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秀一之所以不肯吐露,因为早无顾忌,唯一能证明他过往的刺青,已然生生被烫掉,这是个何等倔强的男人。
“我信不过你,秀一。”皇子背过手去,眼中深邃难测,“你走吧。”离开吧,既然无法掌握他,就该疑人不用,可是,若他
敢踏出这门,东泽指甲掐入掌心,是设伏还是追踪,一时决绝不下。
秀一低下头去,顿首不已:“殿下,请您,请您再给我机会。我……”
“那就把它吃了。”墨黑的药丸递到跪着的男人眼前,他微吸口气,不曾见过,却有几分像是扶桑古传的噬心丸,服者需每月
吞下解药,否则会痛苦至死,那又何妨,秀一接在手里,一个仰脖,那丸顺着喉咙滚下。
“你可知那是什么?”
一只手伸来,擦过他的咽喉。
武者茫然抬眼:“毒药?”
第六章:逼问
“不是。”东泽的唇勾起莫可名状的笑,“听说用妩香丸逼供,颇有成效,姑且一试吧。”
什么?秀一下咽的动作忽地停住,室内微风静止,尊贵的殿下,竟有些出神了。
他缩起右掌,整个探入喉间掏挖,咳呕间汗滴如雨而下,无力刹那刺透身形,几乎在争夺着了每一处的归属。
黑的药丸,并未融化,自指尖滚落到地,亮光闪闪,遍布了沾满其上的湿意。
吞下它再吐出它的男人全身颤动,喘息渐停,再次跪下,随他的动作,汗珠相继滑落,沿着身体,下滑到地面,发出滴答声响
,瞬间令橘衣皇子回神。
是何时出的神呢?不重要了,妩香丸,或者是大多武士的噩梦吧。
“不吃也可以,告诉我,你的主子是谁?目的何在?”
东泽抬起下方武者的颌骨,意外于那漆黑双眼和坦然的词句:“我的主子是你啊,殿下。”
橘衣皇子的目光停留在浮现情热的眉眼上,他知还是不知?妩香丸遇水诱发药效,纵然立时吐出,随唾液进入体内的,又怎能
遏制。
赤身男人隐约觉察到了异样,有酥麻沿着颈骨传下尾骨,每一滴血都似乎热得烫人,若有片衣沾身,真恨不得剥离了去。冰凉
划过肩胛,他微微仰起头颅,汗湿的额发下,是红到滴血的面色,流露出一丝迷茫,那手指游走在旧日的铁火烙印上,带起阵
阵战栗。
“这里,原来是刺青吧?”
“是。”秀一抖了一下,那指尖离开了他的臂膀向下去了。
“是什么图案?”
朱果荡在枝头,男人的双手,只能撑在地下,窜过百骸的银光闪耀得他已不知身在何地,唯有吐出一些细碎的呜吟:“不……
知道……啊。”
密林中蛰伏的巨兽,探出头来,刚张开的眼被什么东西蒙了起来。
“秀一,告诉我,你是谁的人?”
“殿下,是殿下……”谁在威胁,谁在逼迫,他不会出卖皇子,但武者的本能,就是认主后忠诚一生。
“真的吗?”东泽侧身掏取了什么物事,半蹲下来,扶住它挺进男人的后方,一刺到底,哗,涌来鲜红的润滑,散开血腥气息
。
“啊!”平生未遇之痛,令迷失了的武者双目潋滟几乎要坠下泪来,冷然的坚硬如刃般剖开他的内壁,反复冲撞,他反弓起身
,寸寸麻痒感觉压过剧痛,虚弱的愉悦袭上心头。
东泽略微抽回手中的玉制剑鞘:“再说一遍,你的主子是谁?”
“呃,是,殿……下,恩……”
“说清楚,是谁?”
