机的手心都冒出了汗，就在丁晟恒要开口时，那边才响起黎闵郝的声音：“你搬出学校了？”

“嗯，我妈让我搬的。”

那边又沉默了。

丁晟恒急了，问：“你在哪？”

“你学校门口。”

“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嗯。我在你学校对面的‘暗香’等你。”

“好。”

挂了电话，丁晟恒抓了羽绒服就往外冲，一开门，正好和要进屋的林淑琴撞了个满怀。林淑琴一个踉跄，稳住身子，抓住丁晟恒的胳膊问：“干嘛去，这么急？”

“妈，我同学来了，中午就不在家吃了啊。”说着就要往外跑。

“什么同学？”抓着丁晟恒的手臂一点放松的意思都没有。

丁晟恒垂眼看了下，轻轻拽了拽没拽动，在心里深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然后慢慢地开口，说：“我高中同学，来C市玩，让我过去尽地主之谊。”

“是闵郝？”

“不是。”丁晟恒迅速地否定，速度快得让自己和林淑琴都愣了下。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丁晟恒马上开口说：“不是闵郝，是高中一起打篮球的同学。妈，我同学都到我学校里找我了，我……”

“……噢，那你去吧，你同学难得来……”感觉到丁晟恒又扯了扯手臂，幅度不大，但里面的急切，林淑琴感觉地出来。她边说边缓缓放下手，另一只手还拎着刚买来的菜，手指头扣着塑料袋口，菜不多也不重，却勒得她生疼生疼。

“那……晚上回来吃吗？”在丁晟恒要侧身出门时，林淑琴轻轻地问。

丁晟恒愣了下，才说：“如果不回来，会打电话。”

“好……”

“妈……”迟疑间丁晟恒还是问出口，“如果闵郝来找我呢？”

林淑琴瞪大了眼看着他，眼里有愕然有惊慌有恼怒，不自觉地又伸出手紧紧地拽住了丁晟恒的手臂。

“妈……”

丁晟恒轻轻的一声妈，才让林淑琴惊醒过来自己的失常。她赶紧放下手臂，掩饰着说：“现在外面都在说你们的事儿……妈知道你们是打小的好朋友……不是他们说的乌七八糟的那样，但怎么说，这些话总不好听。那些事……对你的影响……不好，你这么大了，应该懂得，是不是？”林淑琴说着说着又急切起来。

“妈，我……”丁晟恒下意识地想反驳什么，可是发觉其实林淑琴并没有直明什么东西。

“行了行了，去吧，别让你同学等急了。晚上可以带你同学来这吃饭，妈做好饭。”林

淑琴摆摆手说着。

丁晟恒想说不用了，但看林淑琴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也就讪讪地挥了挥手，跑下楼梯。

一路心急地飞奔，从出租车上下来，几乎是一把撞开“暗香”的玻璃大门，挂在门后的风铃“叮铃叮铃”急切地响了起来，惊得吧台后正在擦桌子的侍应生抬起了头。看到只是个清秀的男生冲了进来，被惊到的侍应生才松了口气，开口说了声“欢迎观临”。 然后，就忍不住直直地盯着这个男生看了。

是丁晟恒！

俊秀的脸庞，因奔跑而带了点殷红，头发被吹得凌乱，嘴巴微张，胸膛一起一伏。

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绚丽的发型，没有耀眼的服装，素颜、白色羽绒服、藏青色直筒牛仔裤、高邦帆布鞋，满大街普通学生的打扮，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眼前这个一屁股坐在吧台前喘气的人是现在正闹得沸沸扬扬的男主角之一。

丁晟恒抬眼看了下吧台后被惊到了的人，不悦地挑起眉毛：“有那么吃惊吗？”

“暗香”是家咖啡吧，上下两层，空间不大，但一应木质的摆设装潢，给人一种原生又温馨的感觉。因为坐落在大学城，消费群体主要是学生，所以消费并不会很高，很得学生喜欢。约个二三朋友，在午后的闲暇时光，点杯咖啡或奶茶，然后或拿本书架上的书阅览，或和朋友们聊天，或就圈在沙发上就这午后暖洋洋的阳光睡个懒觉，都是非常的惬意。虽然“暗香”就在丁晟恒学校对面，但他却从来没进来过，一因为他忙，二因为他也没那个闲情逸致。而“暗香”接待过的许多学生中，也很少有对面这所学校的，也许对面的学生眼光高看不上，也许是不屑于和其他普通学生一起，也许也有像丁晟恒一样忙的，没心情来这消遣的。不过不管如何，刚来工作没几天的这个侍应生看到一个活生生的明星就在自己眼前时，确实是被又惊又喜又吓到。

听到丁晟恒的问话，他才傻愣愣地回过神来，才傻愣愣地知道要招呼：“请问……需要些什么？”

现在还不到中午，“暗香”里是不提供午餐的，仅提供饮品和甜点，可能这也是它虽然受学生欢迎，但还是小众的原因吧。虽然“暗香”上午九点就开门了，但真正会热闹起来一般是在下午两三点后，所以现在里面冷冷清清的。一楼放眼望去，只有一个女孩子窝在靠墙的一个位置在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

“给我杯水就好。”丁晟恒不耐地挥挥手，掏出手机。他们俩不在一楼，难道在楼上？

（八十四）

“你是和两个男生约好在这见面吗？”吧台后的侍应生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是他们，在楼上。”

丁晟恒闻言，停止了噼里啪啦按键的动作，抬头瞪了那个侍应生一眼：“不早说。”说着，就站起身，啪嗒啪嗒往楼上跑去了。

可怜无故被迁怒的侍应生，可怜巴巴地把还冒着热气儿的水杯端走，边嘀咕着“你也没问我啊”边懊悔着没要签名。

丁晟恒两三步跨上楼梯，转过拐角，挥开店老板放在楼梯口增添小资情调的拟真垂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凝神望着窗外的黎闵郝。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些。脱下的外套随便放在一边，他只穿一件深灰色尖领套头羊毛衫，锁骨处的深窝看得分明，深紫色紧身牛仔裤更显双腿的修长，腰际露出一截扣带链，一闪一闪的。一手杵着脑袋，一手随意地搭在交叠的双腿上。黑发柔软地贴着他的脸庞，微眯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某处，双唇紧抿。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好似飘在他周身的细尘都跟着安静了下来，初春的暖阳，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恍恍惚惚地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丁晟恒呼吸一窒，耳边竟然听到自己“砰砰砰”心跳的声音。他知道黎闵郝长得好，但却从没有这个时候感觉强烈。突然眼前一紧，一双眼睛牢牢定住了他。光晕下的黑瞳，深邃晶亮，仿佛要摄了他的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