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色。
卓允嘉此时轻啜了口茶,随意向江边看去,未料想这一抬眼却令他终生再不能忘。
微风细雨中,透过薄薄的雾霭,只见江畔边上站着一位白衣公子,容貌俊秀飘逸,身材修长清瘦,气质卓尔不群,漆黑
如缎的长发和着腰间碧绿色的锦带轻轻随风拂动,仿若天上仙子堕入凡尘。
卓允嘉这一刻竟看得有些痴了,恍如置身于梦境之中,内心刹那之间涌起了一种稍纵即逝,却又从未有过的莫名感动。
时间空间都仿佛在此瞬凝固,而这万千世界中的一切再已不复存在,唯有那白衣之人和自己跳动的心房。
「那是谁?」卓允嘉问道。
第十章
午后,慕容定祯站在玄仁城南某座极其不起眼的青瓦灰墙府宅之外。
「这位公子,请问您……找谁?」,一个扎着小辫,看似年龄不大的书童打开木门,声音清脆的道。
「在下前来拜访一位名为沅成学的公子,不知可否通传?」,慕容定祯转过身来,对那书童和雅道。
小书童看着眼前这人,虽然衣着淡雅,身边也只跟随了一个仆从,但全身上下却散发着奕奕神采和那种难以描绘的贵气
,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之人,于是怯生生的道:「那请公子先到厅堂用茶,我这就去知会我们家公子。」
「有劳了。」
这宅院从外面看虽然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走了进来,才发觉自是别有一番天地。庭院之内,到处种满了形状怪异,香味
奇特的花草,就连慕容定祯这种自小在皇宫内长大,见过无数贡品花卉的人一时间也叫不出名字。
「公子请稍坐片刻」,小书童给慕容定祯倒了杯清茶,绕过屏风转身去了后堂。
慕容定祯打量着这房内,虽是厅堂,却四处放满了书籍,就连墙角旁也堆垒着成捆的竹简,房梁上还挂着大大小小不同
种类的鸟笼,真是陈设迥异前所未见。慕容定祯起身走了两步,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阅了起来,神态却有些心不
在焉,仿佛是在想着什么。
「王爷,经查古潍使臣所中之毒的确出自沅西大内」,成亲王府的书房内,黑衣侍卫回禀道。
「是否属实?」,慕容定祯放下手中的剑,则过头道。
「这几日隋大人依照您的指令,派人带着那块使臣尸首含有毒斑的皮肤,在京城内各处的医馆药铺严查搜寻,以求证此
毒出处。而被寻访过的医者、药倌们俱称不识,就连太医院的众多御医也无法详述此毒究竟源于何处……但就在昨日,
终于有了进展。」
「说。」
「昨日午时,查至沅西会馆附近的一所药房时,有名正在买药的小童却告诉稽查侍卫他认得此毒,并说此毒出自沅西大
内。」
「是否证据确凿?」,慕容定祯眼神犀利,沈声道。
「这……」,黑衣侍卫稍稍有些迟疑。
「怎么?」
「那位小童只说是认得,说他家公子才是精通医理无所不知。我等一行人随后跟踪小童,抵至玄仁城南的一座宅院之前
,原本准备登门到访,未想其主人却闭门不见。而隋大人叮嘱过此事不可声张,于是我等不敢贸然抓人,又适逢王爷您
今日回京,因此特来禀报。」
「可知此人姓名?可有查访此人来历?」,慕容定祯接着问道。
「据周围邻里所报,此人名为沅成学,并非我乾徽人士,但来至玄仁定居已有时日,相传医术精湛,在玄仁城南一片被
喻为神医。只因平日极少外出而且性格古怪,所以真正得见之人为数不多。属下已派人在宅院之前监守,现下特来请示
王爷,是否应当捉拿此人归案,严刑审问?」
慕容定祯沉默片刻,想了想,抬起手道:「且莫轻举妄动」,又在屋内踱了几步,似乎在考虑些什么,即而稳声道:「
本王明日会亲自察访。」
「公子……」,这时那小书童匆匆从后院走了回来,打断了慕容定祯的思路,面露难色的道: 「我家公子说他……不
见客。」
「哦?」,慕容定祯抬眼轻笑,扬了扬唇角,道:「你家公子平日里访客很多吗?或是有何要事在身,不能一见在下?