空着的手掌取过业已开封的剑身,还剑入鞘,却将那鞘推入更深境地,刺激着秀一的脆弱:“啊,是,殿……下,恩……殿下
……啊……”
“名字呢?”东泽刹那间连鞘一并抽出,看他骤然的失落,再问了一遍。
“东泽……”
麻痒依旧,秀一面上汗迹涔涔,酡红蔓延到全身,双手暴起青筋,互握着,粗喘的躯体伏在地下,寻觅不到自己的出口,也顾
不得其他,时而翻滚,难耐痛吟。
一盏茶,一顿饭,一炷香,大半个时辰过去,男人汗湿的身上沾了些灰土,几近虚脱,却被拥入褪去橘色的怀抱。
是怜惜,还是渴求,亦或是听到他唤他的名,存了一丝想望,东泽说不清楚。
再后来,麝香弥漫了开来。
皇子,拂过他汗湿的鬓角,晨光洒下,斜斜映照两人交缠的身形。
东泽仍停留在那溢出鲜红的地方,武者则坠入无边黑暗,不知梦到了什么,忽而流泻出细碎的呻吟。
“这个人怎么样?”少年着一袭淡红色衣袍,站在阴暗的如地狱般的所在,竟像樱花那样绚烂。
这是秀一听他说过的第一句话,似乎,在问他……
当时的处境可谓身不由己,他被倒吊在房梁下,遍体鞭痕,是对他漠视武者尊严的惩戒,甚至,会让他从此消失在世间吧。
“啊,皇子,那是个庶民,又不守规矩,您要找武士,自然不能找这样的啦。”跟随其后的男人谄媚笑着,他转头颇为不屑地
给手下示意,立时鞭子再次降落到秀一的胸前,他咬咬牙,不发一言。
“慢,柳生大人,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长黑的鞭子被那皇子擒在手里,似乎不费吹灰之力。
“皇子,他毕竟还是公主的侍从,您……”男人很是为难,按说,自主君身边逃离,是不可原谅的罪,若非看在他是冢本家一
员的份上,他早该死了,可正因为如此,只得推诿再三。
“那更无谓了,我亲自去和月霓说,你们把他解下,一会送去我那里。”
“是。”男人瞪了他一眼,是警示吗?被放下后,骤然放松的身躯,软软地瘫倒,失去了意识……
第七章:不明
好亮……
五体不分前后,齐齐感觉到了酸痛的来袭,秀一举起的手颓然掉落,想跨下床榻的双足横过一段不长的距离后,忍不住痉挛起
来。
掩在被褥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半转过头,纵横榻上的红白映入眼内,刹那唤起如同惩罚般的迷乱。
对,是皇子殿下对他的惩戒,他不该知道东泽的身世,不该知道的,那天他也是为了寻找躲藏起来偷懒的殿下,才意外听到的
,若不知道,该多好。
“你……你醒了啊。”白皙面庞上丹凤双眼略微闪烁,甫入房内的紫衣男子左右顾盼着说。
“殿下,我……”
近在眼前的一双大掌按住他的肩胛,阻止了他待要起身的想法,顺着右臂滑下,略握了握他的手骨:“本宫不会再问你的过去
了,只要你从此效忠,你,可做得到?”
“嗨,殿下。”男人垂下眼睑,他自然是会效忠的,武士的忠诚,不需赘言,在心间即可。
黏腻水滑的被下,红白交错的榻上,秀一却又渐渐产生了恍惚朦胧的睡意。
“黑羽。”沉寂只得一刻,在他坠落梦乡前,皇子少有的讷讷声音吐出了一个陌生的姓氏。
“啊?”哦,对了,那是殿下赐予他的姓氏,殿下素来习惯以姓氏唤人,此时在尊荣皇族的黑眼里,有一个丝缕未着的狼狈男
人,那样子几乎不像武者,“殿下有何吩咐?”
“黑羽,你可记得你向本宫说的第一句话?”东泽走向窗边,望碧朗青天,忽然问出一句。
他自然是记得的,虽然那并不是他对皇子说的第一句话,不过从前那个他,早已不该存活,所以苟且于世的秀一,只在三年前
初识东泽殿下,说过:“我想追随您。”
“现在我想知道,为什么?”以秀一的见识,体能,依附任何权贵都足以绽放武士光辉,为何,要不远重洋,来到中原跟随他
?要知道,当时在扶桑,他的叔父,坐拥大小岛国,他不过是一失势的皇子,能不能再起东山,都很难说,“扶桑权贵何止百
千,你……”
若说权贵,谁比得上昔日的东泽皇子,作为富冈国主的独子,暂且不论他身份尊荣,单说他愿意在一个武士危难之时,揽他入
麾下,冢本秀一不是草木,怎能不念此恩义,他已举右臂以纹身盟誓,绝不擅离皇子左近。而今,臂上遭祝融肆虐伤痕斑驳,
再难见纤毫刺青,但他的誓言不曾改变,只是,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我……”
门外有扣击之声,东泽细辨音节,是叔父那边有消息了:“进来。”
灰衣武士一推一合,闪身而入,单膝点地,双目直视足尖前约一寸的地方:“殿下,国主今晨已派朱雀盟下辖的武官去中原下
了战书。”
“为何不早来报?”
“殿下尚未起身……”
“荒谬,紧急信报不得延误。”煞气弥漫自他的眉心,狭长双瞳如锐利剑戟切割而去,老半天,语音才略微舒缓,“下不为例
,那战书可有拓件?”
“有。”武者奉上极小的绢帛一幅。
果然,那王爷是叔父设下的陷阱,只是,彼时之谋士?谋士与王族如何相提并论,纵有偌大能耐,也……
“叫松吉过来商议。罢了,本宫过去,你唤人烧些热水。”
“嗨!”
