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旁的人回答。
但待三王爷走后,留下的人却嗤笑着看着似在埋头思索的人:「是啊,好歹是个王爷,难得落难,平日里小的们都被大官欺负,今日也让小的尝尝欺负王爷的滋味。」
那卒子转到了九王背后,拿起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一抡。却仍然没有听到这个天生傲气的男子一声痛呼。
「什么人?!」立于门外的人只能呼出一声,便被身后一手绕到颈前一抹。
黑衣男子放下没了声息的人,对后方匍匐在地或隐藏在假山后面的黑衣人点了点头。看他们跟上来后,便自己率先进了柴房。表面看似无异,男子寻找了一圈后,询问的眼神望向身后跟进来的那群人。
便有两个人走出来,在房内查探。
外面已经能听到响动。男子快步走到门前,看不远处火光逼近,不免抬头看了正在找寻机关的那两人。
分秒必争之下,机关还没有找到,对方的人却已经到了。
「什么人,敢大胆闯三王爷别馆?!」
秦楚大喝一声,怒瞪面前三十来人。
为首的黑衣人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上前。
气氛一触即发,两方人马迅速围上,只等电光火石之间的那一刹那。
显然黑衣人的身手是要比秦楚的高一点,顷刻便占了上风。然而秦楚身后却有暗器高手,几把闪着寒光的飞刀破风而来,黑衣人闪过前面几把后,却硬是吃下一把在肩头。秦楚待要趁机一刀毙了他命,却因喜出望外而露了破绽,被他反手一剑穿了胸膛。
「秦大人!」那边的人马见首领受伤,一声怒吼,便要冲上前来。
黑衣人待要迎上,先前那寻找机关的两人终于找到了门上的把手,掰了开来,地上的砖移开了。
另外两个黑衣人上前,扶起左肩受伤的同伴,迅速退到柴房里面。
庄九埋着头,血水糊了眼睛,看不清前方,却能依稀听到动静,然后渐渐逼近。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抬头。片刻后,果然在一片血红中看见了黑衣人的身影。
「王爷。」为首之人正是钱荣,低低唤了声,本是干净的声音参杂了一丝哑然。
庄九有些疑惑,甩了甩头,却仍旧看不清楚。
另几人斩断了他手脚上的镣铐,给他披上外衣。庄九摸摸手腕,上前,抓住钱荣的手腕:「多谢娘子相救。」
……现场顿时了无声息,外面渐近的打斗声便更加清晰。
「咳,」有人发声,「现在怎么办?」
「打昏拖走。」钱荣一声令下,按着肩膀转身走人。
「娘子,喂娘子别……」
颈后一痛,陷入黑暗之前勉强哼了一句:「赵小强你居然真地敢……」
「王爷体力透支得厉害,你们保护好他。」钱荣淡淡道。
「是。」身后人答道,下半句的「娘娘」咽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于是九王妃钱荣带着三十死士,面对重重围击,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将昏迷不醒的庄九救出了三王爷别馆。
三十死士重伤三人,轻伤五人。钱荣左肩被喂有毒药的飞刀所伤,突围与援兵会合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迷倒地。
轻轻眨了眨眼睑,觉得有些沈。意识渐渐恢复过来,男人咕哝着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声音哑得可以。
然后感觉到有人扶起他来,嘴边有温热的水,他便张嘴慢慢地喝起来。那人的动作甚是轻柔,生怕呛着他似的。
觉得够了,他便轻轻摇摇头,那人立刻会意,拿开杯子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再扶着他靠着。
又平复了一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看见眼前的关切的脸。
「你终于醒了。」庄九低沉的声音说道,「感觉怎么样?」
钱荣眨眨眼:「没事,除了还有部分内力没有回来。」
「那就好,」庄九勾起微笑,「辛苦你了。」
「……应该的。」钱荣淡淡道,「你没事吧?」
「都是皮肉之伤,不碍事。」庄九抓起他一抹发丝轻轻顺着,「倒是你,把我吓坏了,一醒来发现你却昏迷着,请了黄大夫来替你看了病解了毒才稍稍放心。」
「……」钱荣很想把他的爪子打下来,无奈力不从心,只得道,「我昏了多久?」
「三四天。」庄九答,「府里的人也都着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因为门并没有关,赵小强来看望王妃顺便向九王汇报时,便看见了这柔和深情的一幕,登时觉得背后凉了一下。想退,但是九王已经听到他的来访,便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无辜样子,开口道:「属下参见王爷,钱主子。」
「进来吧。」九王说,放开了怀中人,立起枕头让他好好靠着。然后自己走到桌边。
「钱主子没事了吧?」赵小强说。
「好多了,谢谢关心。」虽然气息尚且有些虚弱,钱荣还是轻轻答道。
「应该的。」赵小强说,「要不是您,我们怎能如此顺利救出王爷来。」
「你们亦有功,我与你们区别并不大。」钱荣说。
