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什么花招要耍?”玄冥不耐烦道。
云潜一下子欢快不少,明眸亮齿地笑起来:“玄冥你先随我去翼轸山吧!”
玄冥望起天去,吸着鼻子瓮声道:“果然刚刚下手太轻了,如有下次,再不给你翻身作乱的机会!”
已达西海南岸。一边是琉毓国境,一边通往杳杳无音的昆仑山脉,翼轸就在那通往昆仑的途中,那山远远望去重重叠叠,又几面环水,似一尊天降的莲花宝台,玄冥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猜想大概是因为这山造型脱俗奇特,所以才会误以为是天界神峰。
问松脚下生风,顿忘疲倦,熟稔有余再前头带路。这一路下来耽误过不少时间,如今已是五月多了,连荼蘼都要谢了,头顶的太阳比以前要烈许多,可怜问松还要背个书篓子爬山,累得气喘吁吁。玄冥曾被问松施救几次,有心交好,便要同他换着背篓子,云潜瞪了一眼说你一个病秧子装什么好人,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玄冥理直气壮回过去说你不也是个瘸腿的么,凭什么瞧不起我。
云潜气得不说话,拉过问松背上的篓子几经折腾终于绑在了自己肩上。问松一时看得傻了,觉得实在破天荒,又连忙将手帕掏出来上前替云潜擦起汗来,唯恐哪里打点不周。南子这里从包里翻出丝巾来遮在头顶上。玄冥则无视此幕,只管眼观鼻,鼻观口,口观眼。
几日风餐露宿,终要登顶到问松所说的那山。那山名曰太和山,也并不是翼轸山群里甚起眼的山峰,但是是师傅带他来的,他总觉得除却翼轸之太和山外,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地方了。云潜问比我净乐泱泱大国如何?问松淡笑摇头,南子也笑,说云潜你这里肯定是比过的,人人心中都有着一个藏着故事的仙境,你的故事在皇都,他的却在这里。
云潜又回头问玄冥:“你觉得呢?”语气清淡,实则高深莫测。
玄冥不过掸着衣袖点头道:“南子姑娘所言极是。”
云潜一愣,说既然你也这么觉得,你觉得最美的地方在哪里?玄冥恍惚一瞬走了魂,他心里的仙境在哪里?他的故事在哪里?那日光里蓝天白云绚烂至极,玄冥遥遥望去,出神道:“大约是在太微垣里。”
问松好奇问:“太微垣?是哪里?我怎么没听过,你们知道吗?”
南子与云潜两人均对视古怪一摇头,三人又齐齐望向玄冥。玄冥璀然生笑道:“却是在某人的梦里。”
玄冥见三人似信非信,忙转移话题问:“古兄可知昆仑走向?”
那问松眯着眼朝各方望了一阵,指着一方回身说:“师傅曾跟我讲过,昆仑山脉一带在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应该在西北方向的。但那里炎火之山颇多,万难阻险,除非仙人过不去,唯有西南方出自穷石的弱水河外无这多炎火山,但弱水也是深不见底的。说来也怪,虽然外有炎火,但那山终年积雪如玉,传说能登昆仑食玉英者,可与天地同寿,日月齐光。反正是极远的寒苦之地。”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述说完,问松玩心升起打趣道:“听闻仁兄一心要去昆仑,莫非是要修仙而去?”
此话一出,全体大惊。纷纷张口瞪目地望着玄冥,玄冥忙摆手说误会误会,我去并不是为了修仙。南子歪着头问:“你是真要去?我还以为说着玩的。”
“玄冥,你有什么非去不可吗?不能另想办法?”云潜也皱眉扶额担忧道,察觉这可能并不是玩笑。
玄冥一怔,他去是因为曾经朱雀要东岳来传过话,大抵好像是说云潜的元神遗落在昆仑太虚,但真相如何,也没有准确说法。遂左右难答,只能含糊推辞:“这个我自有打算。”心里一酸,想起自己甘愿中了云潜的蛊,竟答应他相伴此程路,应该是私心在作怪吧。
几人又聊了些其他的,前后接应拾级而上,协议争取在天黑之前赶上太和峰顶,一路倒比之前显得和睦多了。
玄冥朝山下望去,皆是云雾袅绕,风吹纱动。虽是傍晚,云出五色,霞光千里。山中松针林成片,清风拂迎之间,声如戛玉撞金,鸣丝吹竹,飘飘欲仙。峰顶处,只见稀疏一片松林间,渺渺几座茅草小屋错落,此时松叶正郁葱,眼落之地,尽显一派闲云野鹤之景,形容淡薄飘渺,却意境绵长。
云潜放下篓子兴奋问:“这就是你和你师傅住的地方,真是好雅致!”
