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侍卫突然上前而来伸手挡住了卓允嘉。
不见任何人?卓允嘉挑眉一愣,难道慕容定祯还在生自己的气么?
身携慕容定祯钦赐的腰牌,素日来去这层层关卡的宫门有如无人之境,今日是怎么了?
“皇上……?”不待卓允嘉开口问道,便看到林玄瑞走了过来。
林玄瑞作揖道:“卓大人。”
“皇上近日可好?”卓允嘉回礼,心中担忧。
“好”林玄瑞挥手让身后的侍卫都离开,点头正色道:“只是近日宫里宴酬多,这里外防卫的事,臣等都要尽职严守。
”
这……也包括我在内么?卓允嘉心道。虽有些闷闷不乐,却还是淡淡的应了。
迁坟的事,到了这个地步,想来两人之间彼此冷静一下,也是个得当的选择,反正离慕容定祯临盆还有些日子,总还算
有时间。
“有劳”卓允嘉不再多言,转身上马。
“卓大人慢走”林玄瑞在身后敬声送道。
郢庭,虽说还是那个记忆中生长的地方,却已经有了太多不同之处。
走在凌萧河畔,望着满街的初春盎然的景色,眼中的一切让卓允嘉觉得有些陌生。
好久不曾来这一带逛逛了,悠悠荡荡走到那家“聚贤堂”的旧址之前,日光之下抬眼看了看二层的阁楼。
卓允嘉不禁勾唇笑笑,记得还是在这儿第一次“吻”了他的定祯,这份温暖的记忆将心中的阴霾驱散而去。
“小二,来壶酒。”
迈步走进了这浸透着古潍气息的楼堂,卓允嘉打量着堂内装饰布置,同时也是在梳理着珍贵记忆中的细节。
风堂之外春风拂动,人流熙攘,沿着凌萧河边有着各式各样的商贩艺人,好不热闹。
轻抿了口酒,卓允嘉觉得心中渐渐泛起了安适的温热。
或许只有在这里,才是他真正心之所安的地方,因为这是他的故乡。
而此刻他最爱的人,也同样在不远之处的皇城之内,那人的存在也是卓允嘉心中安定的原因之一。
迁坟的事,终究在多天的纠葛之后被卓允嘉自己化解了。
他不是不能抗争,而是他更想珍惜眼前的人,珍惜这份难能而来的相守。
慕容定祯的身子才刚刚复原不久,就肯以帝王之身为他诞育子嗣,难道还不能证明慕容定祯为自己的付出?
至于有些不能够企及的盼望,卓允嘉不愿再强求,这会让他很痛苦。
即使这份爱,多年之后总是因以往的所有恩怨纠葛而无法避免的带着淡淡哀愁和心酸,但它仍然是那么炽烈而且真实,
灼烫着每一寸跳动的心房。
这是他十多年来生命的轨迹,是他能够活下去的原因。
对,也许他卓允嘉这辈子真没什么出息,他只是为了成就一份爱而生的。
坐在窗边,随着漫无目的思索,卓允嘉的目光也不自知的倏然远放了出去。
突然,那目光定格在了堂外刚从一辆马车走下的人身上。
是他?!
卓允嘉的心震了一下。
他……居然没死?!
卓允嘉原本柔和的目光猛然变得极为犀利,带着不可置信的森森冷意。
那真是一副化成灰烬他都能识别出的身影。
只见那人走进了聚贤堂内,在右边一处安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看似准备点餐用饭。
卓允嘉不再迟疑的起身一步步走了过去,眼眸中燃起不可抑制的愤怒。
听到身边的脚步声,那副长相极为阴柔的面孔抬了起来,瞬时错愕不已的张开了嘴巴。
“还认得我么?”
卓允嘉低看着他,一字字的狠狠问道。
“卓……卓二哥……?”
连子孚压低着声音,却克制不住语调之中的惊讶与颤栗。
“你没有死?”
看着面前这副似乎从未经受过濒死争斗,一如当初白白嫩嫩的面孔,卓允嘉心中不知为何突然顿觉,南疆所发生的一切
,或许只是个惊世的阴谋。
“你为何没有死?!”卓允嘉一掌劈向了连子孚的脖颈,几乎是咆哮道。
“啊——卓二……哥!”
连子孚忍不住嚎叫道,被按在桌板上动弹不得,脸上被卓允嘉的手力压的青紫。
“当年在南疆坟都给你祭过了!知不知道?!”
卓允嘉失控的怒吼道,他不愿正视的并不是连子孚还活着,而是他这份信赖到底被欺瞒了有多少。
“咳咳……卓二哥,我就是当年没死,现在也快让你掐死了……咳咳……”
连子孚瞪着眼睛求饶道,双手不断的给卓允嘉作揖。
在又一次将连子孚狠狠砸在桌面上后,卓允嘉眼中冒火的松开了手。
“说!给我说清楚!否则你今日还是死路一条!”
