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湖——水巷

有没有事。

周百湖笑着摸摸香香的甲壳。

杜仰亭冷不防地将薄被扔到他身上，一直紧紧抿着的唇冷冷地咬出两个字：「进来。」

周百湖连忙起身，但这一起身就发现他不只头痛，还全身上下都酸痛，大概是窝在那坐了一个晚上的关系。他尽量忍着

头重脚轻的不适跟着杜仰亭进了卧房，然后在杜仰亭不悦的眼神示意下躺上床，还乖乖地自己将棉被拉到肩膀以上。

他眨眨眼看杜仰亭。

杜仰亭像是一直在忍着别让情绪爆发，呼吸得有些急。

周百湖伸出手勾住杜仰亭的手指，示好地轻拉。

「你……」杜仰亭眯起眼：「我昨天让你去客厅睡，我有叫你去阳台睡吗？」

周百湖摇头。他现在说话就破音严重，只能用气音说话：「我只是去坐坐。」

「喔……坐着坐着就睡了？还只穿这件短袖？」

周百湖尽量让自己笑得比较有悔意一点，可是还是不小心笑得太灿烂一点。

杜仰亭又深呼吸一口气，粗鲁地将手掌拍在他额头上，感受了一会温度皱起眉：「烫的。温度计呢？」

「客厅的橱柜，下面第二层。」

杜仰亭穿着拖鞋啪搭啪搭地去了。

周百湖在他背过身后立刻笑得无比灿烂，没办法，他停不下开心的感觉。他转过头戳了戳窝在他枕头边的香香，香香也

朝他指头凑近了些，十足地撒娇。

他看了时间，早上八点……大哥很难得这种时间起床吧？是香香去叫他的吗？

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香香，谢谢你。」

香香又蹭蹭他的手指。

杜仰亭走进来了，看他们一人一虫气氛甜蜜就一阵火大。他粗暴地将耳温计塞到周百湖耳里，哔地一身后又粗暴地抽回

来，瞪着眼睛一看，三十八点三度。

还好，还不到非常严重的程度。他放松下来，将耳温计扔到一旁矮柜上。

「……能走吧？」

周百湖点头。

「那等等去看医生。」

周百湖又伸出手拉住他：「大哥一起去吗？」

「你一个人去想死啊？啊？」

「大哥，不要生气嘛。」

杜仰亭心烦气躁地动来动去：「我被你气死了我。」

「对不起，我昨天就是……觉得太开心了，想去阳台冷静一下。」

「不想听。」

周百湖很识相地闭嘴。他无辜地看着杜仰亭仍然脸色难看的侧脸，突然发现大哥脸色比平常苍白，大概是因为早起的关

系。

「大哥，再睡一下吧？没有很严重，等等再去看医生？」

杜仰亭鄙夷地看他一眼，又起身出去外面不晓得弄些什么，周百湖在床上探头探脑也看不到。等杜仰亭再回来时，手上

拿着一袋包着湿毛巾的冰块，跟一杯热水。

他将热水推给周百湖：「喝了。」

周百湖喜孜孜地全部喝光。然后乖巧地躺在冰块上，像躺冰枕那样。杜仰亭皱眉：「躺着不舒服吧？」

「还好。」

「嗯。」

「大哥，再睡一下吧？」他看得出来杜仰亭真的非常非常困，异常的疲惫，这不应该是早起就会造成的结果。难道大哥

昨晚也晚睡？

为什么晚睡呢？

难道……也跟他一样，想着他的事，想到睡不着觉吗？

这么想着就觉得胸口一热，觉得好想抱住眼前的人。

杜仰亭垂着睫毛想一阵，点点头，将香香丢开之后扯开周百湖的棉被也躺进去。周百湖吓了一跳，连忙轻推杜仰亭：「

大、大哥，会传染。」然后被瞪一眼之后又将手缩回去，乖乖地让位给杜仰亭躺下。

果然单人床塞两个人什么的是有点挤了。

杜仰亭靠离他很近，近到他有点怕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会被听见。周百湖稍微往上躺一点，尽量不让气息靠离杜仰亭太近