问松轻点头,脸上满足神色再也藏不住,不禁笑逐颜开。
玄冥也颔首赞道:“是有几分意境,小小一隅峰顶,居然还摆了个阵门。”
问松收起笑惊讶道:“仁兄怎么看出来的,师傅说这阵玄机几重,非大智若愚者不能破解。”
南子将眼前也仔细瞅来,插问道:“就这些松树、茅屋,其中还藏着什么玄机么?”
问松与玄冥同时点起头来。
云潜也问:“此处一眼望尽,分明没什么特别,难道我们看到的不同吗?”
“是,也不是,若你不懂,妄闯阵门,是极易摔下崖去的,这里虚幻不定,你看到的可能并不是实体。”问松想起师傅当年带着还是垂髫小儿的自己建这些茅房的时候,自己不懂为什么要东一座西一座的,只是按着师傅交待的固定路线行走。后来有一天自己顽皮破了这戒律,结果就失足掉下山崖去,幸好命大被山中拦腰树枝挂住,后来又被师傅寻了回来,不然现在哪还有站在这里的问松。所以说师傅于自己如再生父母,问松从来都认为世界上最亲的人就是师傅。
玄冥听罢便做了个请的动作道:“既然如此,古兄带路吧,天色已黑,大家一路舟车劳顿,先休息休息为要紧。”说完弯腰将云潜那仍在地上的篓子捡起来背在了自己身上。
第46章
问松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这里是药房,这里是练功房,这里是伙房,这里是寝房,那里还有一片药圃等等……纵人路过药圃皆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顿觉疲劳大解,又问问松这是种的什么花,问松解释说这并不是花,而是一种药草。
大抵世间的少女都是爱香的,南子吸着鼻子,绽着酒窝神情娇美追问道:“不是花吗?怎么草也会这么香?”
“我也不太清楚。师傅喜欢种紫草,年年种,年年死,这香气总是只能维持一阵子,而今看来,竟是种活了,只可惜,师傅已经不再了。”问松说到这里眉眼间哀伤起来,他是个从来都有着干净阳光的少年,只在提起师傅已去时,才会满目荒凉,无所适从。
玄冥此间一语未发,初闻到这淡淡香味时,他就心神漂泊不定了,已听问松说到这是紫草香味时,更是惊骇不已,暗道,莫非人间也有紫草亦或是,仙人下凡种香来?
草房外面看着磕碜,里面却精装细裱,令人眼目大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各样东西万能不缺,南子边东瞧西看边问:“你这里的东西都是怎么弄上来的,亏得你们有这本事。”问松将杯盏拿出去清洗了回来笑笑,说自己没操过这些心思,师傅每数月都会出去云游一番,大概是那些时候带回来的。
南子又问:“那你都窝在这山上面干什么呀,你之前一直没下去过吗?”