皇子淡紫的背影渐而远去。
不知别人怎么看待,秀一自己却十分坦然,夜深时的并非什么亲密举动,是东泽殿下对他忠诚的考验,若有二心,便会被刺死
在那莹润冰凉的玉剑之下吧。
前夜有些虚幻,褥下红白大抵都来自他的身体,而那闪过心际的肌肤热烫,殿下终是信了他,没有谁会愿意拥抱背叛的。
木桶被盛满热水,小厮红着脸说道:“这位爷,你身上有伤,怕是不能泡浴,需要人……”
“不必,你下去吧。”
独自静静地坐卧在桶里,秀一在蒸腾的气中,似乎回到了那个初次护卫殿下的夜晚。
那夜,东泽看书乏了,起了性子,大呼:“你出来。”
“……”秀一,当时他还是冢本秀一,深夜适着黑衣,他如一只飞燕,堕下房梁,跪到扶桑皇子面前,谨守律条,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东泽勾起他的下颌,平凡的容颜,仿佛难于让人记住。
“……冢本……”秀一沉默许久,他本是庶子出身,自来不曾得过教诲,该如何应对皇族,只是循本心而动。
“算了,别说了,回去。”东泽本就不耐于看到一张普通的脸,再等了一会儿,自是烦了,失去兴致。
“嗨。”当时的秀一不知道,皇子从不记得武士的名,若他能说出名来,是否会被记住,成为一个例外?可惜,过去的永远无
法追回,就像温水漫过臂上烫痕,仍会隐隐作痛。
“黑羽?”
“恩?殿下……”辗转榻上的男人没有清醒,赤红的面色,遍布肌肤上的水滴令平凡眉眼隐约透出媚态,温度直传到全身。
“怎么发汗了?”紫衣皇子沉吟一刻,出了房。
“殿下,有急报。”
“念。”
“可是……”
“无妨,黑羽是值得信赖的人,况且你没见他病了吗?”
“是,是,是属下失言。”武者微拭额角,续道,“那尧泷帝派了一个新任的水军统领过来,似乎,就是据传的筹划击溃扶桑
海军的谋士。”
“似乎?据传?不清不楚,再探。”
“嗨!”武者长舒一口气,阖上门扉的指缝间,瞥到,东泽皇子坐到榻上,将被褥拥入怀抱,那被下,不曾露出半寸肌肤,乌
黑的发梢两两纠结。
第八章:醒转
昏昏沉沉,微醒再寐梦,反复几次,或是折腾过整整一昼夜的日月,秀一睁开了眼睛,他睡得轻浅,听到些许交谈,目下正是
关键时刻,不该打扰皇子太过,待要下榻行跪礼,被双掌止住,只得就着坐姿道:“殿下,请允许属下参战。”
目光盘旋在他绷直的双腿,东泽流露出他不自知的温柔:“你的伤可好了?站起来我看看。”
被赐姓黑羽的男人一个箭步,自榻上跨下,稳稳踏在地面:“谢殿下关怀,秀一无恙。”
“那先下去候着吧。”
“是,殿下。”
双目凝在他的背影上,东泽不自觉地唤出:“黑羽秀一。”扶桑皇室,被奉为天神之子,古来无姓,而为尊者无须取用敬称,
这位皇子素来只喜唤人姓氏,以全名相称,怕是从未有过的。
“殿下?”男人着白色布袍衫子,疑惑回眸相看,一身并非武士衣装,使他更显温润无害。
“啊?没事,你去吧。”东泽醒过神来,唇角浅淡扬起。
沿着走廊向尽头走去,忽地斜刺里一扇门开了,暗灰身形大步迈出,显然恢复了矫健身手,正面朝他点头一笑:“秀一君,哦
不,应该称呼你黑羽君了。”同是武士,松吉史郎眼底没有相轻的傲岸气息,因此秀一停下步子,关切询问:“松吉君,你的
腿伤……”
“有劳牵记,已愈合多时。你身上想是不方便,我这就去随侍殿下。”灰衣武士前行几步,似想起什么,再度折回,“松吉有
几句话,想和黑羽君单独谈谈,这边请。”
“好。”
二人进入就近的屋子,这里本无固定居所,他们几人总是交替守卫,轮流休憩,是以此时,房内再没旁人,屋外亦无六耳。
“松吉君想说何事?秀一洗耳恭听。”武者的肌腱时刻保持警惕,进门后,二人分立于屋的东南和正西两侧,对望彼此。见松
吉不言,黑羽秀一忍不住先问了。
“松吉先恭喜黑羽君,成为了殿下亲近之人,从此伊贺派对你,再不相疑。”
“松吉君,你知道了?”灰衣男人那近乎湛清的眸底,映出黑羽秀一木讷的神情,或许初始不是亲昵,但身为皇子的贴身护卫
,却妄动情潮,可为何?为何松吉史郎面上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侮慢?
“不止是我,另两位也已知晓。”
“……”脸庞上烧红的感觉,究竟是余香未褪,还是气恼,心思不够细腻的武者秀一,难于辨明,更无言以对。
似是觉察到他的无措,松吉史郎不以为意道:“以殿下的身份,本不宜与生人过于亲近,为安全起见,殿下自禁海之难后,只
拥抱他信任的人。是以黑羽君,这是我等随侍武者的肩上之责,你大可不必赧颜。”
“我只知,武士为主赴死,从未
听闻,需要……”秀一垂下平凡的容颜,那一刻,似乎长久的疲惫袭上心头。
“黑羽君果是不知,我便与你略说一说。伊贺派武者,讲究‘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我等既非将帅,便不需尊荣骄傲,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