卓允嘉一把拽着连子孚的衣领将他大步拖出了聚贤堂,这里旁观者甚多,好歹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卓二哥……咳咳,别这样……我跟你走……跟你走!”连子孚踉踉跄跄的迈着步子,万分难堪的道。
第三十五章
郢庭之外,在人迹甚少的凌萧河畔,杨柳依风而扬。
卓允嘉望着河水,连子孚跪在他身后。
“卓……二哥”连子孚被卓允嘉这副出奇愤怒的样子撼到了,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只听实话。”
卓允嘉对这个自小的玩伴毫不客气,声音低沉的让人悚然。
“卓二哥,你想知道实情,我也不瞒你”连子孚站了起身,走进卓允嘉在他身后道:“其实……”
“跪下!”卓允嘉猛的转身,一脚将靠近自己的连子孚跺了下去,吼道。
“唉……”连子孚噗通倒在了地上,被他跺的生疼,呻吟着道:“卓二哥……”
“时至今日,你还有脸站着和我讲话?”卓允嘉上前一步,指着他怒骂道。
不说当年古潍灭国时,卓允嘉曾帮了连家多少,这帮衬直至定居在兰汀城后都不曾停止。汪家、连家一起被俘,而后大
乱,人质惨被杀戮焚灭,卓允嘉倒是想知道这丝毫不会武功的连子孚是如何逃窜出来的。若是他能自己逃出,又为何不
救自己被困的妻儿?
“是,这件事,难怪你会气我……”连子孚叹了一口气,坐在草地上。
“卓二哥,其实这次回到郢庭,我原本就是想去找你的,却没想刚刚进城就在街上遇上了。”
卓允嘉强忍着怒火,细听或是叙述或是辩解,总之他想听到真实的一切。
“找我?”卓允嘉冷笑,转身道:“我要听实话,明白么?”
“明白”连子孚擦了擦唇角的血渍,沈声述道:“那年你离开兰汀城不久,慕容无涧就收到了宫中的探报,准备趁着慕
容定祯身体虚弱的罅隙,起兵一扫当年之恨。”
“为了强大反军的财力,他将南疆不少名门之中甚有威望的人都挟持到了府中,这其中……也有汪府。卓二哥以您在慕
容定祯心中的分量,他自是知道的,因此对汪府上下慕容无涧一个都没有放过。但自始至终,慕容无涧都从无伤害汪府
上下的心意。”
卓允嘉恨的咬牙,眼前晃过了当年自己抵达时熊熊燃烧后的断壁残梁,和在那焦黑一片之中的残忍找寻。
“从无……伤害的心意?!”卓允嘉的眼光几乎可以吞噬了面前人。
“……实在不能全怪他”连子孚似乎也不大愿回忆那段往事,道:“卓二哥,这件事确实说来话长。”
“几月的抗衡,让慕容无涧了然自己的实力早已无法与当年乾徽太子时相比及,在看清形势之后,慕容无涧最终决定上
降于朝廷。这张请降书,由加急快报呈递入京。”
这是卓允嘉从不知道的事,而以他对连子孚自小的了解,和连子孚与慕容无涧的交情,他并不像是在撒谎。
“慕容定祯不但否了降书,反而增兵南疆意在一举剿灭所有叛匪。慕容无涧接到战书之后,不由惶然,南疆节节败退的
战情,让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这时慕容无涧获悉您在宫中,决意用汪家上下的性命作为赌注交换自己被赦免。”
卓允嘉算算日子,那正巧该是慕容定祯临盆生简之的时候,不由蹙眉而向。
为何他从未听慕容定祯提起过慕容无涧有这样的请求?直至他离开郢庭开赴南疆之时,还一直以为战情仍在焦灼之中。
说到这儿,连子孚勾唇冷笑了一声,阴柔细秀的脸上有着一副不可捉摸的神情,道:“那你可知慕容定祯如何回复这用
人质交换赦免的请求?”
卓允嘉木然矗立,身上的血脉开始发冷。
他不想听到自己拒绝接纳的答案,但是他又不得不听。错过今日,他又能去哪里寻得实情?