免得他被传染，可是他这么一挪动，杜仰亭就像靠在他胸膛上一样，让他那颗已经在发烧的脑袋烫得更厉害。

杜仰亭再往内挪一点，额头靠在他胸口闭上眼睡了，而且很快就沉沉睡着。周百湖一直觉得大哥的睡功是很神奇的，只

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应该也不是什么嗜睡症，只是单纯喜欢睡觉而已，该清醒的时候也是很清醒的。

不过总觉得有点担心哪，下次还是去做个健康检查什么的……

周百湖瞄到大哥几乎是睡在床沿，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占了太多位置，羞愧地又往内挪一点，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

大哥的腰，让他不至于掉下去。

这样就好了。他呼出口气。

刚刚被无情扔到地板上的香香滚了好几圈，装死躺了一阵子之后又搭搭搭地爬起来，振起翅膀飞到床头上窝着。周百湖

往上看它一眼，看它被扔了之后没什么事才放心地微笑。

他闭起眼，跟着杜仰亭一起进入梦乡。

第二十一章

杜仰亭惊醒的时候，窗外的太阳已经变成橘红色的了。

他反射性跳起来，慌张地探了探周百湖的体温……不烫，这才安心下来。周百湖被他的大动作弄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困惑地「嗯？」一声。

杜仰亭摇头，拿掉他头底下几乎已经都融化的冰块。「去看医生。」他说。又顺手拿毛巾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

他尴尬地朝杜仰亭笑：「我先换件衣服，身上都是汗。」摸了摸喉咙，声音没刚刚那么糟糕了，但就是说话有点沙哑，

而且会痛。

他挑了件外出的衣服到浴室去冲个水，冲到一半突然想起很严重的事。

他昨晚是不是……没洗澡？

他猛然脸上一热，想着怎么办怎么办该不会很臭吧啊啊啊，慌乱地拿沐浴乳在身上乱搓，搓到一半突然发现这不是自己

原来那瓶啊？

他楞了楞，橘子口味的，他没买过啊？难道是大哥的？

他在洗大哥的沐浴乳……周百湖脸又热了。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着急地举起莲蓬头往自己身上一冲——

「哇啊啊好烫！」他连忙转向冷水那边。

杜仰亭听他在浴室碰碰撞撞又传出惨叫，皱了皱眉，躺在床上翻个身，淡淡地骂一声笨蛋。

等周百湖洗好之后，又发现一个悲剧。

……他刚刚只是想着要进来换套衣服，于是没有拿内裤进来。他犹豫很久，犹豫很久很久，在「请大哥帮我拿个内裤吧

？」跟「围条浴巾自己走出去拿！」之间天人交战，想了想请大哥拿内裤什么的大概会成为他一生的耻辱，只好万分羞

怯地围着浴巾出来。

杜仰亭看他湿淋淋地围着一条浴巾就出来，眉头又皱起来。这家伙不知道他在感冒吗？

周百湖完全不敢看他，将内裤揣在怀里遮着脸回浴室。

「……包子。」

「嗯、嗯？」周百湖从浴室探出头，脸还是红的。

「你……穿三角的啊。」

「哇啊啊啊！不、不要偷看！」周百湖将门碰一声关上。

「……你是哪来的良家妇女？」杜仰亭皱眉。

待周百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好一件合身的铁灰色衬衫跟简单的牛仔裤，他头发还滴着水，水渍滴在衬衫上一圈一圈