“也会下山去采卖些药材,但多数时间都在这山面度过了。”说罢,手里的动作一停,微微低头一叹。南子见又触及到他伤心事,不方便下问,便主动出去点柴烧水去了。
问松稍作安排,这里寝房也只有两间,一间是他师傅的,一间是他自己的,现在突然多了两男一女实在不好安排,几番商量之下,把师傅的铺榻让给了南子,师傅本来就是女子,南子也是唯一的女客,倒没有哪里不好。问松自是不能亏待云潜,但还有一个玄冥,本来没这人也不好安排的,但偏偏是云潜很舍不得朋友的,非连哄带骗拽了来,现在倒被个小问题难住了。
玄冥心里明事理,自知不能反客为主,又恐问松为难不好做人,遂自己主动说睡药房去,只要有褥便可。问松又说这样不妥不妥,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受苦。云潜在边上看得明白,也不能说上什么,就看这两人口水拉锯战一路打下来。论口舌之争问松哪里比得过满肚子稳恭谦良简的玄冥,等南子那里水都烧开了,终是被玄冥说得没了音。问松歉意的从箱子里抱出絮褥来,带玄冥去了药房。
那药房也干净,不过是瓶瓶罐罐多了些,还有一股子药草味儿,问松又问玄冥受不受得了,不然你和云潜睡房里,我来睡药房好了。玄冥忙抢着说可以可以,再没精力作多余客套。
洗簌一番后简单吃了些干粮,这几日也确是身心俱疲,谁也不多话都躺回去休息了。玄冥怕引人侧目,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也还是将烛火灭了。山顶不比山下,要清冷得多,玄冥抱着被子左翻右滚,满耳都是风动鸟鸣,眼一闭,却是云潜的样子。他该睡了吧!这人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就算到了自己的太微垣里也是将床让给他,不敢冒犯半分,就连那次伽蓝寺也是,傻乎乎把他当天尊一样供着。如今他倒不嫌弃,看样子跟那医师果然交情匪浅,只怕早把自己不知排到哪里去了。
又想起那药圃里说的香草,玄冥的心顿时勾了起来,那样的香,他只在玉清园里闻见过,正是师傅玉清圣祖紫元君的珍爱之物,听说还是从西王母那里讨回来的,花了几千年终于好不容易养成了满满一园子,终年香飘玉清殿,都已传为天庭美谈了。别人不给,师傅倒是偏爱送了些自己,受宠若惊栽培在盆子里,放在寝房窗边,日夜看护不敢怠慢。终日养着下来,连太微殿里都传出了一股子幽香,仙友都说紫元君偏袒,紫元君泰然自若,浮花一笑说熏香配人,只有我徒儿与它绝配,给你们都是浪费。
想到这里,睁眼望去,窗外月过中天了。玄冥鬼使神差掀了被子穿好鞋袜推门出来,前后左右打探了一番,回忆了下午来时看到的景貌,又蹲下身来在地上指指点点细细琢磨了一阵,想了破阵之道,这才提脚而去。
还没到药圃,那熟悉的幽香又传了过来,玄冥驻足望去,像不敢惊扰一般,只是在明月下负手相望。或许,他可以大胆一猜,这些紫草,也是紫元君种下的。难怪问松说南子睡他师傅内榻也并不算冒犯,只因为他的师傅原也是个女子。
问松,我明天一定要好好向你确认,竟或许我们是同门师兄。想不到,师傅又收了凡间弟子,这问松看样子却比云潜还要有造化。云潜,你真是不值得,也不知那时候到底为了个什么要下凡来胡闹?玄冥闻香浅思。
正要回去,转身来行了几步,那月下却还立着一个身影,在月光下被拉得欣长修细的,云潜抬头惊愕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可以来,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回去吧,我随便走走。”玄冥觉得自己本来是有疑虑的,可是见了面却什么也不想说,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他什么,那个管着他由着他笑他骂他的人是别人,连同他睡的都是别人。
云潜对着身后已经抬脚离去的人清然唱道:“玄冥,你不觉得似曾相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似有那么一丝紧张的错乱。
只见云潜回身上前凑在那人发鬓轻轻耳语:“我们好久不见,你身上的香味似乎淡了。”
“潜王还请注意些身份。”玄冥不自然地将头扭向另一侧。
“你说,是紫草香味好闻些,还是伽蓝寺的檀香?”
“我不知道,你快回去睡觉,你那问松要醒了发现你不在要怎么办!”
“玄冥你这是什么话,是怕被人发现我们在幽会吗?”