」
小书童闻言忽然涨红了脸,支吾道:「我家公子正在下棋……向来不喜欢人打扰。」
「是么?」,慕容定祯起身,淡笑道:「棋逢对手当是人生快事,正巧在下也素来喜欢对弈,不如今日就与你家公子一
较高下如何?」
「这……」
「请带路吧」,慕容定祯用不可抗拒的口吻道。
第十一章
绕过几间厅房行至内院,慕容定祯才发觉自己已经置身于一片翠竹林中。
午后阳光温润,清风拂面而过,夹杂着淡淡的竹叶幽香,让人不由顿觉怡然,与之前厅堂外院中的感受截然不同。
风影摇曳的翠竹林里,有位容貌清冽颇有风骨,身着水墨色素衫的男子正静坐在石台前独自对弈,仿佛完全沉浸在另一
个世界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所来之人。
慕容定祯见状觉得有趣,于是示意小书童先下去,自己则轻步走到那人对面的石椅上坐了下来,审视棋局。
棋盘之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白两子,眼看一局已近尾声,却仍未能分出胜负。那素衫男子似乎也在沉思应当如何收局
,指尖夹着一粒晶莹剔透的白子,琢磨该如何安放。
忽然,素衫男子略有所得的淡淡一笑,将白子放了下来。
于是慕容定祯顺势提指夹起一颗黑子,轻轻放在了距离那颗白子不远的棋盘空隙之处。那素衫男子并没有抬头,只是继
续执起白子与慕容定祯对弈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慕容定祯置法巧妙,已使黑子得胜。素衫男子却仍旧拿着白子在棋盘上寻找契机,又过了片刻,才终
于放了下来。
「好棋艺,敢问公子前来有何事相询?」,那素衫男子此时终于抬起头来,清澈深邃的眸子直视着慕容定祯,开口道。
「不瞒公子,在下的确有要事前来,以求解答」,慕容定祯举重若轻道,接着拿出了袖袍之中的扁型木盒,打开了盖子
放置在石台之上。
素衫男子望见了木盒之中已经泛干,但毒斑仍旧清晰的尸首皮肤,神色略变,眼中瞬时泛过了一丝不易捕捉的痛楚,也
意识到了眼前之人定然身份特殊,沈声道:「这……从何而来?」
「此事关系重大,前日府上小童曾对查访者说此毒出自沅西大内,不知是否属实?」,慕容定祯神色锋利的望着面前的
素衫男子,语气陡然变得异常严肃。
那男子没有回答,起身走了几步,负手而立。似乎其中有什么隐情,而也正是自身挣扎不愿意提及之事。
「在下此来,必要得到答复」,慕容定祯简洁道,没有余地。
又过了片刻,那背对着慕容定祯的素衫男子终于点了点头,道:「此毒的确出自沅西大内,名为箭苜断魂,无色无味,
是皇室之中所藏毒性最为剧烈,让受毒之人最为痛苦的毒药。」
那男子转过身,缓步走回石台前,拿起了木盒看了看,又道:「中此毒者,在三个时辰内肢体会猛烈抽搐,挣扎难忍毒
发身亡,并且无药可解。死后发肤呈现紫黑色,皮肤之上也会有这箭苜形状的斑点。」
慕容定祯会意的点了点头,又道:「那公子可知持有此毒者,向来当为何人?」
「普天之下只有沅西皇室。」
慕容定祯脸色冷峻,没有再说话。
二人片刻静默之中,原本和煦柔美的春日午后,霎时变得彻骨凛然。
「在下慕容定祯,多谢公子相助」,过了许久,慕容定祯起身对着那素衫之人作揖道。
「在下薛承远,成亲王无需多礼」,薛承远回礼道,端庄得体语调沉稳,丝毫没有常人遇见皇亲贵胄时的那种战战兢兢
。
慕容定祯打量着眼前端立之人,想来对方也非寻常人家出身。
「薛承远……?沅成学……」,慕容定祯轻声回念了一遍名字,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道:「幸会。」
第十二章