长久以来,对于慕容定祯信任,让他从未对发生过的事有过任何的猜测。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他不能。
或许,只是他不想……,是他自己拒绝了任何猜测的可能。
因为他爱他,他信他。
别告诉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欺瞒里……
别告诉我,是那个我最爱最信赖,肯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将我至于这不见天日的阴谋与痛苦之中……
别告诉我,那个人才是主使这所有的幕后刽子手……
自卓允嘉见到面前这位“旧时挚友”的那一刹起,警觉和理智让他不由在心中隐隐祈祷着,祈祷着上天不要让他听到、
见到那最残忍的背叛。
如果上天要让我知道这世间是我最爱的人背叛了我,那么我宁愿选择永远自欺欺人的活着。
这时,只听连子孚冷冷的道:“慕容定祯只写了三个字——杀、无、赦。”
不过是脱口而出的三个字而已,却在一刹那将卓允嘉的心掏空了,空的仿佛幻灭成烟。
无法承受的背叛让卓允嘉的心壁开始倾塌。
“原来,原来我才是那个从头至尾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卓允嘉不愿相信的摇着头,口中喃喃的退了两步。
“啊——”
随着一声咆哮,卓允嘉一掌击在了身旁的柳树之上,眼中几乎爆出了血。
翠绿色的柳叶纷纷落下,粗圆的树干嘎吱一声歪着倾倒了过去,掀扬黄尘。
连子孚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可见卓允嘉的内力修为早已今非昔比。
“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卓允嘉低吼着问。
事到如今,连子孚也不得不全盘拖出,“在慕容定祯派兵前来剿灭安阳府之前,曾有人为慕容无涧通风报信……”
“他……还活着”听到这里,卓允嘉几乎是笃定的截口道。
连子孚没有回答,只是顿了一刻,继续说道:“在收到信探的当夜,慕容无涧决定在府中伪造自相残杀的假相,以蒙骗
慕容定祯,而后又借着一个人的帮助,从府内先行撤走。”
卓允嘉已经被这接踵而来的真相灼烧的体无完肤,看向了连子孚。
“你想,这个时候,除了亲兄弟,还有谁会出手相救?”连子孚倒是实不相瞒。
“慕容无嶂。”
“没错,是他,也多亏了他,无涧才能留住这条性命。”
“所以你们就这样毫不关己的走了……?将我那无辜无助的一家大小遗忘在烈火之中……是不是?!”卓允嘉一把揪起
了连子孚的衣领,狠狠对视着他质问道。
连子孚艰难的摇头道:“并非如此,卓二哥,当时城内混乱……府宅之中又燃起大火……”
“我们本想以你在慕容定祯心中的分量,他必留你家人一条生路,可谁知竟会这样……?”
连子孚无不感慨的叹了一声,道:“当一个人想要对方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候,清除所有与他相连的人,也未尝不是最干
净的做法。”
第三十六章
“最……干净的做法……?”
卓允嘉喃喃的仰天苦笑,笑着笑着脸上的神色就变得极为凄凉,眼眸里混杂着仿若熔岩般的挣扎。
“子孚,你我认识多少年了……?”
止住了断断续续苦涩不堪的笑意,卓允嘉问道。
“岁月如梭,也有二十几年了”连子孚轻叹。
他日在这繁华郢庭之内阔绰而悠闲,咏春唱曲,佳人无数的光阴,早已去而不返,徒留下一番追忆与叹息。
“你今日所说,全无虚言……?”卓允嘉上前一步,目光摄人。
古潍京城除了皇族之外,能与卓氏望族匹敌的,也只有连家。
连子孚出身名门,虽说曾和任何纨!子弟一般喜爱流连风月之所,但也极富才华,从不是个不靠谱的人。
“唉……”连子孚无奈的闭了闭眼帘,他明白卓允嘉还要求证这事,索性从衣襟中掏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吧”连子孚将那泛着晕黄,有些打褶的信封递给了卓允嘉。
卓允嘉将信将疑的接了过来,一手熟练的捻开了信封。随着信封渐落地面,卓允嘉也抖开了那一纸明黄色文书。
“这纸文书是当年半途劫下的,上面有慕容定祯的玺印,你自己看好了。”
确确实实是慕容定祯的笔书,卓允嘉的手开始不受控的颤抖,这是一种万箭穿心的刺痛。
简简单单的几句字迹,证明了慕容定祯的确曾下令处死南疆内的所有叛军,以及当时慕容无涧手中押着的古潍望族人质
,为绝后患。
“这封信是当时从南征主将那里得来的。覆灭古潍,平定沅西,足见这慕容定祯本是个铁血冷酷的帝王,你在他身边,
就当真没有一点自知……?”
连子孚站起了身子,沉沉的语调中带着愤怒与不解。
“不错,我连子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过去所发生的一切确实让人心生麻木,但眼睁睁看着不幸又一次重演我
不会无动于衷”连子孚转头问道,“卓二哥,你呢?”
卓允嘉已经将那手中的文书捏的粉碎,骨节泛白的拳头紧紧握住。
“既然不想看这悲剧再次重演,你又为何要支持慕容无涧?!”卓允嘉怒瞪着他道。
连子孚看看他,大有几分命运自许的道:“那慕容定祯害的我们国破家亡,你又为何要呆在这郢庭?甚至还不惜以已近
男宠的身份陪在他身旁?”
卓允嘉答不出话,只是不堪的将眼帘紧闭住。
“除了爱,这世间有什么能让昔日一身傲气的卓二哥屈就至此?”语罢,连子孚顿了顿,“于我,也是同样。”
连子孚接着又有几分自嘲的道:“或许在世人眼中,他不过是个让人鄙夷唾弃的废物,但在我心中,却刻画着他年少时
的样子,从未改变过。”
“你这次回到郢庭,是为……?”卓允嘉睁开眼,琢磨不清连子孚为何要回到这郢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