「哪里哪里……」赵小强心说,您是王妃哪,哪能跟我们「区别不大」?但是这话不敢说出口——九王的心腹手下都知道,来自银松堡的钱主子,与九王是假成亲,最恼的便是这个「王妃」身份。当然,偏偏还有人不怕死的「娘子娘子」的叫,下场也几乎都是死得惨。
「说正事吧。」庄九开口说。
「是。」赵小强上前,将手中一个蜡封的小丸呈给他。
庄九拿过,捏开蜡,牵出一张纸条,看罢,丢进边上的火盆里烧掉了。
「王爷,情况如何?」赵小强问。
「那册子已经在南边好好藏着了,三王爷一时不可能找得到。他如果有动静,我们再想办法应对。」
「他这次这样对您,为何不……」赵小强不解。
「那册子是一个大好棋子,用在这种小事上不值得。」九王淡淡道。
「是。」赵小强点头,「没有其他事情禀报了。王爷还有何吩咐?」
「没有了,你下去吧。」庄九道。
「是。」赵小强说,「还请钱主子好好养病。」
「多谢关心。」钱荣答道。
待赵小强退出去后,庄九复又坐到床边:「我也有些困了,你往里边挤一挤,让我也上床歇息歇息。」
「……」钱荣歪着脑袋看他半晌,「你说这次你被擒住,三王爷怎么也没有好好治治你的没脸没皮?」
「他想治,」庄九非常配合钱荣对他的形容,「可惜没招。」
钱荣没有力气跟他过招,然后又见他可怜兮兮地样子:「我可是不眠不休照看了你几天几夜呢。」
钱荣看他眼下的乌青,终究是让了一步,往里面挪了挪。两人相处久了,在难免都会有些情谊,当时庄九身上的鲜红血迹,可也是微微刺痛了他的眼睛。
庄九才高高兴兴地脱鞋上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
钱荣不再管他,径自闭目养神。
良久,才听到九王爷诚挚得要滴出水的声音:「谢谢你,小钱。」
「爱妃,今天皇兄问起你了呢。」下了朝,庄九回到主屋,换上常服,一边对在窗前看书的钱荣说。
随侍在外的赵小强和秦刚见钱荣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非常失望——记得王妃刚进府那会儿,每每因王爷的「调戏」而暴走。现在王爷「调戏」依旧,王妃却习以为常,反应非常平淡。
王府中人都觉得,少了那么一丝,乐趣……
「他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给我生个小世子或者小郡主。」
「……你直接从外面抱一个回来比较快。」
「你生的我才疼。」
「……王爷,不要给你脸不要脸。」连这威胁的语气都是非常淡然的。
庄九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到钱荣身边:「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好。」钱荣说,「就是还有点无力,没办法聚气。」
「快点好起来吧,」庄九似叹,「我非常怀念你以前动辄跟我大打出手的场景呢……」
钱荣看他一眼,嘴角隐隐抽搐一下。
「今天皇兄还说,委屈你了。」庄九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劳烦你告诉皇上,嫁鸡随鸡,我不委屈。」钱荣又说。
庄九坐到他对面,轻轻叹一口气:「皇兄是知道个大概的,但是老三行事向来谨慎,这次亦不例外。他有的是忠心耿耿的人替他扛下来,那别院也不在他的名下。只我一人是口说无凭的。」
「我知道。」钱荣放下书,「皇上是明察秋毫的。」
「但你是不是想说他明知所有事情,却放手让大家来斗,是不是太不仁义了?」庄九随口问。
「我没有这个意思。」钱荣淡淡说。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嘛。」庄九起身,甩了甩袖子,「你说我这是在干嘛呢?我处心积虑忍辱负重机关算尽我是为了什么呢?」
钱荣又拿起书,没有再答他。
晚上时候,在卧房外面的小厅里吃了饭,庄九又命人温了两壶酒来,要与王妃一同把酒言欢。
待到下人都退干净了,庄九屈尊降贵地亲自为钱荣倒酒。钱荣也不客气,与他撞杯同饮。
自从九王妃因救王爷而负伤中毒以来,九王对王妃疼惜加倍,每每事必躬亲,下人背地里纷纷议论,新婚夫妻俩,感情确实好。不然也不会老是折腾得王妃每次都「体虚力乏不能下床」,要第二天中午甚至半下午才见身影。
实情当然是很纯洁的,小钱受伤以来,酒力不如以前好而已。
钱荣当然知道下人眉眼间的暧昧之情,但这次奇怪地并没有发怒。或者说他无奈了,或者说他习惯了。
「明天有事情吗?」庄九随口问道。
「没有。」钱荣挑眉看他。
「咳,」庄九放下酒杯,这次是严肃正经的,「明天我要出席一个例会,我想你陪着我一起去。」
钱荣不答他话,只是怀疑地看着他。无奈那人一脸正气凛然,看不出丝毫端倪。
「好。」钱荣有些迟疑地答应他。
庄九立刻笑开了眼:「我就知道,其实是你对我最好。」
「……」
看着大堂下面几十号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自己挨着某人坐在上座,钱荣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九王穿着暗红色衣袍,举手投足间威严天成,下面坐着的各位翘楚都是九王在各行各业的「熟人」。
以前在银松堡的时候,不是没有见过这个阵仗,他们几位谋士也算得上银松堡的几把好手。但是坐在正座上,还是头一次。
也不是怯场或者局促,就是觉得,把他摆在身边——以王妃的身份,庄九之居心非常叵测。