的晕开。周百湖不敢看杜仰亭，只能遮着脸去吹头发，一边吹一边时不时往杜仰亭的方向瞄一眼。

然后就瞄到杜仰亭在欺负香香。

他最尊敬的大哥正一下一下用力戳着香香的壳，偶尔还抬起指尖将它翻倒，看香香抖着转好几圈的样子还会露出开心的

笑容。

「呃，大哥你……」主人终于忍不住讲话了。

「喔，包子，你这只虫吃什么？」怎么好像都没见他给它喂饲料什么的。

「香香很好养的，」他放下吹风机，一边用手顺了顺头发一边走回床边：「它喝水，特别是露水，所以阳台种了不少花

花草草，让它自己去喝，如果没有露水的时候，它会自己去厨房找水喝。」

「哦……」杜仰亭又弹地香香滚几圈，窝在角落可怜地抖着。「我看你家里没蟑螂，还以为它吃蟑螂。」

香香一听不抖了，它很忧郁地背过身面对墙壁，看都不看那两个人。

杜仰亭戳他屁股一下：「吃蟑螂是益虫啊，称赞你还不高兴？」

周百湖笑得很开心：「大哥你这么讲它它会生气的，香香很聪明，都听得懂人讲什么。」他抓起香香放到自己头上：「

而且喜欢待在人头上。」

果然香香一放到周百湖头上，就爬爬爬自己找个好位子窝着了。

「……」杜仰亭默默觉得这画面好蠢，怎么有人可以笑得这么开心？

「对了大哥，我记得你来的时候说你是上来找朋友的，什么时候要去？」

「喔……」杜仰亭下巴靠在枕头上，恍恍惚惚想起来确实有这件事情。

他忘了。

第一天来的时候，一出火车站他就发现自己把手机弄丢了。

苏亚卿的电话地址什么的全都输入在手机里，这一丢就想不起来了……好吧，他说谎，其实他记得起来，只是当下觉得

特别懒惰，找小亚的事就被他放到一边。

他原本想说，台北，这是个繁华都市啊，要知道他除了国小国中高中的毕业旅行之外，很少来台北的，后来大学也考个

中南部的学校，毕业旅行是直冲垦丁跟绿岛的，台北那就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

于是他想说，好啊，既然来了那就逛逛吧，不过首要之务是找个能让他休息一下的旅馆，还要吃个饭。

于是他很茫然地在台北车站附近晃了两圈，迷路了好几次，觉得好累，好孤单，好寂寞，台北好大，连车站都这么复杂

，好讨厌台北。

就在他恼羞成怒（面无表情）地想说干脆坐车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了计程车。

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司机问他要去哪，他想了一下，本来想报出小亚家的地址，但不晓得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包子他家

的地址。

后来他想，可能是那串地址他背得特别熟的缘故。

他本来的计划是，过来包子这里睡一个晚上，然后吃饱喝足之后跟包子说：「掰啦我先去找小亚！」接着过去小亚那里

玩个两天再来问包子他的「明白」是什么，如果包子依旧这么笨，他就很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回家。