「胆大包天!这濮阳承佑有几个脑袋,居然敢派人在乾徽京城之内下毒谋害使臣性命!」,瑞安殿内的御案前,身着明
黄色龙袍,已过天命之年的景纬帝慕容瑞旻,正在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怒声呵斥道。
慕容无涧、慕容定祯分别就座于殿内左右两侧,皆默不作声。
「他就不怕朕派兵破了他沅西城池,抄了他满门?!」,景纬帝指起手来,狠声骂道。
「现今只知此毒为沅西所出,但并未有真凭实据能够证实这下毒之人也同样来自沅西」,慕容无涧应声回道。
景纬帝正在气头上,拍着御案大喝了句:「还需要什么证据?这毒出自沅西就是证据!濮阳承佑这些年不是一直想挑起
乾徽、古潍两国争端吗?现在怕是宿愿已偿了吧!」,随之抽出御案上一本暗红色的折子摔了出去,道:「已有秘使奏
报,正因使臣之事那文熙老儿已经开始部署兵力,准备攻打乾徽。」
慕容无涧捡起折子,速阅了一番,冷笑道:「如此一来,那就应战,反正这落郗十二州,我乾徽一直是势在必得,速战
速决岂不来的更痛快。」
「不可」,慕容定祯这时终于开口道。
「有何不可?」,慕容无涧起身两步上前,盯着慕容定祯道,似乎很是不满这番顶撞。
「原因有三,前两年乾徽大旱,而今年夏收状况仍未知晓,我军储备不足,贸然开战后方必然无法供给,这是其一;此
次使臣的确毙命于乾徽,古潍师出有名,而我方逆天应战必定不得人心,这是其二;若此次下毒是由沅西皇室所指使,
那其用意也就昭然若揭,乾徽古潍相争沅西必将坐收渔翁之利趁虚而入,这是其三」,语毕,慕容定祯有些挑衅的抬眼
望着慕容无涧,又道:「综上三条,大哥如何能够保得此战出师必捷?」
「你……!」,慕容无涧一时语塞,甩袖坐回椅上。
「祯儿说的有理」,景纬帝这时也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冷静道:「但事出突然,必须想得应对良策,否则将
对我朝不利。」
随即看了看慕容定祯,道:「关于古潍使臣此次来意,祯儿你可晓得?」
慕容定祯闻言未动,也没有作声。
景纬帝见状,心里也明白了几分,道:「祯儿,现在你也已经封王,是时候为自己选妃开枝散叶了,难道真的不曾动心
?」
慕容无涧望着对面气定神闲、态度冷漠的慕容定祯瞬时气不打一处来,急躁的道:「父皇在问你话,你倒是回话!」
「儿臣无意娶亲」,过了半响,慕容定祯说出了一个仿佛在自己内心之中已经挣扎很久的决定,漠然肃声道:「但如果
儿臣为了乾徽的安危而必须娶亲,国难当头,儿臣不会推辞。」
景纬帝也实在不愿意委屈自己的爱儿,勉强道:「据说这慧贞公主也是倾国倾城之人,或许祯儿你会喜欢,就如同当年
朕遇见你生母裳佳一样。」
慕容定祯似乎有些自嘲的淡淡笑笑,道:「父皇早已知我心意,又何需多言?」
景纬帝继而有些感慨,试探道:「其实出身皇家,这婚姻大事也就必然由不得己。朕应当派谁去为你迎娶公主回朝,祯
儿可有心仪的人选?」
「现今两国已呈拔剑弩张之势,为了缓和事态,自然应当儿臣前去」,慕容定祯从容道,似乎心里早已有数。
「不可!万万不可!」,景纬帝脱口而出,完全不需要经过考虑。
这时,慕容无涧忽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开口道:「父皇,依儿臣之见,此次迎娶的确应当由六弟本人亲自前去,方能
显得我朝和亲以及化解僵局之诚意。」
「如此形势之下,万一祯儿被扣为人质,该让朕如何是好?」,景纬帝本能的担忧了起来。
「父皇无需担忧,事不至此。二国之间向来互有牵制,以古潍如今实力,就算是倾其所有也未必能与我国抗衡,所以定