九王清清喉咙,本来有些声音的堂下立刻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向堂上坐着的那位玉树临风的王爷。
于是钱荣立刻被众多「眼角余光」洗礼。
想想那是啊,九王大婚,娶了男妃,并且恩爱有加,至今还是皇城茶余饭后的话题。而那位王妃深入简出的,在座的多数人只闻过其名,并未见过其人,所以其实很是好奇啊。如今见了,唔,果真是清秀俊朗,那气势也是比得上九王爷的。真正是一对神仙眷侣……
钱荣一直觉得眼皮在跳,耳朵发烫。
庄九开口:「今次例会,非常感谢众位赏脸前来。」
「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是我们的荣幸。」下方坐着的为首之人,一个黄色衣袍的白胡子老头立刻说。
庄九笑笑:「大家想必也都听说了,本王前两日被宵小绑架一事。这两日也收到了很多众位的关心问候。本王现在已无大碍,多谢大家关心。」
他顿了一顿,视线转向身旁的人,温和笑道:「这次,多亏小钱及时相救,还为此负伤中毒,本王心存感激。故在此,向你道一声谢。」
钱荣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王爷不用客气。」
九王复又笑开,转头向众人:「我希望大家以后见了九王妃就如同见了本王本人一般,任何他说的话他下达的指令,希望大家能好好配合。」
……忍住。
「那是自然的,九王爷同王妃鹣鲽情深,我们也是欣喜与祝贺的。」另有一人回答。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没有一个人对于「王妃是男人」这个事实心存疑虑吗?难道没有人关心皇室血脉后代子孙吗?难道没有人觉得九王此举是败坏门风罔顾道德吗?
退一万步讲,当今世风宽和,容得下他这个男王妃。但是为什么在上的这位可以做到如此道貌岸然,在下的那群可以表现得没有一丝不妥?!就算是迫于这个王爷的淫威之下,也难道没有一个「正义之士」吗?
九王和堂下众人仍旧在继续热议某事。钱荣分了一半心思在听,一半心思在抓狂。
自从「进府」以来,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和修为是逐日而上。但是庄九就是有本事把他逼到一个又一个接近狂暴的边缘。
冷静,理智……要记住他好歹是银松堡堡主信赖的谋士之一。
「小钱?小钱?」庄九唤了他两声,见他一时没有回应,立刻一副关切的神色。
钱荣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王爷,我在听。」
称谓也是一个问题。王府里的人见识过他当初因为九王一句爱妃而拍翻了茶壶,所以不敢叫他什么「娘娘」。那他自己要怎样称呼自己?「属下」?「臣」?「臣妾」?
……所以只能不卑不亢的自称「我」,结果又让众人惊叹,九王果然宠溺新婚夫人得很,甚至准许他用如此平起平坐的称呼。
……
「你觉得这事如何?」九王殷切地问。
「那人这次如此对待你,你还以几分颜色是对的,只是……」钱荣沉吟一下。
「如何?」
「还不够狠。」钱荣说。
「哦?」
「那人在京城是有不少产业和牵涉,王爷方才所说的酒楼和客栈是他资金所得的大处。然而百足之虫,动了他这点东西不过是隔靴搔痒,不如索性从他暗中牵连的青楼和赌坊着手。」钱荣说。
庄九看着他,笑而不语。
堂下的人议论纷纷:「可是……那些产业,不是更加微不足道?」
庄九思索片刻,点头道:「果然是银松堡出身的谋士。就照你说的办。」
堂下讶然。九王笑道:「我们是冲着明处去的,至于那暗处有什么东西被牵连了……」
「哦……」于是众人了然。
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确切,但是从九王的语气中,似乎又都知晓了隐隐约约:三王爷暗中参与的那些个产业,怕是不只是外表那么简单。
事情敲定,随后庄九又向钱荣询问了些建议。钱荣隐隐觉得有些阴谋,但仍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作为一个合作伙伴的幕僚真正地为庄九出谋划策。
议毕散会时,庄九貌似随意地看了看那些与会的人——他们看向钱荣的眼神以由最初的单纯好奇逐渐变得钦佩和欣赏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在回王府的马车上,小钱突地一拍大腿,悟了过来:当初堡主要给那少年主子立威时,不也是这么一手?!
转头瞪向那个笑得一脸无害的男人,小钱张了张嘴,却恁是说不出什么话来。是啊,让他说什么?
见钱荣似已明了事情发展,庄九更加不遮掩嘴角的笑意,愈发嚣张:「果然不愧是小钱啊……」
……不想再忍的清秀男子于是一拳挥了过去。
马车剧烈震荡起来,赶车的赵小强感叹,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激烈」呢……
作为九王的死士,一开始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在意钱荣,只觉得不过是个,额,「政治联姻」的棋子而已。然而在他率领死士拼死救出庄九后,他们对他多了许多尊敬和爱戴,加上九王的表态,于是他们便也多了一个死忠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