杜仰亭脸色微微呆滞。

都是包子害的，一见到他就哭就算了，昨天晚上还说了超进度的话跟做出超进度的举动，而且做完这些让他二十多年来

一路品质良好的睡眠报销的事之后，还笨到感冒发烧了。

还有那只笨香水虫也是让他分心的一个原因。

……糟了。

他的耳边好像响起警铃，叮铃铃铃的声音好刺耳，那警报声尖叫地提醒他：「你完蛋啦！你家乡的人找你找翻啦！他们

肯定打电话给小亚然后发现你根本就还没过去！亭亭你现在是个失踪人口！还是个过得特别舒适的失踪人口！你完啦！

你——老——子——气——炸——啦——」

周百湖看他脸色有异，担心地问：「大哥，怎么了？」

「喔……」他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明天就过去。」

「明天吗？糟糕，明天我一早就要去研究室，大哥你几点要去？你告诉我，我回来载你。」

杜仰亭眨眨眼：「你骑机车吗？」

周百湖笑着摇头：「要载大哥的话，当然是开车。」

……包子真是有钱人。他看着周百湖的眼神彷佛就是这样说的。

周百湖连忙补充：「不是什么名贵的车，只是中古车。」

「喔喔……」杜仰亭在床上滚了半圈，借力起身，头发被他滚得乱乱的。「不用了，我自己能去。」

「大哥，让我送你去吧……」

「不用。走吧，看医生。」

周百湖只好抓来钥匙手机跟皮夹跟在杜仰亭后面。一边锁门他又问：「大哥，你……过去找那个朋友，是一天吗？还是

要待很久？」

杜仰亭揉揉眼睛去等电梯：「喔……可能要待几天吧。」

「这样啊。」周百湖声音很失落。「那、那之后还会回来吗？会吧？」

「嗯……会吧。」

电梯「叮」一声地打开门，周百湖笑得一脸傻样地跟杜仰亭走进电梯。

「可、可是大哥，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不用。」

周百湖又失落了：「可是我想——」

杜仰亭不耐烦地啧一声，于是周百湖闭嘴了。

「那大哥，你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他一边说，一边满心期待地掏出自己那闪亮亮的IPHONE来。

「……我的手机上台北之后就丢了。」

「……」周百湖失望地收起好像也跟着主人一起失去光芒的IPHONE。

※

杜仰亭一路上都在玩周百湖的IPHONE。

看完医生领完药之后，周百湖问杜仰亭有没有去办停话的手续，果然杜仰亭根本忽略了这个动作，于是周百湖又特别载

他去办停话，然后两个人开着车在大街上悠晃，看看要去哪吃晚餐。

杜仰亭的要求不多：冷气，可以坐着，可以慢慢吃。

于是周百湖本来幻想的两个人在夜市中牵着手的画面就幻灭了，不过他早该想到的，大哥怕热又怕累，本来就不适合去

夜市。

周百湖慢慢找，杜仰亭就继续玩他的手机。

他好奇地东按按西按按，然后打开相簿。

他本来是想看看自拍之类的东西，但是周百湖根本不自拍，倒是很多人拿着他的手机在自拍。杜仰亭看着里头那些男男

女女对着镜头装可爱摆鬼脸的样子，有点不开心地问：「包子，怎么都没你的照片？」

周百湖看一眼画面，笑着解释：「我不太拍照……」

杜仰亭立刻举起手机对着他拍一张，喀嚓一声。

周百湖的笑容僵在脸上。「……大哥你。」

「嗯……不错，很帅，等我买新手机你让我多拍几张。」

说着又不断往下浏览，周百湖原本任着他看，突然想到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对劲：「大哥，呃，别看了。」

杜仰亭不理他。

「大、大哥，你看吃烧烤怎么样？」周百湖试图引开他的注意力。

「随便。」杜仰亭更快速地往下按。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全部都是偷拍的照片，各个阶段的都有，但就是没有看着镜头的，但再往下转，就看到他小时候的

照片，应该是翻拍上去的，是他跟周百湖小时候的合照，周爸爸帮忙拍的。

周百湖看他看见了，遮着嘴哀号一声，脸微微发红。「那、那个……」

杜仰亭开始删一些拍得丑的照片。

周百湖惊叫：「不、不要删啦！大哥！」

杜仰亭皱眉：「……这张拍得很丑。」

「怎么会！」周百湖很生气：「大哥每一张都很可爱啊！」只是他一喊完就觉得悲剧了，他跟杜仰亭大眼瞪大眼地看，

然后率先别扭地别过头害羞。「……我真的觉得都很好看，大哥你别删了。」

杜仰亭也觉得满尴尬的，被人大吼着说自己很可爱什么的，就算是他也会有点害羞，不过当自己害羞的时候碰到一个比

自己更害羞的人，就好像不那么别扭了。

于是他还能安慰安慰包子：「别难过，我自拍几张给你看。」然后还真的举起IPHONE对着自己喀嚓喀嚓几声，不过不比

前面那些自拍的男男女女要来的表情丰富可爱，杜仰亭完全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倒是周包子兴致勃勃地接过去看，一脸开心。