玄冥恼怒回头来瞪了一眼:“谁同你幽会,君子坦荡荡,你说话注意些。”
“你还没回答我呢?”云潜兀自风生笑起,丝毫没被玄冥的样子吓到。
玄冥甩了袖子飘飘而去,独遗了两个字:“孽障。”
次日晨起,问松便问云潜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了,云潜揉着眼说没有啊,问松又说你骗我,你回来时将我弄醒了的。云潜睁着眼翻了个身说原来是个啊,我昨晚出去小解,又不敢乱走,摸了半天才摸到茅厕。问松穿戴整齐站在床头将他又看了几眼,深吸了口气终于说一句算了,你睡吧,然后姿态干脆的出去了。
南子好心要帮问松将这里都打扫打扫,问松又说你不懂这其中阵法,怕误走了歧途还是算了,玄冥则出乎意料说其实破阵也并非难事,将哪一方哪一方的草木锯掉、将哪里哪里的石头摆向挪一挪就可以了。南子和云潜都望着问松,问松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自己打小生活在这里,早就习惯了师傅安排的一花一木,一石一土,从不敢轻易打破,今日却要碰上个外来人要破阵,顿时没了主意。
云潜又说破了也无妨,而今这里只有你做主了,无须墨守成规,况且万一后有来者,不必要犯人性命。玄冥也说只需小小移除一些草木,然后将有些石土改个朝向就可以,不会影响到什么,可以放心。问松几番思量,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小气陈旧,便点头应允,说仁兄你既然有这能耐,就试试吧。
果然不到一上午的功夫,稍作改动,四人便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比起之前,感觉掀了几重纱帐去。南子挽着袖子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的清扫,三个大男人丝毫帮不上一点忙。
问松沉吟半响,终于开口:“这里弄干净后,我便要正式沐浴焚香祭奠师傅了。”其他三人点头表示理解。
问松环顾一周又道:“需要闭关一个月。”
云潜问:“为什么,祭拜需要这样的礼仪吗?我们净乐国天祭也不用一个月。”
“闭关是师傅必做的功课,我身为弟子,首次回山祭祀该替师傅圆满了的,以后谁还知道有没有机会回到这里呢。”问松的话总有一种不舍而怀念的情绪,被这气氛一渲染起来,几人脸色都变得肃穆庄严了。
南子打破寂静问到关键:“你要在哪里闭关?”
“北面崖峭,师傅以前就在那里。南子,以后要麻烦你替我送水粮了。”南子听到点头应承,问松又交待说:“仁兄也不要睡药房了,同云潜一间房就好。还有,谢谢你帮我破了这阵门,公子大智。”
玄冥点头浅笑没有谦推,只安慰说你不要过于伤心,礼到就行,无需勉强,闭关时日自我多加小心。玄冥自己是过来人,那多少年前不也是个凡人吗?修炼这回事,不光要靠毅力,还要要契机,时间机遇就巧在一个缘字,缘来了,悟;缘不来,空。
第47章
玄冥回药房收拾东西来,这才细细将屋子打量了一番。之前总是过于匆忙,也没在乎,现在有了充足时间探究,自当留个心眼。
那靠墙南面是整整一面墙屉的药柜,靠西边有几张大台面的桌子,里面还放置着一些简单的碾磨器具,称盘药罐满满堆了一桌子。玄冥好奇走过去用手指一划,桌面灰迹还薄,又把桌下几个柜台一一拉开,只见各味根茎花实药材杂多。
又漫不经心翻寻了一阵,直到眼光落在旮旯里个蒙了尘灰的小瓶上。玄冥神色凝重,好似想起什么,定了片刻,拈起那玉瓶打量起来。是只拇指大小的鹅颈黑玉瓶,瓶口用蜡封上。捡起那黑玉瓶,还有几分沉重,摇起来似盛满液体,。
趁着问松还没有去北崖,玄冥抱着被褥回房问道:“古兄,那药房里平日都是你弄着吗?”
问松正在专心净手,听闻点头也不说话。
玄冥虽是讨了个没趣,抱着锲而不舍的精神谦问说:“我有事想请假你,现在方便么?”
茶衣少年总算侧头来看了一眼,淡淡说:“现在不行,日已出山,我要闭关去了。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后再说。那药房里各药物混杂,你且不要乱动就是了。”问松说完便出去了,南子从外面递上一个系好的包袱,说你自己注意,我们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