不敢贸然开战」,慕容定祯于是撩起朝服在殿前单膝跪了下来,坚决道:「眼下安抚之计当为上策,儿臣请命亲自前往
郢庭迎亲。」
第十三章
「大人,嘿嘿……又再想昨日玉渊堂里的那些姑娘啊?」,这日午时,在郢庭城门旁名为「紫陌阁」的酒家里,一名穿
戴铁甲手持长刀的禁军护卫,将头盔放在了临街客座的桌子上,望着坐在身旁扬眉远眺,目光却有些出神的卓允嘉,不
禁笑道。
「只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卓允嘉轻笑一声,没有回头,目光还是一直停留在远处,心里好像在想着什么人似的,提杯
抿了一口酒道。
「大人,近来京城防卫严密,是否和我国即将与乾徽开战有关?」,那护卫坐定为自己倒了杯水酒,夹了一筷子菜,嚼
了两口忽然问道。
「你如何得知要开战了?」,卓允嘉回过头,冷瞟了那人一眼厉声道,原本想说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话到嘴边却觉
得有失身份,于是又把头转了回去。
而那护卫却是满不在乎的一副样子,继续添酒夹菜,吃的有滋有味,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大家伙都可都这么传那!大
人您经常在皇上身边走动,一定知道不少消息,您说吧这……」
这时,远处停滞在城门前准备通关入城的一行人马吸引了卓允嘉的目光,让他根本没有留意身旁侍卫究竟在说些什么。
「随我下去」,卓允嘉起身一把抄起桌上的剑,命令道,大步走下了楼。
「什么?……」,那侍卫抬起头错愕道,却见刚刚还在身旁的卓允嘉早已离开,于是拿起头盔慌忙追了上去。
「乾徽使臣?」,此刻,郢庭城门前负责稽查的护卫队长手里正拿着一本入京文书,在仔细打量面前这一行浩浩荡荡的
车队,犹豫该不该放入城内。
「我等一行人是专程前来觐见贵国圣上的……」,只见一名看似文臣模样的中年人,正在好声好气的与那护卫队长交涉
,显然已经相谈一会儿了。
「觐见我国圣上?」,那护卫队长翻了翻手中的文书,脸上露出一副疑惑并且不屑的神情,似乎仍在考虑之中。
「怎么回事?」,这时耳边传来了卓允嘉威严而有力的声音。
那护卫队长闻言立刻将文书合了起来,双手呈递给卓允嘉,行礼恭敬道:「禀报卓大人,这一行人马据称是乾徽使臣,
专程前来觐见我国圣上,下官正在犹豫是否应当放入城内」,接着又遮口在卓允嘉耳边轻语了几句什么,这才立于一旁
等候吩咐。
前些时日卓允嘉在乾徽所受的气,显然迄今也还全未消散干净,于是打量了番面前的文臣与其身后的一行人马,一边翻
看着手中文书,一边冷笑道:「怎么?如此天朝上国竟会屈尊至此前来觐见我等小国,就不怕我郢庭之内毒蛊泛滥,让
各位有来无回?」
那文臣听闻顿时满脸尴尬,压低声音和气道:「大人言重了,此次我等的确是专程前来觐见贵国圣上,以维护两国世代
友邦。」
「世代友邦?」,卓允嘉轻蔑的扫了一眼那文臣,不以为然道:「既然是世代友邦那就应当人赃并获再来觐见我皇,否
则只怕是自讨无趣。」
卓允嘉话刚出口,只听「唰唰」几声,车队旁骑在烈马上的几名卫士瞬时抽刀怒目而向,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且慢」,就在此时,从那挂着黄色帷幔的马车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马车旁的侍从闻声连忙将脚踏台放置在了车下,然后恭敬的俯首立于车旁等候。
卓允嘉见状知道此人身份必定非同一般,于是饶有兴致的望了过去,想一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